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方本就没想如何破解这案子,如今物证有了,人证……也算有,足以向杜记勒索钱财,他便迫不及待地回到衙门。
捻起令牌往下一扔:“杜记掌柜何万年,买凶杀人,证据确凿。来人啊,将他押入大牢,移送刑部!”
谁知,令牌刚一落地,衙役还没来得及行动,堂外就挤进来一个穿着员外郎官服的男人:“且慢!此案证据并不充裕,某不服!”
刘仲方头又开始疼了,这杜家怎么一点官场的规矩也不懂?
刑案卷宗从京兆府移交到刑部需要四五日的工夫,按理杜家这时候就该积极筹钱,趁着这几日悄悄贿赂他修改卷宗。
这杜大郎就这么大剌剌地闯进来,将他堂堂京兆府尹的脸面置于何地?实在太任意妄为了!
他打定主意要给这从五品的小官一点教训,谁知刚沉下脸,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人群里又挤进来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男人。
这人年近五旬,马脸长须,身形清癯,面带苦相,正是新上任的宰相、兵部侍郎豆卢瑑。
豆卢瑑年长,体力不如杜让能,一路小跑过来,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杜大,何事……慌慌张张……让你……连公务都……不顾了?”
原来,杜让能收到消息时,正在兵部清点兵器仪仗。一听说妻女被京兆尹为难,他便扔了录到一半的名册急匆匆赶来。
他的新上峰是个踏实严厉的人,见他突然扔下公务跑走,便一路追来。
豆卢瑑好不容易抓住杜让能的衣袖,正要严词训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京兆府的地界。只见京兆府尹刘仲方正坐高堂,手持令牌,似乎正在审理什么案件。
“咳——”豆卢瑑收回手,轻咳一声,朝堂上拱拱手:“刘府尹。”
“原来是豆侍郎!”刘仲方立刻换了脸色,笑着迎下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无事,无事。”豆卢瑑忍不住看向杜让能:“我是来寻他的,杜大郎,公事期间怎能擅离职守?你可知错?”
“某不知!”杜让能梗着脖子道:“京兆府胡乱审案,冤枉好人。某若是不来,岂不是让妻儿白白受委屈?”
在杜宝珠心中,阿耶杜让能就是个一心为国的老好人,绝不会为了私事耽误公务。
她先前让阿娘通知阿耶,只是防着她们万一救人不成功,反把自己折进去,至少让阿耶知道去哪里找她们。却没想到,杜让能居然丢下公务匆匆跑来了。
说实在的,她还挺欣慰的,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说服阿耶别跟随皇帝去西川的景象。
那头,刘仲方已经开始替自己辩解:没有乱断案,有物证有人证,他夹在中间也很难办。
“几个酒坛算什么证据?”杜让能不服:“我买几个同样的酒坛扔进你家院子,就能说王得宝是你杀的么?”
“放肆!”刘仲方恼羞成怒:“你可是在说本官故意污蔑何万年?”
“某并未这样说,不过您目前所行之事确实算不上公正!”
豆卢瑑疲惫地按住两人:“刘府尹可否听某一言?”
按官阶,豆卢瑑比刘仲方高上半阶,又是现任的宰相。这点面子,刘仲方自然要给:“您尽管直说。”
“依某愚见,光凭原告所言以及几个无主的酒坛,确实不足以断案。刘府尹不妨再做一些侦查,找出能指证凶手的确凿证据……”
连宰相都不赞同仓促判案,刘仲方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称是,表示自己一定加派人手搜寻证据。
“那杜记掌柜如何处置?”
刘仲方毫不犹豫:“他是疑犯,为防他畏罪逃脱,自然应该关进牢里。”
如今这案子在宰相面前挂了号,大钱怕是捞不上了,但打点狱卒之类的小钱总该捞一捞,不然这堂升得就太亏了。
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杜让能如何申诉都不肯松口。豆卢瑑也不好将手伸得太长,只好点头赞同:“此举自有刘府尹的考量,杜大,你莫要再胡闹。”
这下,杜让能也无话可说。
“若是找不出洗刷冤情的证据,只怕何掌柜难逃此劫,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啊?”崔氏牵着杜宝珠,掌心全是汗水。
被问的杜宝珠,此时也没有多少头绪。
大唐繁盛的时候还讲究‘宽刑慎罚’,可现在是王朝濒临崩溃的晚唐,整个京城都是田令孜的一言堂,哪还讲证据?
