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终之理

第一卷 灾厄之初 第八章 以待此刻

    
    天照退出了红莲阁。
    其实只是群里的退出而已,因为言荒这家伙搞得他很烦,整天以满怀嘲讽的语气和十分欠揍的表情,四处招惹人。或许其他人会无视他的语言,但天照不能,他是个容易把笑话当真的人。
    他知道言荒是啥性格,这样的退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不管是哪一次,言荒都会在三分钟内赔着笑脸嘻嘻哈哈地过来求他原谅,这次也不出意外。他再次拒绝了言荒的好友申请,然后把他的帐号拉黑。
    群里的人都知道他们在闹哪出,也只有这个时候,言荒才会收起那副大大咧咧的神态,罕见地慌张起来。
    “那些异化的生物尸体都去了哪里?”天照这样问了昼夜。
    它们一旦出现,都会以悬赏任务的方式由众多的组织解决,然后帝国会过来回收尸体,以此确认任务完成。就像是网络游戏一样,怪物肆虐,猎人接下悬赏去狩猎怪物,最后到npc那里提交任务。但是现实毕竟不是游戏,会诞生一些容易被忽视的问题。
    那些尸体,帝国是怎么处置的?
    “被发现的变异生物,尸体无一例外地都被帝国收走了么?连一具都没落下?”
    昼夜给出的,是肯定的答复,这就是各处组织与帝国的合作关系。是一种交易,我给你尸体,你给我赏金,就像饭店的厨师不会过问客人们买食物的理由。
    哪怕你真的怀疑,你也不该对你的合作者提出来,那样的结果,只会对双方无益。
    “但是,万一他们打算做什么坏事呢?那些尸体万一藏着什么秘密呢?就怕我们卖火药给他们,他们做炸弹来打我们。”天照表露出明显的担忧,但昼夜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帝国藏了些秘密,大家心知肚明,因为去揭穿他们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初终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理应抹杀那些正义的感情,因为那对自己没有好处。”昼夜叹息,“但是按道理说,他们打算做炸药的话,我们也不能只贪一时之利而损长远之益。这个事情我会陪你搞,但是不能再牵扯到更多的人了。”
    两人经过一番讨论,最终打算出门找个怪物砍砍,然后把它的尸体拖回来研究,借此探索生物异变的秘密。
    “所以,真正打起来的话,你派不上用场,我的能力不适合战斗,我们需要再找一个足够强的人。”昼夜说。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夜王,红莲阁第二个S级危险人物。但这家伙平时随叫随到,这时候却死活联系不上。昼夜甚至去了他家里,还是不见人影。
    将时间往前推一点,在城墙上站岗的高弗雷斯士官长和往常一样靠在墙边发呆,却突然感觉心头一紧,他咳出一大片血,虚弱地跪在地上,抬头看着那慢慢走近的人影。
    “天照,在哪儿?”来者简洁地表明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咳……没必要告诉你!”
    高弗雷斯拼尽全力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往前使劲一扫,锋利的剑刃撕开悲鸣的空气,本应凌厉的一砍,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往后一跳躲过,不是对方反应太快,而是他实在虚弱,拔剑的动作不够迅捷,被对方看出了意图。
    “别这样呀,我只是为了问出这件事才留你一命的,你真的没必要自寻死路。”
    仅仅是说话间,高弗雷斯感觉自身的仅存的力气又少去一半,他已经意识到,这是心理,因为毫无规则违反常理的打击效果,又被称作无序之理。是所有理的种类中,专门针对人类的一种理。他现在已经伤不了对方分毫,但哪怕是死,也要死的有意义,不能出卖自己的尊严。
    咏月看着高弗雷斯窸窸窣窣了一阵,最后将剑使劲插入地面,用以支撑他的身体。他站了起来,毫无意义的举动,白费体力而已。他直视着高弗雷斯,说实话,剑入土时他听见了像是玻璃金属破碎的声音,可能是高弗雷斯的理,但只是垂死挣扎罢了。在对人战效果最强的无序之理面前,其他任何理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更何况,他使用的,是无序之理的顶点——即死。
    无序之理·即死。只要对方与使用者有过接触,那他的生死就会被使用者掌控。就像玩游戏猝死,走路摔死一样无法预料,它能通过不知何时下达的暗示,让你在不经意间迎来死亡,且没有任何预兆。
    高弗雷斯显然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无愧于他士官长的称号,但是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我说。”
    咏月一惊,按这种发展来看,士官长不是该誓死不说的么?不愧是初终的人,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选择了对自己有益的路。这样才对,没必要为无谓的大义,付出本可避免的牺牲。
    高弗雷斯深吸一口气,随口释怀地苦笑,“说出来你别着急,我也不能确定现在他在哪里,但是有人能确定,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叫长空。”
    咏月当然认识长空,但他不明白高弗雷斯在这个时候介绍长空的意义。
    “所以……能不能把你手机借我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咏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警惕地问:“你自己没有手机?”
