春眠不觉晓

146关系好复杂

    
    十点,上城的夜生活才开始,不远处是闪烁的霓虹、喧嚷的人群。
    医院大概是最安静的地方了,不想打搅到休息的人,春芽走进病房,步子很轻。
    哪知刚合门转身,江晓离就睁开了眼睛。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幽幽望了她一会儿,才克制而缓慢地说问道,“这几天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这质问的口气,莫名叫人心虚。
    春芽不想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以免节外生枝。
    只道,“无心管别的,看到陈小希妈妈,心里不好受。”
    这是个很好的借口,他就是再想发难,也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总不能跟个死人置气吧。
    “下不为例。”
    良久,他不咸不淡应了一句,眼睛在她身上扫动,嘴角浮起一抹笑,“还是你的护士装瞧着顺眼。”
    敢情他还一直盯着小护士看呢。
    春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江晓离故作认真的想了想,“现在还说不准,不过,你不觉得挺有兴趣么,你穿着护士服,每晚来跟我这个“植物人幽会,是不是有点病栋夜勤的感觉。”
    春芽蹙着秀眉,“病栋夜勤是什么?”
    江晓离坏坏一笑,没有回答,转而问她,“最近都在忙什么,有没有考虑办个秀?”
    7月是上城时装周,虽比不得四大时装周,但在国内还是能掀起些风浪的。
    他一直替她惦记着。
    春芽没说话。
    办一场属于自己的服装秀,是每个设计师的梦想,这事儿她也一直在酝酿,但有许多顾虑。
    最初是担心资金问题,一场好的秀,动辄百万起,不是土豪真没那多钱烧,毕竟她不是蓝宝儿,可以由着性子花钱买乐子。
    她要的是实际效果,做了就不能只激起水花,要掀起大浪,让她的品牌被记住,甚至认可。
    再之后,钱不是考虑的重点了,江晓离又出了事,她一颗心系在他那儿,哪有心思想别的。
    如今他醒了,她的热情自然也跟着复苏,不过在办秀之前,她还得先把秀谱的事弄明白。
    于是道,”办秀的事,后头再说吧,五月有展销会,我准备先在展销会上做点文章。还有,明天我得去趟姑苏。“
    “姑苏?”江晓离盯着她,“去那儿做什么?”
    一听这话,他心里就躁,刚回来又走,感觉自己像个随时能被抛下的“弃妇”。
    春芽拉住他的手,“周诗诗不是给了我一个为剧组做戏服的机会么,需要不少绣工配合,而最好的绣工都在姑苏,所以我打算去看看。”
    江晓离没说话,脸一下就耷拉下来,“这次又去几天?”
    春芽想了想,“用不了几天。姑苏很近的,两个多钟头车程。你要不装病,兴许还能陪我去呢。”
    她脸上笑着,其实心里根本没想他去。
    其实也不是说不想他陪着,只是觉得有些害怕。
    但具体怕什么,她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这话听在江晓离耳朵里,不禁生出些愧疚,“再等等,等我把事儿解决掉,你去哪儿我都陪。”
    “好啊!”
    春芽甜甜一笑。
    “陶姨,当心地滑。”
    门口传来一阵儿高跟鞋的声音,春芽脸上的笑一下僵住了。
    “我妈来了。”还是江晓离反应快,一下把手放开,小声道,“你找个机会溜走。”
    说完,立马进入“昏迷”状态。
    春芽觉得,他再努力一些,说不定可以去娱乐圈混混,搞不好能争取一个小金人回来。
    咚咚!
    伴着轻轻的叩门声,是陶云锦温柔地语调,“宝贝儿,睡了吗?”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但她进门之前都会这么问一句,就好像他听得到一样。
    春芽低垂着头,过去开了门,特意压低声线,“江太太。”
    陶云锦没看她,只淡淡吩咐,“你先出去吧。”
    春芽应了声是,就走了出去。
    哪知因为紧张,跟蓝宝儿撞个正着,还好她反应快,赶紧道歉,完了从兜里拿出电话,“喂,您好,我是林真……”
    边说边朝电梯走。
    蓝宝儿站在原地,看着春芽匆匆而去的背影,红唇轻轻一勾,接着转身,大步进了病房。
    ……
    陶云锦和蓝宝儿来做什么,这个点?
