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神贯注的凌岳那经得起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整个人一惊猛地转过头来,只见竟是黄五爷带着两个跟班凑在自己身后顺着自己的方向望去。
凌岳赶忙呼了口气,压下那点做贼般的心虚,站直了身子冲五爷问了声好,可再一回头的功夫,那朱老板已经没了踪影。
“诶,你这看什么呢,跟做贼似的。”黄五爷见他不理自己,更是一脸好奇的又问了一遍。
这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凌岳这厢刚缓过神来,便不由自主的腹诽一番,却突然灵光一闪,有了进张府的主意——若这黄五爷真有来头,倒不如求他帮帮忙…
“五爷,你看见那官兵把门的院子了么,那是我们秋凌城的一个富家老爷,姓张,昨天夜里这张府一夜间被灭了门…这孩子的奶奶本来是这张府的厨娘,结果前几日因为犯了错被遣回了家。可今天一早那城司却把她抓走了,说她是嫌犯…那老太太平时对我极好,我这…她都七十多了,这如何受得了这冤,我们想进去看看,可…现在连主簿大人都守在门口…” 一番话越说越急,到最后还带着些不知所措的委屈,说完更是凑到五爷跟前压低了声音:“你说这会不会和妖有关啊…”这话便是将钩子放好,静待自己想逮的鱼儿上钩。
黄五爷看着凌岳这副无措模样,心底的那份侠义之情又被勾了起来,或许是误绑了人家心里总有些亏欠,更别说这案子离奇,一夜间能悄无声息的将这全府灭门,倒可能真与妖有关…思已至此,便挺胸抬头的眯着眼睛冲那主簿走了过去,边走边说:“走,看看去。”
这位秦主簿是这秋凌城本土人,年纪三十有五,是个有目标有梦想的有志中年,跟在廉大人身边八年多,兢兢业业很是努力,就盼着廉大人有朝一日能将自己往上举荐一番,这样自己的仕途便能更上一层楼了。
也正是这人平日里聪明肯干,练就了一双慧眼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但对刚才在堂上噗通就跪倒的少年还是有些印象。一见迎面过来的几个人里正有那个孩子,心里大概清楚他们为何而来,不等凌岳他们说话,便面无表情的说到:“你们回去吧,城司府查案哪有你们搅合的地方。”
果不其然,说什么来的,这秦主簿当真不会放他们进去。
黄五爷见状也不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个木牌:“我们是天法处的,听这俩兄弟说了案子的大概,我们认为这案子八成与妖有关系,你少拦我,我们查完就走。”
凌岳一听不由得有些惊诧,这黄五爷昨日只说他是个江湖捉妖的,可一般的捉妖师哪敢又是打家劫舍又是用皇家名号的,原来这人竟是天法处的人!要知道这天法处可是吃着皇粮的捉妖师组织,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平日里只听陛下号令,江湖谣传天法处所到之处不得阻拦。
秦主簿低头看了看黄五爷拿过来的腰牌,巴掌大的金丝楠木木牌上面雕着个大大的法字,用红漆涂了个饱满,这牌子倒确实是天法处的不假…若是这样,也只能放他们进去,只不过倒是有些碍了自己的事...
只见这秦主簿略微思忖一番,便抬手说到:“五爷,您请便。”随即转头和一旁的衙役耳语了几句,那衙役转身向远处跑去。
凌岳不知道这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知道自己终于能进这张府查案,便在一旁松了口气,拉着长英就进了院子。
这张府是个规矩的口字型四方小院,比施奶奶那院子要大上三倍有余,四面各一座石板房,北边那座长约五丈、宽三丈的房子,便是张老爷和夫人平日里宿住的地方;东边是张府子嗣的居所;西面为茅厕和灶房,比其他几间住房高上一丈有余;南边便是小厮和侍女的住处,大门开在东南角,坐北朝南风水甚好。
之前横七竖八带着血窟窿的那些尸首现在已经规规矩矩的摆在院子西侧的草席上面,地上的血已经半干,依稀还能分辨出还有几个血脚印和拖拽的痕迹,场面还是有几分骇人。长英见状一张小脸瞬间白了几度,不由得攥紧了凌岳的衣角。
黄五爷倒也是见惯了大场面,没有丝毫不适,专心低头研究尸体,只听他慢悠悠的说到:“啧啧,这些人被掏了心肺啊…凶手这手法倒是快准狠,死的真利索嘿…”
转头对上凌岳迷茫的双眼,又解释到:“你看嘛,就这七八个穿着内衬闭着眼死的一脸安详的,是这张府的主子吧,这死状一看就是在梦中被人袭击的,若是这凶手手法不快,前几个遇袭的都会呼救,不可能都死成这样。再者说了,你看这几个小厮一个个面目狰狞,死的时候虽然都在清醒的状态,可若这帮人看到或者听到凶手行凶还能不往院外跑,等着他来杀吗,这院子才多大,好家伙十五口人全乖乖在院子里等死。”边说边勾了勾嘴角:“你们这张老爷到底惹了何方神圣啊,这么厉害的高手江湖少见啊,除非…”说着倒突然皱着眉头沉默了,伸着手对着那尸体上的伤痕比了一比。
凌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只听黄五爷说:“除非这是妖术…有的大妖倒真可以一招之内杀死所有人…”
凌岳心里一惊,妖?!难不成自己这嘴开过光,这事还真和妖有关?!
