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赶了一天路,必是乏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梳洗,好早些歇息。”
出嫁的车队离开洛城,在官道上行进了一天,天黑之前,在青岭山脚下扎营歇息了下来。帐内,宜萱坐在案几旁,她望着晃动的烛火,神情恍惚,一动不动,就那样呆呆地坐着,案几上一把羽扇也静静地躺着。
账外,火把通天;帐内,烛光摇曳。
突然,一阵风吹进,烛火突然跳动起来。
起风了……
“公主。”侍女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这时,宜萱才缓缓回过头来:“不急,先下去歇着吧!”
“奴婢在这陪着公主。”
宜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微闭双眸,似是轻叹一声,随后,缓缓转过身,抬头望向透过缝隙落进帐内的月光,突然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起身向帐外走去。
“公主,您去何处?”那侍女拿着一件大红色镶着金丝的披风,追上了已到帐外的宜萱公主。
“里面太闷,出去走走。”宜萱头也没回。
“公主,请让奴婢为您更衣。”侍女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不用了。”宜萱轻轻答道。
“公主……”侍女颇为委屈地喊了一声。
宜萱感受到侍女的语气中满含着担忧,再不忍心拒绝自小陪在她身边的珠儿,随即转身朝她点了点头。
婢女一脸欣喜,快速把披风披到宜萱身上,在脖前轻轻打好节,然后说道:“公主,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宜萱冲她微微一笑:“珠儿,我一人去便是,不许任何人跟着。”
“公主,奴婢……”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宜萱打断了侍女未说出的话,之后便朝着远处走去,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让那一身红衣更加娇艳。
那一抹远去的朱红背影,本该是喜庆之色,可此刻为何这般落寞?
叫珠儿的侍女望着远去的公主,一脸愁容,随即,她转身对候在帐外的婢女说道:“速去告知李将军。”
“是,珠儿姐姐。”一婢女说完快速跑了出去。
……
离露营之地不远处的一座高地上,树木茂盛,野草丛生,不知名的野花沐浴在月光下,独自绽放。离开大帐的宜萱,一路上想着心事,不知不觉间来到了这里。夜晚,山上露气湿重,不一会,她的鞋袜、裙摆全都变得潮湿,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望着高地下方那火光通明的营地,若有所思,眼底是看不懂的神情。
一阵风过,吹起了她的几缕发丝,她突然感觉有些寒意,腿脚更是冰冷,她裹紧身上的披风,一如刚才,继续望着远方。
“这里风大,回去吧?”突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宜萱身后响起。
宜萱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中窃喜,她猛地回过头,原本浮动的青丝贴到了脸上,看到来人,她闪动双眸,红唇微启,却未发出任何声音。
来人正是护送宜萱西行的李籍将军,侍女告诉他,公主一人出了营地,不许任何人相随,他担心她的安危,便立刻放下手中的茶盏,跑出账外寻找公主的足迹,找了很久,才寻到此地。此刻,他的额头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
夜风微凉,李籍看到双颊被冻得有些发红的宜萱,紧皱起眉头,迅速脱下自己的披风,几步上前,披到宜萱身上,往前拉了拉,尽量把她整个人都包在里面,他霸道的语气中饱含柔情:“跟我回去。”
宽松的披风把宜萱整个人都裹在里面,宜萱突然感受到一阵暖意。不过,她立刻挣脱开李籍的手,垂下眼帘,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开口说道:“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昀儿……”听到宜萱的话,李籍向前几步走到宜萱身后,堂堂八尺男儿,语气中满是温柔和宠溺,“只要你愿意,我即刻带你离开。”此刻,他的眸子中,有一丝期待。
“李将军,覆水难收,你我早已无法回头。”宜萱说完,闭上了眼睛,任由两行泪水滑落。
“昀儿……”李籍脸上有愤恨,有不甘,还有对眼前女子的心疼,他轻唤一声宜萱的闺名,望着她的背影,握紧了双拳。
夜风吹起两人的衣襟,唤起深埋在心底最甜蜜、苦涩的记忆……
“呜呜呜……”
“昀儿,你怎么了?”