    想到蓝宝儿怀孕的事,春芽心里一下乱起来。
    她和江晓离,到底谁在说谎?
    孩子真的是另一个姓江的吗?
    她甚至忘了换下护士服,就那么走出了住院楼。
    二月的气温还很低,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自己冻成了一支冰棍儿。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寒风萧瑟的夜里,碰见邵建平。
    他似乎在那儿站了有一会儿了,一靠近,她就闻见一股淡淡烟味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
    春芽看着他,因为冷,唇瓣带着点粉红。
    他闷声不语,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她微微一愣,很快侧身躲开。
    他再披,她再躲。
    这么重复了几次,终于将邵建平的耐心全部耗尽,眉头几乎拧成一个川字,沉着脸。
    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比寒风还凛冽的语气,让冷意又深了几分。
    “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他可能会以暴力镇压的方式解决问题。
    春芽也不是傻的,男女武力值悬殊肉眼可见,她不敢再坚持,主动从他手里接过衣服披在了身上。
    “穿上。”
    又是冷冷的两个字。
    春芽不禁一怔,她好像没怎么见过这样的邵建平。
    不仅冷,而且强势,而且是那种寒气逼人的强势。
    她一言不发,把手伸进了衣服袖子,提了提领子,就把衣服穿好了。
    果然暖和了不少。
    只是不太合身,太大太空,压在身上还有些重。
    “我送你回去。”
    他说完这话,就朝那边的停车场走了过去。
    春芽默默上了车。
    邵建平没说半个字,点了火,一打方向盘,就朝外头开去。
    他开车很认真,也很稳,不放歌不听广播,间或有电话进来,他也只是应几声,简单交代几句,然后接着沉默。
    这样的氛围,让春芽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之前过年,他是有心要陪她一起过的,但她不想让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能,所以把话说得有些绝。
    而邵建平这个人,跟江晓离最大的不同,是他不死缠烂打,哪怕心里再想要某样东西,也绝不可能以降低尊严的方式去获取。
    但他现在的做法,又偏偏是另一种不妥协,“童川说请我们吃饭。”
    春芽愣了愣,接着嗯了一声。
    他问,“你哪天有时间?”
    春芽道,“最近没有,我明天要去姑苏。”
    邵建平表情明显一滞,“去姑苏做什么?”
    春芽看他一眼,“找师傅做衣服,戏服。”
    哦。
    他表情比方才轻松了一些。
    春芽禁不住问,“有什么问题吗,我看你好像挺惊讶的。”
    “没什么。”
    他淡淡说完,就不再言语。
    这时,春芽电话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眼,嘴角往下撇。
    接起来,“喂?”
    赫赫~
    蓝宝儿先是笑了一声,“真看不出来呀蒋春芽,挺有手段呢,居然穿着护士服去看他,
    怎么着,想要上演夜勤]病栋?
    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原来是个中高手,你说你要是在古代,那绝对也是花魁头牌啊。”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你以为我眼力那么差,没认出你来么,”蓝宝儿笑了笑,“蒋春芽我告诉你,你以后休想再踏进他房间半步,
    有我这个未婚妻在,你别想再做什么不要脸的事,除非,你想我把你过去的丑闻翻出来重新晒一晒!”
    “你请便。”
    挂断电话,她深深吐出一口气。
    “蓝宝儿?”
    邵建平问。
    春芽转头,“你听到了?”
    他不说话,只淡淡一笑,“没想到我老婆,也会有被人这么侮辱的一天,我得负全责。”
    他似乎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她,“回到我身边,没有乱七八糟的事。”
    事不过三,这是他最后一次放低姿态。
    哪知她决绝的说,“我那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之间,再无可能。”金庸中文
    邵建平捏紧方向盘,再不多言。
    到了地方,春芽把衣服脱下来,还给他,“谢谢。”
    说完这两个字,就跳下车,头也不回的朝里边儿走去。
    邵建平没有动,微微低头,取了打火机和烟,点燃。
    路灯发出昏黄暗沉的光,如一片扬尘,灰蒙蒙的洒在他身上,他一口一口抽着烟,看着黑洞似的巷口,眸中只剩寒光。
    ……
    娜娜那边没跟秀坊老板谈妥,对方要价稍高了些,春芽这次去姑苏,顺便跟老板谈了一番,最终双方各让一步,把事情敲定下来。
    下午,秀坊老板打算请客吃饭,春芽委婉推掉了,去了金赤秀坊。
    倒退回二十年,它是姑苏最好的秀坊之一,然而经营不善,在飞速的发展与激变中被淘汰掉了。
    如今只剩下几个老人在,零星得接一些边角活儿,勉强维持生计。
    春芽的到来,让几位老人惊了一跳,“杨小姐,你怎么来了?”