黄五爷转头对古大说到:“把那个鉴妖盘给我。”
只见古大忙取下自己腰上挂的个什么东西给黄五爷递了过去,凌岳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这人绑架自己那会对着自己戳来戳去的那个罗盘吗。这罗盘好似一个圆饼,金光灿灿巴掌大小,盘中有一表盘,表盘正中刻了一个大大的妖字,边上标着东南西北的四个刻度。
“这东西...?”凌岳看着黄五爷接过这鉴妖盘,双手一搓,一个圆饼成了两个,这东西竟分了层,而下层是个透明的圆形玻璃。
“这玩意是个鉴妖盘,上层这个表盘能分辨妖怪,那些法术高的还能用它来辨别妖的方位,要是周围有妖这指针就会乱转,这下层嘛,是个辨别妖法的...”黄五爷边给凌岳解释边拿着这鉴妖盘在那尸体的伤口周围比划:“太久了,看不出。”
见凌岳还是一脸迷茫,不由得叹了口气:“哎你这人在那地下赛妖场待那么久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虽是一脸不耐烦,但还是给凌岳解释道:“妖术都是有痕迹的,不同的妖、不同的妖术的痕迹都不一样,这镜子就是个能辨别这妖术痕迹的东西,不过呢,妖术痕迹是会消散掉的,越是个法术高强的妖,痕迹消散的也就越快,就像这个,现在用这鉴妖盘看不出来,所以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妖做的。”
不等凌岳接受完这新鲜事物,众人就听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秦主簿!”声音尖细,三个字七拧八拧的飘到张府,难受的得黄五爷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转身一看,一个贼眉鼠眼,耸肩含胸的落魄男人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张府小院。
凌岳一见来人,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人是秋凌城的捉妖师,姓袁。要说起这位袁大师,在这秋凌城倒是无人不知,也不是他法术多高明,而是现下这秋凌城的捉妖师仅此一位。早先说到,这秋凌城地处偏僻,没什么捉妖师愿意过来,更别说留在这定居了,不过这袁大师倒是个例外,平日里在这城里坑蒙拐骗、小偷小摸混混日子,倒也乐得自在。城中百姓因着他会些法术,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这人平日里就瘫坐在街角,全身上下那衣服破了好几个窟窿,跟个破布口袋一样罩在身上,逢人便从那窟窿里掏出个破烂法器出来跟人炫耀,从而坑点口粮。凌岳一直都对他避之不及,在他看来这人就是一个打着捉妖师旗号的叫花子!
“黄五爷,这位是咱们秋凌城的捉妖师袁大师,刚听您说这案子和妖有关,我自作主张把他叫来了。”秦主簿将这二人做了引荐:“袁大师,这位是京城来的黄五爷。”
黄五爷上下一阵打量对方,这人的做派令他很是不喜:“哟呵,现在真是什么人都能做捉妖师了嘿,您这身板,被妖在后面撵的时候,逃命可挺费劲吧…”
“诶,你这人恁个说话!毛还没长齐跟我装上大爷噻!”袁大师这人其实法术不太高明,平日里用些个小戏法骗骗这小城百姓还成,好在这秋凌城自那场大战后鲜有闹妖,而如今冷不丁碰上这外地来的捉妖师,不免有些担心自己这三脚猫的功夫暴露,便虚张声势了起来: “京城来的又咋了么,我捉妖那会这娃还没断奶呢!你看我这伤腿,要不是我法力高的噻,估计回不来了么。”
“哟,这还是跑得不快啊,这要跑快点还能瘸成这熊样?”
