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宝匆匆赶到邸店门口,定睛一看,除了稀稀拉拉几个凑热闹的人围在店门口外,并无客人询问促销大会的事。
他忍不住后退几步,仔细看了看挂在门外的木牌子,确认和杜宝珠那块牌子相差不大。才又往店里看去:他不都是照搬的杜小娘的套路么?怎么就没人买呢?
拉住一个经过的路人询问,那人却连连摆手:“家里不缺这些,用不上。”
王得宝彻底傻眼,什么时候京都的百姓富裕得人手一只鎏金香炉了?
“呵——”不远处茶楼上,李杰把玩着折扇,目光轻飘飘落向街面上,唇间忽然溢出一声轻笑。
裴沼忍不住好奇,立刻伸长脖子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王得宝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站在大街上,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他身体不大好,常年在家休养,偶尔外出都只去书院和如意茶肆两处,因此对坊间的事情并不大了解:“那是谁?”
李杰的笑容仿佛枝头的鸟儿,被裴沼的问话惊飞,很快又变回了波澜不惊的古佛模样:“长乐酒肆的掌柜。”
“哦……”裴沼点点头:“就是那家被杜小娘子挤垮的酒肆的掌柜……”
李杰神色不变,淡淡点头:“正是。”
“你……”裴沼犹豫一瞬,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问:“那杜娘子不过十岁,京中局势如此复杂,你何必拉她入局呢?”
“若是有别的出路,本王自不会如此。可你知道,本王并无其他路可走。”李杰脸色渐渐暗淡,就连那狭长的眼眸都冷厉了几分:“若是能换大唐江山百年安稳,本王即便舍了这条命也无妨,更遑论旁的牺牲!”
“……”裴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满腹劝告都化作了一声叹息:“希望一切都能如你所愿吧。”
必然如我所愿。李杰垂下眸,眼中光芒无比坚定。
楼下,王得宝已经从傻眼中清醒过来,正要去别家邸店看看,就被眼前邸店老板抓住衣领:“好你个王得宝,不是说和你合作能让店里生意变好,赚大钱么?我今日从开张到现在,只卖出一张地毯,说好的钱呢?”
邸店老板虽然是个高鼻梁蓝眼珠的胡人,却是在长安城里出生长大的,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骂起人来,嘴皮子比王得宝还要利索。
偏偏他骨架还高大,拎住王得宝的衣领,就像拎着一只滚圆的鸡崽子似的。
王得宝没有防备被他捉住,一时挣不开,只好抹着额头的汗水,低声下气地劝他:“马老板,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只要钱,见了钱自然一切好说!”
王得宝万万没想到,他在长安当了这么多年的地头蛇,居然到了这西市,反倒变成了被地头蛇欺压的那个。
邸店马老板一声招呼,其他几家和王得宝签了契约的老板便带着伙计蜂拥而至,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钱呢?好端端的,你哄着我们降低价格,说是能卖掉更多东西。我价值九十万钱的掐丝珐琅彩瓶七十万钱卖出去了,旁的商品却没人碰一碰,这叫什么事?”
“娘的,该不会是这王八玩意儿和买东西的人勾结,故意拿话哄我们压低价格吧?”
在场的几位邸店老板,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那店铺,本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运气买卖。
可谁让这王得宝正好撞上来呢?此时不替自己捞钱,什么时候替自己捞钱?一人这样说之后,众人纷纷改了口风,押着王得宝要去见官。
王得宝被一群膀大腰圆、高眉深目的胡人团团围住,想跑跑不掉,想打打不过,总算相信孙放当初的提醒了,这批邸店老板在京都经营多年,哪会没点子本事?
然而,这时后悔已经晚了。只能将自己多年积攒的老本吐出来,补平邸店老板们的损失。
“呸。”邸店老板们拿了钱,仍然愤愤不平:“没事拿我们当把戏玩呢?没有那金刚钻,就别学人家揽那瓷器活呀。东施效颦,羞不羞啊?”