    这话并不让人意外,她和杨瑾长得像,十个有九个都会认错。
    但说不意外吧,其实还是有点意外。
    这里的人,居然也认得杨瑾么?
    可她是来问苏小云和那本秀谱的。
    “我不是杨小姐。”
    春芽笑了笑。
    老人从边上拿过老花镜,仔细打量她,“还真不是,我记得,杨小姐这里有一颗痔。”
    他指着眼睛右下方,“比芝麻还小,那你是谁?跟她长这么像,难不成是她闺女。”
    春芽道,“我跟她没关系,我来是向你们打听一个人的。”
    她看着几个盯着她打量的老人,“苏小云,你们认识么?”
    “小云啊,”一个老太太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小云早就死了呀,当年的沉船事故。”
    春芽惊讶道,“怎么会呢,她是我妈妈。”
    “啥?!”又一个老太太走过来,“你妈妈,开什么玩笑,小云年轻时受过伤,不可能生孩子的。”
    说着仔细盯着春芽的脸,”再说你跟小云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可比她好看,她是大脸盘,小眼睛,塌鼻子。我看你呀,倒是跟杨小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大脸盘,小眼睛,塌鼻子……
    春芽一脸茫然。
    就看老太太蹒跚走开,没一会儿拿了本相册过来,“你瞧,这是小云,这是杨小姐,你说你和哪个更像呀。”
    老人们大概也是寂寞,这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人,就七嘴八舌说开了。
    从她们的话里,春芽知道。
    苏小云早年被人强过,怀了孩子,去小诊所打胎,结果差些把命丢了,且再也没法生育。
    去跳河,被杨瑾救下,带去了当时学艺的秀坊,成了一位绣娘。
    两人因着这种际遇,关系要好,苏小云对杨瑾,比贴身丫鬟还要殷勤。
    直到后来,陶云锦加入,苏小云才摒弃杨瑾,跟陶云锦交好上了。
    说起杨瑾和陶云锦,两个都是千金小姐,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很好,后因爱上同一男人才闹掰了。
    而苏小云在站队上,选择了陶云锦,让杨瑾非常失望,就离开了秀坊,从此再没来过。
    至于那本秀谱,是杨家祖传的东西,跟秀坊没什么关系。
    当年杨瑾一直带在身上,随时都在上头添加内容。
    所以那些人为什么要得到秀谱,她仍旧没有答案。
    收获是,她知道了。
    杨瑾才是她的生母,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她用了苏小云这身份。
    想起卖花大娘说的,她妈妈得过精神病,那之后发生了多少事,简直难以想象。
    要搞清楚,就一定要去找一个人。
    ……
    春芽的突然拜访,让杨国楠非常意外。
    彼时,吊儿郎当的杨二少也在场,正挨训来着,见春芽来了,不爽道,”你来做什么?”
    春芽没理他,只对杨国楠道,“杨董,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请教,现在方便吗?“
    杨国楠瞪了杨云朗一眼,转头看着春芽,脸上是一派温和,“不知这不孝子能不能听。”
    他以为春芽是想跟他谈服装的事,正好也让杨云朗学习学习,别整天不着调。
    春芽想了一下,“可以。”
    哪知杨云朗冷哼一声,“本少爷听不听,要你同意,真好笑!”
