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尸体的是一对夫妻,不是逝者的父母,而是兄嫂,面色并不好,却还是将衣服穿得规整,整理了面容头发。男人身影并不硕长,身上并不合身的宽大衣服能看出曾经应该是有些发胖的,而现在却仅仅是有些微胖,疲惫的眼睛没有什么光亮,红血丝爬满整个眼球,有些局促的从裤兜里摸出并不多的烟盒,递给周汾,戚戚然问了一句要不要抽,周汾摆手拒绝,表示自己不抽烟。
男人看了看宋湘,最后喉结上下滚了滚,盖上烟盒又揣回裤兜里。
女人站在停车场门口张望,手上拽着一把鲜艳的百合花,花瓣上沾着的水珠能看出来是现摘下来的,胡润清拿来文件翻开递给男人,一改插科打诨的形象,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情,简洁沉稳的指出要签字的地方,且简单交代男人看一下条项再签字。
男人接过去,拿笔的手指有些抖,并不利索的签完字,然后将笔夹在文件顶端递回去,沙哑的声嗓说了句谢谢。
赵岩找来的敛妆师手艺很好,逝者皮肤下的黄色斑点和深色的尸斑都被掩盖,小巧的脸蛋上化了淡妆,黛眉红唇,睫毛根根分明,为了增添颜色还在鼻尖上扫了一点并不明显的南瓜色,身上的白色长裙遮住脚踝,衣摆的褶皱都被好好照顾到,捋平再压直,锁骨上带着一条细长的铂金项链,是生前一直带着的,吊坠是一只非常小的燕雀,双手交叠在腹部,表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女人哒哒跑过去,将沾着露水的百合花摆在‘睡着’的人脸颊旁边,声音小小的,伴随着哽咽的哭腔:“乖宝,你看百合开得好鲜艳。闻到香味了吗?”
男人还是叼着了一支烟,没点燃,只是想沾点尼古丁的气味,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不知所措,他微微俯身向宋湘一行人道谢,没多余问案件进展,快步走过去,站在女人身边,有些用力的摁了摁她的肩膀,叹生道:“回家了。”
来得安静,走得也不喧闹,林雪芳的遗体装进那小小的四四方方的棺柩里,身下拢得厚实的白色幕布微微塌陷,宋湘没有见到她最后的样子,目送着那辆黑色车驶出派出所,然后远远离去。
说真的,她这也是第一次亲眼望着逝去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周汾感性,看着车尾气渐行渐远,鼻子抽抽,瓮声瓮气说了句世上为什么这么多坏人。
宋湘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语气尽量轻松:“因为世界很大。”
赵岩在中午匆匆回来,手里提着一个证物袋,里面放着一管空的试剂管,面色不虞。宋湘戴手套接过来,拉开拉锁从里面拿出管,借着光线看了看管璧上沾着的水珠,眸色收了收,又丢进袋子里,低声说:“晚上给你成分表。”
赵岩点头说好,宋湘就叫着周汾转身下了楼,等俩人背影隐没,赵岩才烦躁的揉了一把头发,抓着胡润清吐槽,白茶县的研究所的人个个眼睛长到天上去了,恨不得头发不要,光秃着脑袋在顶上捅里倆窟窿,把眼珠子挖出来放进去,拿个证物试剂管像求他给一样。
“老白不管?”胡润清吭哧笑。
老白是白茶分区队的,这次搜查就是他领队,资料照片也是他跟这边对接,赵岩从兜里掏出一块儿水果糖,菠萝味儿的,剥开糖衣就往嘴里塞,含糊的说小事儿,反正东西都拿回来了,没必要麻烦老白。
说得也是,胡润清止了笑,沉默的跟赵岩肩膀碰着肩膀往里间办公室走,到拐角口的时候他说,刚刚王老师来把人接走了。
赵岩把嘴里的糖嚼得稀巴烂,情绪不怎么高,说知道。“得快点破案,不然可怎么对得起人家。”
然后俩人沉默对视,默默的同时调转脚步往会议室走。
快到晚上十点的时候,宋湘才揉了揉长时间低头造成的脊椎酸麻,利索脱掉橡胶手套,顺手挤了一泵免洗洗手液上下搓了搓。周汾在对面手指不停的敲键盘,见她抬起头才停下来:“结果出来了吗?”