只怕时间一到,刘仲方就会将何掌柜移交刑部,到那时,神仙都救不了何掌柜了!
周氏倒是冷静一些:“我与刘仲方手下一个幕僚相熟,要不找他帮帮忙?”
这是要行贿了。来自现代的杜宝珠十分抗拒这事,可何掌柜的命更重要,也顾不上许多了。
“二婶,我和你一起去!”
“走吧。”周氏知道娇娇儿不是个胡来的人,有她在也多一份主意,便点头答应了。
两人匆匆回府取了银钱,正要登上马车,鹿鸣悄悄凑了上来:“小娘子,殿下约您一叙。”
李杰?他想做什么?虽然被迫和李杰成为同伴,但杜宝珠对他依然没有多少信任,闻言不由警铃大作。
鹿鸣将收到的信笺交给杜宝珠,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王得宝’。这下,杜宝珠不想去也得去了。
稳住周氏后,杜宝珠依约来到如意茶肆。
此时天尚未黑,如意茶肆生意还算兴隆,许多文人正在一楼大堂清谈。杜宝珠的车驾停在门口,并未引起客人们的注意。
待她踏上二楼,最先见到的却不是李杰,而是一身白衣的裴沼。
“杜娘子。”裴沼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一揖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宝珠疑窦丛生,总觉得裴沼似乎隐瞒了什么。
“杜宝珠。”雅室的门无声打开,晦暗的光影笼罩着李杰。
“不知殿下唤奴来,有何吩咐?”
李杰低垂着眸,掩去思绪:“王得宝之死,我已替你寻到一位证人。”
杜宝珠下意识追问:“是谁?”
“一个看船的老翁。”李杰语气平淡,微长的眼眸扫向杜宝珠:“你打算在这里谈论此事?”
杜宝珠这才想起自己正在走廊上,连忙跟着李杰走进雅室。
李杰说的证人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年轻时是个水手,如今年老力衰跑不动船了,便留在码头作起看守来。无论哪里来的船只,只要出上二十文,便能让他看守一夜。
王得宝出事当晚,他就在码头,亲眼瞧见两个彪形大汉将一个麻袋扔进运河。他当那麻袋是什么废弃物,就趁着两人离开后,偷偷用船篙将麻袋拉到船边,看看能不能翻拣出什么值钱的东西。
打开看见一张惨白的脸,才知道是死人,吓得船也不敢守了,一直躲在相好家。
“我说的句句属实,小娘子,您行行好,放我走吧,我不想死!”
挥退老头,李杰这才开口:“本王已经派人按照他的描述找到凶手了,是孙放豢养的死士,如今正躲在郊外农庄里。只要你带着刘仲方去农庄,就可替何万年洗清嫌疑。”
明明是好事,杜宝珠却觉得有些蹊跷:“殿下为何如此迅速就找到了凶手?”
李杰眸光闪了闪,并未答话。
电光火石间,杜宝珠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是你杀了王得宝?”
“不是我。”李杰抿了抿唇,神色沉郁:“杀人的的确是孙放的死士。”
“那你呢?”杜宝珠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你在中间做了什么?”
如果不是早有预谋,李杰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凶手,又这么好心将凶手送到她面前。她能想到的,便是李杰无意发现了这起谋杀,有意将祸水引到她头上,打算借她之手对付孙放。
李杰对她的疑问避而不答,只是低垂着眸道:“这是折断田令孜一只臂膀的好时机,绝对不能错过。”
“那我呢?”杜宝珠捏紧拳头,按捺着怒火:“殿下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合作伙伴,为何行事前从不与我商量?”
“与你商量,你会同意对付孙放吗?”李杰平静的脸上不见一丝愧色,浓密的睫毛在眼中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心绪。
不会。杜宝珠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目的,赚钱屯粮,拯救杜家,拯救京城无辜的百姓。
孙放虽然是她商业上的对手,但并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根本不值得她分出精力应付。
“可本王不同。大唐江山分崩离析,如果不除掉田令孜,亡·国在际。本王绝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
“……”杜宝珠眸光闪了闪,忽然失去和李杰争辩下去的欲·望。
李杰生来便是皇子,所思所虑当然和她这个平头老百姓不同,说不清对错。可……
“殿下可曾想过,田令孜如今权势浩大,连京兆府都沦为他摒除异己的工具,若他想保孙放,光凭两个注定死掉的死士根本做不了什么,没准还会被孙放反咬一口,告我们一个诬告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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