    “有啊……但是,刚才坏了。”高弗雷斯看向地面,咏月也跟着他看向地面,地面上躺着高弗雷斯的手机,被他的剑所贯穿。
    红莲阁的手机基本都被追加了定位功能——不过与正常的不同,这是只有被摧毁时才能发出的求救信号。
    一股强大的气浪直冲而下,将两人硬生生地推开,在暴风中心的,是长空与夜王。
    “高弗雷斯!你还好么!”长空大喊。但高弗雷斯已经无法做出回答,他一下子失去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地上。
    夜王死死地盯着咏月,对长空低声说:“你赶紧带士官长离开这里,这边我能应对,他的能力很危险,如果你和我一起战斗,反而会降低获胜的概率。”
    长空也没有多言,甚至连句‘小心一点’也没说,抱起士官长就匆匆离去。他不会说‘一起战斗’‘我来拖住他你走’之类的话,初终的人在紧要时刻只会愈加冷静,没有多余的感情牵绊,做出看似没良心但实则最为正确的决定。
    场上只剩下了咏月与夜王。
    可惜了,我才想起来要找长空问事儿。”咏月挠挠脑袋。其实在高弗雷斯最后倒下时,他还能再施加一次即死的暗示,但他觉得没有必要那么急,他这次回来,只是为了解决掉天照。不过如果整个红莲阁都做出庇护天照这种愚蠢的举动,那他也不介意杀掉所有的人。
    “别来无恙啊,徒弟。”咏月带着笑意问候夜王。
    “谁是你徒弟?我没你这种小屁孩师父。”夜王毫不客气地回击。
    曾经咏月也是红莲阁的一员,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去。那时他才十四五岁,是他们那群人里面最小的几个,心智尚幼,不够成熟,跑出去继承了邪乎的即死之理后,便打算超越天下所有的人,也正是那时,他第一次杀了人。
    或许那是一次成功的继承。他掌握即死之后,立刻杀死了所有传承者,他也因此成了唯一知晓即死运转规律的人。对他来说,杀人只不过是为了给这个理增加经验,使其变得更强而已。
    “我还没问你呢,当初为什么要背叛红莲阁。”夜王冷冷地问,并且已经做好了拔刀的姿势。
    “背叛?你说笑呢,那算什么背叛,离去就是背叛,那被我杀死的人是不是就背叛了这个世界?”
    “你没救了。”
    “你也是。”
    对峙双方的杀意陡升,本是同伴的两人仅因道路不同而互相残杀,哪怕他们仍是同伴。
    反观天照那边,已经放弃了联系夜王的想法。昼夜带着天照逛了一圈红莲阁的主要建筑群落后,打算接着带他去外面看看各方的势力分布。随后两人到了正门。由白色大理石所堆砌成的大门显得格外厚实,但身为一扇自动门,内部还是有精密的机械结构在运转的。昼夜拉下一侧的拉杆,白色巨石立刻让出一条方阔的小道。
    “退回去!”