    说完,就要往外走,不过转念一想,她有什么重要事儿要谈呢,心里多少有些好奇,又走了回来,“我去屋里玩儿游戏。”
    杨国楠一向对他纵容,只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春芽没管他,对杨国楠道,“杨总,我想知道关于令妹的一切。”
    杨国楠一怔,“怎么突然提起这。”
    春芽很快把心中疑问托盘而出。
    杨国楠听罢,激动地看着她,“我说我之前的推断不会错,你就是杨瑾的女儿,是我杨家的血脉,孩子,我是你舅舅,亲舅舅啊……“
    春芽无亲无故惯了,这突然多出来个舅舅,竟有些不知所措。
    嘴巴动了半天,也没把舅舅两个字喊出来。
    纵然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杨国楠说,还是回不过神来。
    见她拘谨,杨国楠也能理解,想着暂且把认亲的事放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相框,里头放的都是老照片。
    有单人照,也有合照,但多是合照。
    他指着相框上的一张单人照,“说实话,我一直没能搞清楚你父亲是谁,我先前问你,这人是不是,你否认了,还记得吗。”
    他指着的,是一个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子,浓黑的发,英挺的眉眼,气度非凡。
    一看便知出类拔萃。
    但,不是她父亲。
    她记得,她当时否认后,杨国楠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这下她认真看着照片,依旧没什么感觉,倒是目光朝旁边的合照看了眼。
    顿时愣住,”这,才是我爸爸。“
    杨国楠看着她手指的人,惊讶极了,”这是你爸爸?“
    春芽点头。
    杨国楠一脸懵。
    春芽赶紧追问,“有什么问题吗?”
    杨国楠没说话,兀自想了好半天才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春芽摇头,又点头,“我爸爸。”
    杨国楠叹口气,“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复杂。这是陶云锦的恋人。”
    春芽张了张嘴,“你的意思是,陶云锦跟我爸爸谈过恋爱?!”
    心里好不是滋味。
    杨国楠点了下头,“来,我给你分析一下,当年的情况有些复杂。”
    “你看,这照片上总共四个男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江卫国,江卫国当时和你妈妈订了婚,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但你妈妈不喜欢他;
    “这个人”他指着最中间,也就是那个单人照帅哥,“他叫齐腾,是齐家子弟,他跟陶云锦订了婚,是陶云锦名义上的未婚夫,但他不喜欢陶云锦,喜欢你妈妈。
    “而且,当时陶云锦在跟齐鸣谈恋爱,”
    有未婚夫,又跟别人谈着恋爱。
    在那个年代,很潮啊!
    春芽不禁问,“陶云锦爱齐鸣……我爸爸吗?“
    杨国楠,“不知道。也许两个姓齐的她都爱,反正她惯来是脚踩几条船,天生的妖精。”
    这话听着……
    莫非他自己也跟陶云锦有什么。
    当然,春芽不会傻到真去问他。
    只听他继续说道,“算起来,齐腾和齐鸣还是兄弟,但没血缘关系。这里又要提一个人,不知你听过没,齐东升。”
    春芽心头一震,“听过。大人物。”
    杨国楠笑笑,“对,当年的风云人物,权势滔天。齐腾是齐东升的亲侄子,齐鸣则是齐东升的养子,是他战友的遗孤,齐腾、齐鸣两个,都是西]点军校毕业的高材生。”
    “北半球那个西]点军校?”
    春芽问。
    “没错。齐鸣当时很爱陶云锦,爱到根本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所以知道陶云锦跟齐腾订婚,他跟齐腾狠狠打了一架。
    “而且,齐鸣对你妈妈,从来只有兄妹之情,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们两个结合,还生下你。
    “而你妈妈真正爱的人,不是江卫国,也不是齐鸣,从头至尾只有齐腾。所以他们会私奔。”
    春芽静静看着那些照片,脑子里不断梳理着信息。
    齐鸣喜欢陶云锦,却跟杨瑾在一起,还生下了她。
    而陶云锦和不爱的江卫国在一起,生下了江晓离。
    都是错爱就算了。
    还都生下了错爱的果实。
    真够好笑的。
    可是,这一切都是怎么阴差阳错发生的呢……
    疑问还是很多。
    而且,她还发现一个可怕的情况,“邵建平是不是看过这些照片?”
    杨国楠猛然一顿,“是,他看过这张合照,但他没告诉我照片上的齐鸣是你父亲。”
    说罢看着春芽,“他在阻止我们相认,或者阻止你知道真相。”
    春芽突然之间,有种掉入冰潭的感觉,仿佛不认识邵建平这个人。
    他的样子变得十分模糊,仿佛一座巨大的冰山,
    而她所知晓的,不过是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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