凌岳懒得理这二人斗嘴,见这尸体上再没什么可研究的地方,转身就往张老爷宿住的正堂走去。要不是他如此心烦意乱,袁大师呛声黄五爷的场景倒是颇为好笑,活像一只秃毛鸡支棱着脖子跟那开了屏的孔雀叫唤。
黄五爷见凌岳带着长英转身走了,也不再搭理这袁大师,快步跟上凌岳。
徒留袁大师跟秦主簿在那聒噪:“诶!你看这个人嘛,说不过我就跑,我就说他是个花架子诶,这哪里就有妖的噻。”
凌岳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见黄五爷跟了上来便继续问道:“五爷,这案子怎么才能判定是妖做的呢?”
二人边说边踏入了张老爷宿住的正房之内,这正房里东西四散一地,混着那血水很是杂乱。本来应在墙上挂着的一把顶细的竹弓此刻已经折断,胡乱的扔在一边,那竹弓旁散着一张撕碎的狩猎图。木质方桌边两个杌凳倒在地上,上面还因为沾了血水而混了不少那香炉上洒落的香灰。杌凳旁边有几座半人高方角柜,柜门大敞,东西七零八落,那些个女人用的胭脂水粉、篦子头油混在一起,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黄五爷边看四周边说道:“除非那鉴妖盘有显示,不然这案子就得一步步查,凶手是人是妖都说不准。”说完便又说回这案发现场:“你看现场被翻得这么乱,感觉这凶手是在找什么东西啊...”
凌岳在一旁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找到没有...”
“这凶手一看就不是求财,银票在角柜里大喇喇的放着,这人明显翻过也不拿走,难道是劫色?”说着想了想那一地的尸体,黄五爷眯着眼睛否认了自己的猜测:“盗窃、情杀都不是,这张老爷平日里和什么人结过仇么?”
“奶奶之前说这张老爷为人敦厚…没听说有人跟他结仇啊…”凌岳平日里都在那赛妖场待着,本就没见过这张老爷几面,黄五爷这么一问倒是让他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几个人前前后后这屋子里溜达了几圈,脑子里的思绪仿佛跟地上的东西一般杂乱,见没什么新发现,众人只好转身去西面的灶房查探一番。
甫一进了灶房的门,果不其然,东西一样被翻得乱七八糟,但黄五爷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被压着憋闷感觉,不由得心里好奇难不成这屋子被妖下了咒?
五爷左顾右盼摸不着头绪,正要张嘴跟古大要张符咒点燃验验,却突然感觉脚下的回声不对,一脸奇怪的跺了跺脚:“这地怎么是空的?”
凌岳见他疑惑,估么着是他外地人不清楚情况,便在一旁解释到:“这石板房是三层的,我们这有些富庶的人家惯会建这种房子,一共三层,上层储物、中层住人、下层养牲畜…”
“恩?有意思,这种房子京城倒不曾见过,走,去看看下层。”
凌岳带着几人出了屋门,这进屋的台阶下有一处隐秘的小门,凌岳率先开了那木栅栏门,一股动物身上的臊臭气扑鼻而来,凌岳皱了皱眉钻了进去,但里面除了成堆的稻草以外倒不见一只动物。
“哟呵,真味儿,这怎么一只畜生也不见…”黄五爷虽倒了一通苦水,却是一点迟疑也没有就跟着凌岳弯腰走了进去,拿了根棍将那一地混着动物毛的稻草扫了一圈,除了这一只动物都没有以外,也没觉着有什么奇怪之处:“这地方养什么的啊?怎么一只都没有,凶手几年没吃饭了,出来杀个人还得顺走点口粮。”
凌岳没理黄五爷的打岔,突然回忆起奶奶在堂上的话:“这地方是张老爷关猎物的…我听奶奶说她前几日喂食时忘了栓门,让那帮猎物逃了出去,这才空了下来…”
“这么多畜生全跑了?没人发现?”
“这…”黄五爷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凌岳,关猎物的地方到这张府大门按理说要穿过院子,跑一只两只还正常,怎么能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全都跑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这房子顶棚一阵咕咚咚的响声,几人赶忙回到院子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从天上掉了下来。
凌岳忙把长英拉到身后,古大古二也护在黄五爷身前,而那白花花的一团落地之后突然发出一阵哀嚎:“诶唷,可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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