    他们刚踏出大门,立刻就被人呵止。
    夜王按住了手中的刀,咏月也下完了暗示,双方就像西部牛仔决斗一样,谁先出手谁就能胜利,但实际情况却并不是这样。夜王已经感到了厚重的压力,仿佛连心跳都被压止,渐渐地,呼吸困难,世界渐渐灰暗起来。似乎是大脑缺氧,他的思维迟钝起来,本已握在手中的剑柄也消失在虚空中。
    “你已经没救了,你会慢慢停止呼吸,最终死去。”咏月似乎是在让他享受生命的最后一程。夜王在拔刀那一瞬间还是动摇了,一瞬间的恍惚导致他的性命落在了对方手里。
    其实咏月并不打算慢慢折磨他,只是夜王的意识格外蛮横,换做是别人,已经死去两三次了。说实在的,夜王之所以被评作S级,并不仅是因为他那随身掏刀的本事,还有那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与精神力,那不明本质的虚空之理,以及自身不愿使用的元素化能力。他生性独特,反感花里胡哨的魔法,于是选择了刀光剑影,这也正是导致他在与人的战斗中多次吃瘪的主要原因。
    可这次的瘪就吃大了,思维被干扰后直接导致所有的理都无法使用,他已经躺进了棺材,咏月在一遍手舞足蹈地祷告。
    像是恶魔的舞蹈。
    但这场死亡仪式突然被打破,随着机械的运作声,夜王身后的白色自动石门磨着地面,收入一侧。
    “退回去!”夜王想也没想就吼了出来。不论是谁,一旦接触到了即死,再想活下去,就难了。
    昼夜立刻就推着天照回到门的内侧,拉上了拉杆。
    “看来有点事情,你先回去继续学习,记住我们聊过的这类敏感话题不要与别人提起。”昼夜甩手驱赶天照,“别慌,小事而已,现在你应该像初终的人一样冷静地执行命令。”
    一头雾水的天照也不多过问,无奈地转身回去了。他能感觉到昼夜慌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显然是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的情况,他估计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还是乖乖听话少添麻烦为好。
    “咦?刚刚那是昼夜么?”咏月欣喜地走向石门,“好久没见着他了,叙叙旧总可以吧。”
    夜王低垂着头,进行着深呼吸。他感觉自己像是去死神那儿走了一遭,刚好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吓到回魂,又吼了一嗓子将散去的思绪拉回来几分,虽然他的情况比之前稍微好了那么一些,但总体情况却更加危急。
    “喂,昼夜,好久不见,快开门和我聊聊天呀!”咏月的拳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锤着门,好像小红帽门外的大灰狼。
    但昼夜直接跳过了他,与倒在一边的夜王隔墙交流:“你咋回事儿啊,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家里都找不到你,而且你东西都忘记带了!”
    东西?什么东西,夜王可不记得出门还有必须要带的东西,但现在的情况他不好发问,也没体力发问。
    昼夜似乎知道夜王内心的困惑,他继续解释“就是那个东西啊!你不是说很快就会用到吗!”
    夜王恍然大悟,是那个东西吗!但他觉得那东西用在这里显得很奇怪。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昼夜还未与咏月发生接触,但他却也开始难受起来,整扇大理石门仿佛化为一颗巨大的心脏,与他的脏器发生共振。
    “快和我说话呀,快开门呀,再不这么做的话,你可就要死啦。”咏月继续循循善诱,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给予暗示并不只有发生接触才能做到,像是周围的环境,五官接收的信息,都可以作为暗示的载体。因为人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会被动地接受这些信息。
    “就是那个东西呀!就用在这里!只能用在这里了!”昼夜拼了命地大喊,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体内翻滚,像是随时要炸裂。
    “我开门的瞬间会丢给你,你可要接好了!”
    石门又一次被打开,巴掌大的玻璃瓶被丢了出来,早已做好准备的咏月伸手接住,又顺势一起脚将门内的昼夜踹倒。
    “这是个什么宝贝啊?”咏月看向瓶中物,那是与燳交手之后,对方赠予夜王的道具——能够灼烧生命的白炎。
    夜王紧紧地盯着他手中的瓶子。咏月走到他面前,蹲下:“我们只是该走的道路不同而已,但依旧是朋友对吧,所以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火焰而已。能灼烧生命的火焰,和夺走生命的即死,很配。”
    “所以你们是打算把这个东西献给我咯?”
    “是啊,我倒要看看这两个能夺走生命的东西,是谁更凶戾”夜王突然笑了起来,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就是现在!葫芦!”
    咏月一惊,立刻四下张望,他手中的瓶子从他手中逃脱,以倒扣的形式狠狠地撞击在他胸脯上。但他倒不觉得多痛,只是像被小孩子推了一拳而已。可那个瓶子却像是磁铁一样,吸附在他的胸前。
    葫芦?是伏兵么,不过也无大碍。只要他能确定敌人的位置,就可以施展干扰手段,可周围是一片平原啊?