王得宝这才知道,这帮子胡人不光官话说得溜,学问也不差,成语俗语就没有他们不会的。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实在是大错特错。
促销大会失败,又被胡人店主讹了一大笔钱财。他怎么想,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只好悄悄溜到孙府侧门,往里递话。
不一会儿,侧门里就走出一个打扮得华丽的娘子。那娘子见了王得宝,便像见了瘟神一般嫌弃得厉害:“义兄今日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这女子是前两年逃难来京的寡妇应娘,王得宝见她生得漂亮,又知情知趣,便和她拜了干亲,顺势将她送给孙放。
孙放正头夫人早就去世了,所幸儿子都已养大,便不着急娶继室,反倒养了许多莺莺燕燕在府里享受。
应娘有王得宝的扶持,没少受孙放宠爱。偶尔王得宝有求于孙放,都是由她向孙放吹枕头风的。
可是,这半年里,王得宝先是丢了长乐酒肆,又将布料砸在手里,接连办错差事。连带着应娘也跟着吃了些苦头,被好几个新进府的小浪蹄子打压下去。
因此,她见了王得宝才这么没有好脸色。
王得宝也知道自己最近着实落魄,便顾不上和应娘计较这些。堆着笑塞了一锭银子在应娘手里,这才道:“促销大会没办成,你替我向孙老板说说好话……”
应娘一听,连忙将收起的银锭子扔回王得宝怀里:“你可别害我!”
“你当初搞那什么劳什子促销大会的时候,可没和孙郎通过气。这会儿赔钱了,倒来找他。我要是替你传这个话,孙郎不得恨我?”
那银锭子是私坊熔炼的船型银铤,四角高高翘起。被它一砸,王得宝疼得龇牙,脸上却还得做出狠厉的神情:“你这是见我失势,想撇清关系?”
应娘被他说中心思,眸光不由闪烁。
王得宝见状,冷哼一声:“你逃难带来的两个孩子还在我手下作学徒,你若是不帮我,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应娘脸色猛地一白,这才想起自己这个义兄并不是什么良善人物。她那两个孩儿大的一个才十六,若是真把这人逼急了,只怕性命不保。
这样一想,她立刻换回娇滴滴的姿态,讨好一笑:“瞧你说的,咱们是正经拜过皇天后土的义兄妹。你有事,我哪能干看着?你先回去吧,孙郎今日出门作客去了。等他回来,我就去说这事。”
王得宝将银子递给她,却被她推了回来:“义兄的事,就是我的事,哪用得着使唤银子?”
王得宝只当她被威胁住,不敢收他的钱,便将银子揣回怀里:“为兄记着你的人情。等我东山再起,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我就等着义兄的好消息了。”应娘干笑着退回府中。
走到廊下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却将手里的帕子狠狠撕了几把。等肚里的怨气消了,才坐在亭子里仔细思考起对付王得宝的法子。
晚上孙放醉醺醺的回来,一众娇婢立刻如云一般涌出,将他围在中间。左一声‘孙郎’又一声‘哥哥’,都想将他哄进自己院中。
却有几个娘子默默结成一派,分工将旁人挤开,任凭其他娘子如何谩骂,也不让旁人靠近孙放半分。
这些都是应娘收买的帮手,花了她不少银子。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她连忙上前一步,小意搀扶着孙放,柔声问道:“孙郎,我熬了醒酒的饮子。你今晚去哪歇息,我给你送去。”
一番话说得温柔体贴,又大方地不同姐妹们争风吃醋。孙放听了,睁开迷离的醉眼看向她,她便微侧着脸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羞涩。
“呵……”孙放最吃的便是女子含羞带怯这一套,只一眼便做下决定:“何必麻烦,我直接去你院中喝了就是!”
应娘连忙招呼身边细婢帮忙,将孙放搀进自己院中。
喝过醒酒汤,孙放脸上的醉意稍稍散去一些。眼见应娘弯腰替他打理着床铺,心中一片柔情,想也不想便拉着应娘倒在床帐中。
一场云雨过后,应娘才微微露出一丝无助:“孙郎……王得宝今日又来寻我了……”
“嗯?他又想做什么?”
“他……”应娘迟疑着不敢回答。
孙放见了大为怜爱,伸手在她脸畔抚过:“但说无妨。”
“他做生意赔了钱,想请你替他出头,又怕你不愿意。便撺掇我去你书房……”
“去书房做什么?”孙放迷醉的眸光迅速清醒,猛地翻身坐起,眼神利如刀刃。
书房是孙府的禁地,里面藏着他向各地官员行|贿的账本,以及许多生意上的秘密。王得宝那厮想进书房找什么?
应娘强忍着害怕,怯怯道:“我不知道……他只说要寻一个记着很多物件的账本。”
王得宝当然没说过这话,不过他往日和应娘来往的过程中,顺口提过孙放有这么一本秘密账本,此时便被应娘拿出来发挥了。
孙放果然当真:“既然是你义兄交代的事情,怎么又告诉我了?”
应娘立刻跪伏在地:“应娘是孙郎的人,怎么会做对孙郎不利的事情!”
她低头垂泪,将自己从前和王得宝来往的事一一交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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