宋湘取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点头。
有点麻烦。
药剂成分并不难检测,里头提取物和赵岩说得一样,数据重复率高,但不是65%,而是87%,这意味着手里的试剂是造成王雪芳死亡的那一管试剂的2.0版本,主要作用可以致使活人在短时间内快速窒息死亡,药剂能通过血液迅速传播到肺部气管,造成呼吸困难,从表面来看更像是突发脑溢血猝死。
她将报告表打印出来,上头详细记录了数据分析和比对重合率依据,并附上个人建议,也许这管试剂可能是2.0版本的试验品,试管在找到的时候已经是残留品,那么原本装在里面的药剂去向不知所踪,也许有第二个受害人,根据管壁上的干涸度推算,如果真的有受害者,那受害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如果能在12小时内找到疑似受害人,所获得的证据线索会比王雪芳更多。
“短时间内频繁做2.0版本实验,作案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周汾有点不理解。
宋湘一边收拾一边说:“在短时间内做这种药剂实验,有两种可能,作案者是个擅长做试剂的化学家,有人找他买这种无声无息就能死亡的药剂,而第一管已经出现副作用,买家给的工期已经临近,他不得不在短时间内进行实验,病急乱投医。”
“如果是想实验,可以用小动物啊,兔子,小白鼠,都是最佳选择,为什么非要冒着死罪的风险犯罪。”周汾似懂非懂。
宋湘利索将一叠A4纸放进文件夹,撕下一张便利贴,抽出一支水性笔写翻阅向导,摸过一旁的眼镜戴上:“因为要确保万无一失,这单肯定不仅不便宜,而且还有能让他铤而走险的威胁性。比起死罪的风险更恐怖的后果。”
周汾被吓得一愣一愣:“我个人觉得这个可能性也许并没有说服力。难道还有比犯罪更害怕的人吗?”
宋湘没抬头:“人更惧怕已知的危险,和风险比对,会择优选取对自己伤害更低的事情。”她快速写完向导图,将笔尖推进笔帽:“法律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祸及家人。但地下法场更讲究斩草除根,而恰好,人是群居动物。”
周汾摸了摸鼻子,感觉有点渗人:“那第二种可能呢。”
宋湘把便利贴啪嗒贴在文件夹外封上,微微一笑:“无差别试药,犯罪的人并不担心被制裁。”
“更吓人了。”周汾欲哭无泪。
宋湘说了几句安慰话,诚然并不能与先前那番骇人惊悚的话语相提并论,于是周汾亦步亦趋跟着宋湘先去了赵岩办公室,叩开门果然看见十来个小伙儿聚在一起吃夜宵,宋湘把资料递过去,周汾在门口打电话给周舟,希望这个小没良心的大发善心能在夜里十点半从床上爬起来开车到云城派出所接自己回家,那边并不走心的推诿了几句,最后被一根并不怎么有诱惑力的甜筒收买。
挂断电话周汾往门里看,宋湘正弯着腰跟赵岩说试剂的问题,顺便婉拒了他们盛情邀请一块儿吃夜宵的提议,最后礼貌的退出来,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里头似乎细细碎碎的有放下碗筷的声音,随之是拖拽可移动黑板的声音——要开案情讨论会了。
宋湘送走了周汾,周舟来时还提了一袋猫粮,说是给果粒橙的,宋湘看着车开远,习惯性往兜里摸了摸,才想起自己最近把车借给江迹了,微微叹气准备往路口另一边走,走到一半被追上来的赵岩叫住。
“我送你吧,太晚了。”
赵岩是会议刚开头才猛然记起来宋湘今天好像没开车,搓了搓拇指叫停会议,让他们先吃夜宵,然后抓起抽屉里的车钥匙往外跑,幸好宋湘还没走。
宋湘刚要说不用了,兜里的手机就很合时机的响起来。
顾宇:“宋医生,果粒橙为什么掉毛,掉得好严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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