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一天天过去,大雪纷飞的那日,在荆都待了一个多月的白逸接到王命,便拜别众人向汴城赶去。
临行那天,众人在十里长亭相送,虽是送别,但没有掺杂太多离愁。
那天,唯有一人,全程默默注视着,不曾说一句话,待白逸的背影消失不见,众人回城时,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姬千凝无意看在眼里,她不曾想到兰儿对逸哥哥会生这般情愫,她一直以为兰儿和她一般对逸哥哥的只是兄妹之情,思及此,她望了一眼兰儿,心想回去定要好好问问她。
玄启并未同白逸一起离去,他本就是众人眼中无所事事的皇子,在没有战事之时,他的身影飘荡在九州各地,就连那个王,因为“嫌弃”也不曾理会。
那段时间,他在荆都寻下一处宅院住了进去。姬千凝对他的态度也有所改观,不时邀他前去姬府做客,两人以朋友的身份,倒也相处的融洽。
只是,这姬千凝从未知晓玄启的身份,通过那块象征身份的玉玦,在她的认知里,白逸是赤炎将军,既然能与他相交,那定是哪家王侯显贵家中的小公子,不袭爵,不争权,不需出力维护家族的光鲜,潇洒自在,所以才会随处游荡。
她不知道,正是因为玄启这个皇子的缘故,身为赤炎大将军的白逸才能获得特权,随时出入于各国各地。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冬去春来,转眼已是暮春三月,荆都城内,桃花开的妖艳。城外澜罗山上,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日,姬千凝行至澜罗江边,目光望着远处,期许那一抹熟悉的颜色,一阵微风吹过,花瓣随风飞舞,姬千凝伸手接下一瓣桃花,她的神情,时而欣喜,时而落寞。一连多日,望眼欲穿,却终不见故人归来。
花败了,只留一地残红。姬千凝蹲在地上捧起一把残留的桃花瓣,微微一笑,她的笑,夹杂着苦涩。玄启来到她身后默默注视着,许久才开口道:“回去吧,他不会来了。”
“他会来的。”姬千凝始终笑着。
“这满山的桃花早就败了。”玄启说着,把自己的披风披到姬千凝身上,三月天,终是还有一丝寒气。
姬千凝没有理会玄启的动作:“他不会不守诺言的,许是什么事耽搁了,他会来娶我的。”
“你别在自欺欺人了,这么长时间,他可曾有捎来一封书信?”玄启一腔怒火,他为她感到不值,“忘了他,让我来照顾你好么?”
“玄启,你又开玩笑了。”姬千凝把桃花瓣包到自己的手帕里,拉拉肩上的披风站起身微笑地对玄启说着,“他会来的,不管怎样,我会一直等着他。”
玄启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
她努力掩藏着自己的哀伤:“哦,对了,再过几日西隅王子会来我大泽提亲,王将设国宴款待,到时候我和哥哥都会去的。”
“几王子?”
“目前还不清楚,我向来痛恨大鑫人,若不是他们,爹娘也不会离去。”姬千凝暗暗咬咬牙。
“那你为何还要去?”
“王命不可违,我是王亲封的清远郡主……”
“郡主。”玄启疑惑,打断了姬千凝的话。
姬千凝轻笑,突然讲起一个久远的故事。
姬姓,九州大陆古老的姓氏之一,姬家先祖更是在这片土地上建立过大一统的王国。几百年后,王国覆灭,姬姓衰落,国家大事分分合合,任凭多少王朝覆灭又建立,遗留下来的姬家人仍旧享有尊荣。百年前,姬千凝的曾曾祖父曾被大泽开国者司马煜所救,先祖自此便告诫后世子孙,姬家儿郎世代守护辅佐大泽江山,姬家子孙可受赏加封,但不可晋爵。大泽王也感念姬家世代的忠心。
九年前,姬家忠烈殉国,大泽王额外施恩,就连她一无任何功绩的女子,也被封了郡主。
“王下旨要我与哥哥一同前去。虽说与大鑫有恨,若此次联姻,能使两国交好,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在大义面前,个人私怨又算得什么?”姬千凝说完,转身看向远处。
“你到是又一次让我对你刮目相待。”玄启笑了笑,向前几步站在她身旁,同样将目光投向前方,“我随你一同进宫。”
“嗯?”姬千凝转头疑惑地看向玄启。
“我也想去开开眼界,怎么,你这个清远郡主连多带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玄启迎上姬千凝的目光,讪讪问道。
“那倒不是。”姬千凝对玄启微微一笑,“五日后启程。”
两人相视一笑,那一笑,暂时告别了悲伤与落寞。
五日后,玄启带着苏卫随姬千凝兄妹及楚暮雪和兰心,外加一众随从,从荆都出发赶赴王城。
大泽国都位于洛城,荆都与洛城相距一百五十多里,马车日行八十多里,两天后的黄昏,一行人等便赶到洛城,待回复王命后,众人在王城内的将军府住了下来。
……
穹旻宫,位于洛城中央的大泽王城。大泽是个尚蓝的国度,不论是绣着篆体泽字的王旗、宫墙的主色,还是王的龙袍,都以深蓝色为主调。那色彩就像奔流不息的江海,预示着大泽江山社稷的生生不息。
穹旻宫内太明殿,一男子穿一身蓝衣,头上一顶羊脂玉冠,男子看上去三十岁左右,面容俊朗,神情威严冷峻。此人正是大泽之王——司马昭。九年前,西隅进犯,他还是个分封于沧州的淮王,他看着自己的国土惨遭外敌凌辱,心怀一腔热血和使命,年仅二十一岁的他在年仅十七岁的姬千慕的帮助下起兵,最后收复国土,自立为王,迁都于洛城。太明殿内,他紧皱眉宇,伏在案几上批阅着各地的奏章。