    当他正要陷入思绪的时候,夜王突然暴起,伸手抓向瓶子。那装着白炎的瓶子不过一握大小,瓶口还是用木塞封住,咏月不知道夜王是何目的,但直觉告诉他,夜王与葫芦在做最后的殊死反抗,而这多少会对他有些威胁。
    他后退一步与夜王拉开距离,然后抓住瓶子稍一用力,便将其从身前分离。
    你们的垂死挣扎,毫无作用。
    咏月看着夜王狼狈地摔在地上,嘴角却像是上翘着,不知是在嘲笑自己生命的短暂,还是放弃了抵抗坦然面对死亡。
    这个小瓶子真的值得他们一搏么?里面装的不过是一团白色的火焰,学校教元素之理的那个专业,第一节课就是火焰的产生,更何况那些专精火焰之理,玩火出神入化的大师,也不曾见他们的火焰成为过别人的救命稻草。他看向手中的瓶子,但是,瓶子里面空空如也。
    虽然他将瓶子拔了下来,但那木塞,却依旧吸附在他胸口。瓶中之炎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像是化作了白雾逃逸出来,然后悠然散去。
    时间之理在触碰到生物皮肤时会被强制解除。瓶子被咏月所触碰,而瓶塞却没有。因此咏月没能如愿地‘拿开’瓶子,他的行动变成了‘打开’瓶子。
    难以言喻的痛苦涌上心头,那白炎像是有自己的意识,通过皮肤的呼吸潜入他体内,灼烧他所有的神经。
    “你的记性有点差啊。”
    夜王爬起身,疲倦地坐在地上。
    “葫芦,是昼夜以前的称呼。”咏月忽然记起来了。
    昼夜也大口喘着气从石门另一侧走到夜王身边锤锤他的肩,“看来咱还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时间之理,能够让没有生命的东西回到它的“过去”。昼夜让瓶子回到了被抢走之前的“过去”,因此它才会撞向咏月。
    咏月像是融化的雪糕般瘫在地上,即死之理的主人在临死前倒也没想太多,这就是初终,小事招致成败,任何一个疏忽就会送命。他只是在感叹,灾厄将至,自己却无法亲眼见证罢了。
    理在运作的过程中,一旦受阻便会失败,为了不让那微弱的意念受到阻碍而停下脚步,人们会选择将阻碍彻底抹除——哪怕那是自己的伙伴。
    咏月与夜王他们的理念是相悖的,仅此而已。
    天照正打算找找与这个世界有关的书籍,刚爬上图书馆的楼梯,手机就收到了一则消息。
    “来后门。”
    去就去吧,书又不会跑了。这么想着他又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这几天下来,天照多少也熟悉了周围的路,红莲阁的后门没有门也没有围墙,是一片空旷的平原。他走出建筑群落,四下张望,却被澟猝不及防地拍了下后背。
    “呜哇啊啊啊啊啊吓我一跳!”天照像个弹簧似的弹到空中一百八十度转体,正好与面无表情的澟四目相对,澟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似乎在散发莹莹光点的小女孩,怯怯地拉着她的衣角。但看到天照的瞬间,女孩像走散的孩子见到母亲一样,热情而急切地扑了上来。
    像是亲人一样,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那柔和的亮蓝色映入眼眸的时候就知道了。几年前那场大病被澟治愈后留下了后遗症,他体质变得很差,头发再也聚集不了黑色素,只能维持那黯淡的灰蓝。过惯了低调生活的他,不论到哪儿都会被陌生的目光注视,这令本就自闭的他更为难受。
    然后,他幻想出一个和他相似的女孩子,听他诉苦,替他解忧。在她的鼓励下,试着走出禁锢自己的那个圈,试着重新接触这个社会,试着再次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那是他幻想的伙伴,也是他的恩人,他的知己,他最能信任的人。
    澟看着天照那惊讶的神情,缓缓解释:“字面意思,你的tulpa被完全地实体化了,但她终归不是人类,而是名为纯灵的特殊存在。是叫忒弥来着?我相信你会好好对待她。”
    天照点点头,看着澟化为云雾散去。
    忒弥的双臂紧紧环在天照脖颈上,像是扑到父母身上的孩子,这是她表达内心激动兴奋的方式吧?本来是一副美好的画面,如果天照没被勒得脸色发紫晕过去的话。
    天照记得给她的设定是‘天真单纯’‘开朗乐观’‘善解人意’……还有些什么来着?住在精神世界的女孩,最终与他站在了同一个世界。
    该教她新的知识了,与其他人相处的知识。在这对她而言的新世界,同时也是对天照而言的新世界。
    嗯……可是,回红莲阁后,该怎么跟大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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