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手记

    
    “这登上巅峰，主宰一切的感觉，实在是太爽快了。”巫桀手里握着落日弓，俯瞰着整个战场，他已经是这里的主人。
    “巫胥已败！我巫妖族大胜！数千年以来的心愿终于要在今日完竟！”巫桀朗声对着整个战场说话，他对这种感觉太痴迷了，一个凭栏独坐，败尽天下高手的畅快令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从此刻开始，本座便是巫道第一人。”
    场中都静悄悄地，没有人敢反驳，甚至打扰他发泄心中的畅快。
    “本座这便去往丰沮玉门，只待攀上灵山，开启天地通道，所有人，所有兽，都可随我上天成神！”巫桀说道这里，暂停了一下，朝四下扫视一圈，对于众人众兽的惊惧反应很满意，这就是力量带来的快感啊：“可有人胆敢反对？”
    心知无人再反对，却仍要问出这句话，无外乎是重新确认一下自己的绝对权威，将这制霸天下的畅快之感再把高到一个高度，满足自己的内心罢了。
    可谁知，意料之外的，在他话音落下之后，远处的山脉深处，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老夫反对！”
    声音的主人浑身浴火，缓缓地从密林中升上空中。原来是大当家巫胥，他刚刚挨了巫桀的一记重箭，竟然还有再战之力。
    “刚刚故意留你一命，可不要不识好歹！”巫桀不知怎地，对这个倒下又站起来的老对头忽然憎恨之极，我明明念在往日的情谊上，已经对你手下留情，为何还要自寻死路？
    “有老夫在，你过不去。”巫胥拦在了去往丰沮玉门的方向，他变成了一个火人，都看不到本来的面目了，显然是将御火术法催动到了极致。
    “这是你逼我的。”巫桀缓缓地举起了落日弓，在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将拉满弓弦，一支飓风凝聚而成的箭矢悬浮在落日弓上，箭尖对准了远处的那个火人。
    “不要啊。”巫乘和巫渭大惊失色。
    “不会真的要杀他吧。”巫夷眼眉不自觉地抖了抖，有些不敢相信，更不敢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巫厉皱着眉头，看着在远处天空上遥遥对峙着的两个人。
    “让不让！？”巫桀遥望着挡住去路的巫胥。
    巫胥这次没有开口，而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位客栈 大当家摇头的下一个瞬间，落日弓上的那支风箭便离弦而出，这次比上一支更快！更猛！
    刚刚脱弦出去，便高速旋转地带起了一阵狂风，越飞越快，越飞越猛，化作一股龙卷风张狂放肆地咆哮，将附近数十里之内的树枝树叶杂草都卷席进来，一往无前地朝拦在前面的那个火人撞去！欲要将之绞杀在旋风之中！
    只见那火人身上的火焰忽然大放，涨大了数倍，旺盛地燃烧着，火舌在龙卷风的面前疯狂地跳动着。
    ——
    风火猛然撞击，竟发出嗡鸣之声，众人听在耳中仿佛置身于猛力敲打过的铜钟之内，声音入耳，脑海大乱，震荡不停，双眼发花，看物都看不清了。
    飓风将大火全部吹熄，待大火消失之后，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只造型古朴，纹路有序的大钟，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钟的顶部还雕刻着两条争斗的龙图腾。
    “这是……”巫桀见了倒吸一口冷气：“上古天帝的东皇钟！”
    上古天帝是传说中的巫道至高神东皇太一，他的法器名混沌钟，后人因为是他所用，也称混沌钟为东皇钟。
    “好眼力！”巫胥的声音从钟内瓮声瓮气地传出来，东皇钟迅速缩小，变成巴掌大小，悬浮在他的手掌上。
