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三时

    
    “孟青葶？……你是说那个后来的小辈？”
    易姜姝乍一听陌生姓名没反应上来，前后一联系了然道。
    “没错是她，她那是怎么回事？”
    易姜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罢了。”
    她清醒的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主人意识离家出走了，后来者自然想怎么造作就怎么造作。
    也就是易姜姝不作为，懒得为一点小事计较，只管自己睡着，不然孟青葶哪能有今日？
    早不知哪里凉快去了。
    执绋了然。
    “那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要去投胎吗？”
    易姜姝凤眸一眯，不答反问：“阿芙，你的那位客人该是要去投胎的，对么？”
    “是，孟青葶女士身为死魂，除了投胎也没别的路走，只是手续上会比较麻烦。”
    到底是死了六百年的鬼，阴间老早给打上失踪鬼口的标记，再想排队投胎，自然难上许多。
    “有多麻烦？”
    易姜姝又问。
    执绋：“孟女士死亡六百年左右，阴间早就把她的身份信息抹除，要令她能够投胎，势必先帮她办好身份证明。”
    “这只是第一步，还要上报给判官，判官斟酌之后再视情况决定是否上报给秦广王，到秦广王这里，由他决定对孟青葶的判决。”
    “判决书自秦广王处判下，一层层传达到我们手中，此时我们就可以送孟女士去阴间等待清算了。”
    “再之后……”
    执绋心累地叹了口气。
    “那就是孟女士自个儿的事情，不归执绋客栈管辖。”
    即使如此，前期的那些工作，执绋客栈还是免不了要接手，并且不仅仅是接手，还得做到最完善。
    几十年没遇见过孟青葶这样死亡几百年的鬼，业务都生疏了，想想就头疼。
    对于执绋来说，要是打架能解决问题，她绝对会高兴得多打几架。
    薛执绋打遍天下无敌手，不用什么厉害的武器都能横扫千军万马，没带怵的。
    但文书类工作……
    周期拖得老长，一会儿这个盖章，一会儿那个审核，有时候卡一个环节就能卡很久。
    偏偏这么讨厌的东西，还是必须的，没有这些程序，鬼魂就不能投胎。
    当然这些是以前的流程，现在据说有所改良，很多环节可以通过网络来进行。
    执绋不太了解，知道的一点点消息还都是网瘾少年林冢提了一嘴，她听来的。
    “你瞧，死亡六百年的鬼魂都这样麻烦，我这个死亡上千年的自不必说，只会更麻烦，此为其一。”
    易姜姝慢条斯理地说道。
    “其二，我现在已经不是鬼魂，也没有来世，无需投胎转世。”
    “此为何意？”
    执绋听到这里便是一惊，眉眼不自觉沉下去，声音也冷了好几个度。
    “若说身份，现在的我，应当为树灵。”
    树灵，即树所孕育出的灵体，与先前的镜灵性质一样。
    易姜姝的灵魂，早就与榕树融为一体，无法分割，树，就是她的躯干，一旦树体受损，她本身也会受到伤害。
    限制无疑很大，但也使得易姜姝从普通的鬼魂，变成纯粹的灵。
    灵，超脱于轮回，只要不受到致命伤害，就能永存。
    但同时，一旦消亡，就是永远消亡，没有来世。
    从这个角度来说，易姜姝、非衣和陈熹蛮相似的，都是永生，都无来世。
    易姜姝有比非衣道行深，可以凝聚与凡人别无二致的实体，比起执绋偏凉的实体，易姜姝的实体有温度，有血液，甚至有心跳脉搏。
    她虽然的的确确是死了，却又以另一种形式活着。
    将这些情况与执绋解释清楚，易姜姝微微勾起一点唇角，瞧着执绋露出笑意。
    “阿芙，这么多年，你孤单吗？我来陪着你，好不好？”
    这么多年，你孤单吗？
    执绋默念着这句话，眼眶不知怎的竟有些泛红。
    她没有落泪，她已经很久没有落泪了。
    只是木着一张脸，通红着眼眶，眼神茫然又哀伤。
    怎么会……不孤单呢？
    即使如今她的客栈里有小木头，有老云，有老赵，有小薛，即使她又认识了陈熹和明濯，她在这个世上，依旧没法热闹。
    曾经的薛执绋呢，玩世不恭，永远用去不掉的微笑面对一切，心里却从来没笑过。
    现在的她，连微笑都不愿再敷衍，干脆冷脸，把一切好的坏的，所有试探都挡在外面。
    她可以礼貌微笑，可以皮笑肉不笑，可以嘲笑、讽笑、冷笑，却很难再如生时一般无忧无虑地真正开心大笑。
    明明曾经的她，是那样一个明媚又天真的姑娘。
    阿芙啊，一个人经受这些，你是不是很孤独啊？
    易姜姝站起来走到执绋面前，附身将她的头揽入自己怀中。
    手轻轻地在执绋的头发上规律地抚摸，一如从前。
    “小阿芙，辛苦了，阿姝来陪着你。”
    恍然间，执绋仿佛看见无尽光阴的那一头，年轻的姑娘搂住伤痕累累的女孩，清冷的声音里溢满温柔。
    一声声低语。
    “小阿芙，辛苦了，阿姝来陪着你，阿姝来帮你。”
    “此后，山河万里，万世太平。”
    她缓缓抬手回抱住易姜姝的腰，眼里渐渐地，渐渐地充盈满释然。
    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了，她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鬼，不是神明，亦不是天道法则。
    她不可能回溯光阴，除了缅怀，只有放下。
    失去不可怕，可怕的是沉溺在失去的痛苦里，永远无法自拔。
    可其实，沉溺有什么意思呢？
    溺在水中，要么获救，要么被淹死，都是干干脆脆的选择，要死不活，却有失风度。
    薛执绋应该要是一个坚强的人呐，怎么可以一直为往事耿耿于怀呢？
    太不应该了啊……
    “好。”
    执绋笑着说。
    “阿姝要记得，这是我们的约定，从前的那一个你我都失约了，这个新约定，我们不能再食言。”
    光晕自头顶挥洒而下，好巧不巧地将一站一坐的两个女子笼罩在中心。
    那样静态宁和的场景，被客栈寂寞无声地收录，永恒铭记。
    那是，薛执绋和易姜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