突然,一公公在他耳旁轻语:“陛下,宜萱公主求见。”
“让她进来。”司马昭头也没抬说道。
“诺。”那公公说完,便退了下去,不一会,一女子走了进来,只见她生的明艳动人,身材纤弱,面上看上去楚楚动人,可那一双眸子里却满是坚毅。她就是大泽的宜萱公主,司马昭的胞妹司马昀。
“参见王兄。”司马昀对着司马昭行礼。
听到声音,司马昭抬起了头:“昀儿,你来了。”
“王兄,我……”司马昀犹豫了一下,咬咬嘴唇,忽然,猛地跪了下去,“王兄,昀儿能不能不嫁。”说着两行泪水滑下了脸颊。
司马昭看到她这样,连忙起身过去扶起了她,他最心疼这个一母同胞,小他十几岁的妹妹了,可是他虽贵为君王,可终究有太多无奈:“昀儿,王兄也有诸般无奈啊。”
“王兄,昀儿不想去和亲,昀儿不想嫁给那西隅王子,王兄……昀儿不要。”
“可是,这王室中就只有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司马昭说完,负手背对着司马昀。
“就没有其他办法吗?”司马昀拽紧衣袖,用最后一丝期待的目光望着司马昭的后背。
可司马昭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司马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昀儿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身为王族儿女的悲哀,我们早不是为自己而活了。”世人皆说,一朝做得君王,掌握天下生杀大权,那是何等的殊荣与光辉,可是谁又能明白这其中的辛酸与无奈。居高临下,享受万人敬仰,可是,坐的越高,享受的孤独也就越多,有时想找个说话的人也都没有,不然这世世代代那么多君王,为何要自嘲自己为寡人呢?寡人寡人,孤家寡人。
“昀儿宁愿生在普通人家,最起码不会有这么多身不由己。”她自嘲地一笑,脸上分明挂着两行泪痕。
“昀儿,你听王兄说。”司马昭叹口气转过身望着司马昀,“你是王兄最疼爱的妹妹,王兄也舍不得你,可是王兄不能那么自私,在这个位子上,王兄要时时心系天下苍生。”
“可是王兄也不该毁掉昀儿的幸福。”司马昀委屈地撇撇嘴。
“多年前的那次战火,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一个君王最大的抱复不就是让自己的子民安居乐土,国家兴旺。这些年来,王兄励精图治,大泽国力虽已恢复,但终究比不上往日,那西隅全是豺狼之辈,若哪日,他们再次进犯我大泽,边界百姓又一次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寡人怎么对的起天下苍生。”
“你处处为你的百姓思虑,可是为何不替身边的人考虑分毫。”
“在其位而谋其政,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要坚持走下去,这是王兄的命运,也是你的命运。”
“路是王兄选的,昀儿有选择自己路的权利。”司马昀终于忍不住,她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司马昭强压住怒气:“你没有,昀儿你难道还不懂,身为王室子孙,你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司马昀沉默了一会:“王兄,昀儿懂,只是昀儿不甘心。”
司马昭深吸一口气:“昀儿,此次和亲,若能使两国交好,你便是大泽功臣,百姓会永久记着你。”
司马昀闭上眼:“昀儿只想为自己而活。”
“我们早已不是为自己而活了,你身上背负着的不仅是王室的尊严,天下黎民百姓的期望,还有大泽未来的命数。”
“王兄你不觉得把一个国家的未来强压到一个弱女子身上未免太过可笑吗?”司马昀别过头咬住了嘴唇。
“昀儿……”
“王兄,昀儿不是不明事理之人,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在大义面前,昀儿知晓自己该如何选择,身为大泽公主,这是我的使命。”
司马昭看着此时一脸坚定的司马昀,眼眶就有些发红:“昀儿,你能明白就好。”
“王兄,你放心吧,昀儿嫁。”司马昀说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硬是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
“昀儿,王兄对不住你,能做的只有让你今后名留青史。”司马昭摸了摸司马昀的头,眼里满是愧疚。
“王兄,昀儿不要名流千古,昀儿不在乎这些虚荣,昀儿只愿,我之后,大泽再无和亲公主。”司马昀一脸坚定。
“王兄答应你。”
宜萱之后,直至百年后大泽灭亡,其历史上再不曾出现一个和亲公主,这些都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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