    观看到先前龙卷风被拦下那一幕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心中对巫胥的实力充满了惊骇，待到看见那枚大钟，并且得到了巫胥的亲口承认之后，惊骇之意更加拔高到了一个无前的地步。
    就连巫乘和巫渭也是满脸不可置信地互看一眼，发现对方的跟自已一样不知情后，俱是苦笑一下：这个秘密武器，藏得真够深的。
    “传说这东皇钟被他带上天界去了！”巫桀咬着牙，满是不甘心，他知道，东皇钟不比自己手里的落日弓弱，真要再拼杀起来，还是看双方各自的修为，然而，单纯比拼个人实力，他数千年以来，从未赢过对方。
    “是。”巫胥点点头：“传说是这样的。大概七百年以前，我在闲逛的时候，路过不周山，在山脚下捡到的，也不知它为何会在那里。”
    “好！好！”巫桀连说两个好，神情已经是快要陷入癫狂。明明自己都击败他了， 明明他都输了，为什么还要再冲上来，拦在自己面前，还忽然冒出这么个东皇钟来！为什么一定要跟自己作对！
    “有本事再接我射日九箭！！”巫桀身上的衣服陡然鼓起，险些被鼓荡的巫力催烂，他两臂张开，大喝一声，灌注进磅礴巫力的双手，再度将弓弦拉开，这一拉，不只是弓弦上，就连他整个人的周围，都席卷起了一阵狂风！
    巫道中的风术法，唯有凭仗落日弓才能发挥出来的最强招数！
    后羿射日，一连九箭！
    “我看你怎么拦！”巫桀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大涨，一阵凭空生出的飓风将方圆八百里范围都囊括进来，一时间，这片战场上飞沙走石，乱叶丛飞。
    “好霸道的力量！”下方的人除了四魔四神八兽以及 四个古巫之外，再也没有一个能在这种情况下站稳，光是这股大风就够它们费劲应付的了。
    巫胥见巫桀气势空前，不敢小觑，只好也催动出体内的巫力，毫不吝啬地灌注进东皇钟内，东皇钟原本就是上品法器，得了九鼎巅峰大巫的倾力一掷后，陡然膨胀开来，变得巨大无比，任对面狂风如何强劲，它都稳稳悬浮在那里，不动如山。
    “着！”巫桀大喝一声，手指松开，风箭爆射而出。
    不愧是九鼎巅峰的大巫，这第一箭，气势便比赢籍的第九箭劲力还强！
    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一直到到第八箭射完，巫桀已是满头大汗，他双手颤抖着，拉出了最后一箭，他歇斯底里地狂吼着，将弓弦拉到满得不能再满，弓身都过度变形，弯到了极致，几乎要被折断了！
    “第九箭！”巫桀声音沙哑，满头银发散乱，巫力抽空，老态尽显。
    这最后一箭，充满了恨意的一箭，倾注了他全部力量的一箭，终于射出去了！
    九支箭，便是九头风化成的怒龙，咆哮着，吟叫着，一边高速飞掠，一边互相纠缠，最后旋转着合到一处，化作一只空前绝后的超级风龙，直撞东皇钟。
    以九鼎巅峰实力射出的射日九箭，即便是巫神也会感到棘手！
    巫胥双手狠拍在东皇钟上，在钟身上留下两个清晰的血手印，死死地抵住！
    风龙呼啸冲来，凶猛地撞在东皇钟上，发出一声震天巨响，所有人都弯腰俯身，捂住了耳朵。整个空间似乎都被这一击撞得摇摇晃晃，天地一阵飘摇，几乎都要颠倒过来。
    巫桀发出那全力一击之后，便在空中无力为继，身体一软，径直从高空中坠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怜他也是一把老骨头，没有了巫力的加持，身体也不比一个寻常巫士强多少，落地之后，噗一下喷出一口鲜血，脖子一歪，眼一闭，没了动静。
    风龙与东皇钟撞击的声势太浩大了，以至于没有人在被声势波及的同时，留意到这个巫妖族的领袖从天上坠落。
    风龙消失，东皇钟渐渐缩小，又变回巴掌大小，但钟身上还留着两个小巧的血手印。
    巫胥轻咳一声，嘴角渗出血来，刚刚那一击，他也受了极重的内伤，不过还好，总算是拦住了那一条风龙。
    他身体也是一阵虚弱，但比巫桀要好一些，至少还能够靠自己勉强停在空中。
    他朝巫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不见了对方的踪影，转念一想，也就了然，这射日九箭一出，射箭者的力量必然被掏空，自然没有巫力支撑着再悬浮在空中。
    他朝先前巫桀凌空而立的位置的下方飞去，如果巫桀要掉落的话，应该是掉在下面的区域里吧。
    果然被他猜中，昏死过去的巫桀静静地躺在一片铺满厚厚落叶的空地上，他嘴边还留着一大摊喷出的血迹。
    巫胥叹口气，步履阑珊地走到巫桀跟前，低头看这个跟自己争了几千年的老对手，也是老朋友，哪里还有半点巫妖族领袖的气势，只不过是个垂垂暮年的老头子而已。
    “咱们都老啦。”巫胥扶着膝盖，费劲地坐下来，伸手为巫桀理了理散乱的白发，又握上了对方爬满老人斑的手掌。“还好我还有些力量，足够给你治伤了。”
    二人对拼的时候，巫桀其实没有大伤，只是最后一击抽尽了他的全部力量，落地之后摔得较重而已。
    在巫胥力量的温养之下，巫桀很快悠悠醒来，看见死对头竟然在为自己疗伤，当即又羞又怒，就要把对方推开，可他全身一丝力气也提不上来，竟只能任由对方抓着自己的手。
    “老胥。”巫桀声音沙哑。
    “嗯？”
    “我输了。”
    “嗯！”
    巫桀一双浑浊的老眼逐渐涣散，他的呼吸声越来越弱。
    握住他的手的巫胥感觉有点不对劲儿，细看之下才发觉，巫桀的脑后竟然还垫着一块石头，咯伤了他的后脑，鲜血从伤口里流出来，灌进了脖子里。
    “老桀，你撑住啊，我能把你救回来。一定能！”巫胥忽然慌了。
    巫桀轻轻摇头，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忽然虚弱地说道：“老胥，你看天上的那朵云，像不像咱们以前祭祀时，巫咸大神他们登高祈福的祭台。”
    “哪里有白云啊。”巫胥仰头看去，客栈内部空间的天上确实有云不假，但今日却少云，他们此时所处的这个空地，仰天望去更是望不见一块云彩，连一小块都没有。
    “你老了，眼神不好使了。”巫桀轻轻摇头，嘴角又流出血来。
    “你别说话了。”巫胥赶快挡住巫桀的眼睛。巫桀忽然疑惑：“天怎么黑了？”
    巫胥一惊，把手从巫桀的眼前拿开，发现巫桀的两只眼睛仍旧没有焦距地望着天空，不停地喃喃着什么。他伏低身子，耳朵凑到巫桀的嘴巴附近，终于勉强听清：“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巫桀眼神涣散，朦胧中他仿佛逆着时光穿越而过，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回到了那巫道昌盛的时代。
    他正在参加一场祈福仪式，大家都身穿着身穿着华美的服饰，腰间挂着配了玉珥的长剑，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与憧憬，眼神中充满了幸福与喜悦，大家都聚在一起，列出了仪仗队形站在了高台之下，巫胥就在他左边与他紧邻，同样是年轻青涩的脸庞，正开心地对着他笑，旁边还有巫乘，巫渭，巫厉，巫夷等伙伴。
    巫咸等十位大巫站在了高台之上朝天祷告，巫祝站在了高台的边缘，面朝着台下的众人。在香有风吹过，拂动鸣环轻响的时候，大家在巫祝的带领下，一同唱起了歌颂东皇太一的祝歌：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老胥，老胥……”巫桀轻轻地呼唤着巫胥，他的老伙计，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呼吸声也越来越轻。
    另外四个古巫也都赶来这里，看见了巫胥坐在巫桀旁边的这幅情形，四人相识一眼，均是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