“呜呜……籍哥哥,我找遍了王宫,都不见母妃的身影,王兄说母妃去了很远的地方,过些时日才会回来看我,他们都骗我,昀儿知道,昀儿明白,母妃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母妃不要昀儿了,籍哥哥,母妃不要昀儿了……”
“昀儿乖,不哭,就算全天下人抛下昀儿,我也会一直陪着昀儿,永远永远不会丢下昀儿。”
“籍哥哥,你永远不会丢下昀儿,是吗?”
“嗯嗯,你的籍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昀儿永远也不会离开籍哥哥。”
回忆如丝絮般绵长,李籍是大泽大将李彦之子,司马昭受封于沧州做淮王时,李彦便随他而去,成为淮王室最得力干将之一。李籍长宜萱三岁,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宜萱八岁那年,生母离世,看似不经人事的她却受到了很大打击,幸好有李籍时时陪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
童言无忌,两个年幼的孩子,心思单纯,无忧无虑,许下最真挚的誓言:永远不会丢下彼此。
只是,永远是多远,一年、十年、一生还是三世?物换星移,沧海桑田,世间的一切终是抵不过时间的摧残。
……
“驾,驾,驾……吁……”
“籍哥哥,籍哥哥,你看我这马骑得如何。”
“公主是巾帼不让须眉。”
“籍哥哥,你如今怎么总是叫我公主,我喜欢听你唤我昀儿。”
“你是公主,尊卑有别,礼数不可废。”
“那昀儿宁愿不做这个公主。”
“公主不可再说此戏言。”
“籍哥哥,昀儿都听你的。可是,你明天真的就要走吗?”
“嗯。怀宋在南端挑起战事,掠我国土,欺我百姓,父亲领命讨伐怀宋,我将随他一同出征。习武之人不就要奔赴战场,为国奋勇杀敌吗?”
“战场凶险,籍哥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我一定好好回到公主面前。”
“可是,昀儿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昀儿。”
“籍哥哥,昀儿到底在你心中是何等的地位?”
“此生吾爱,唯公主一人。”
“昀儿这辈子也只爱籍哥哥一人,我等你凯旋归来。
……
这世间之人并不是我爱着你,你爱着我,便能生生世世守在一起,不离不弃。人这一生,终是有太多的牵扯和无奈,人与人之交,淡如水般才好,淡淡交汇,各不留印。
可是人,终究是有七情六欲的,世间又有多少能做到“独善其身”。
……
凉风唤回了二人的思绪,宜萱依旧背对着李籍,怅然若失,她闭起双眸,泪水无声滑落:“对不起,对不起,籍哥哥,是昀儿负了你,是昀儿对不起你,你忘了昀儿吧。”
李籍听到眼前女子小声地抽噎着,看到她的肩膀一颤一颤,他忍不住走向前,把她转过来一下子搂在自己怀中,紧紧地。
“呜呜呜……”宜萱再也忍不住,放声啼哭了起来,整个身子伏在李籍怀中不停地颤抖,流出的泪水弄湿了他的一大片前襟。
“乖,昀儿不哭。”李籍轻声安慰道。
听到这句话,宜萱哭的越来越凶。
“昀儿,只要你不想去那该死的西隅,我这就带你离开,永远陪着你,天涯海角,总有我们的容身之所。”李籍轻拍着宜萱的背,神情严肃,眉头紧皱,言语间满是对她的疼惜。
“籍哥哥,昀儿何尝不想与你时时刻刻在一起,可是昀儿是大泽的公主,从昀儿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如王兄所讲,昀儿的命运早就不再属于自己,王室中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昀儿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弃大泽于不顾,昀儿不想成为家国的罪人。昀儿没有那么伟大做到舍身取义,只愿对的起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籍哥哥,昀儿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昀儿身不由己,你能懂吗?”情绪激动的宜萱,语无伦次地对李籍说出了这些话。
李籍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这个女孩心中所有的苦,只有他能够明白:“我知道,我什么都明白,不管昀儿你选择什么,我都会尊重,我会一如当初,一直守护着昀儿。”
宜萱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她的情绪渐渐平复:“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有来生,昀儿宁愿生在普通人家。”
“若真有来生,待你长发及腰的那一日,铺十里红妆,嫁与我可愿?”
宜萱离开李籍的怀抱,望着他的眼睛,情深款款,如花笑靥伴着两行清泪,语气坚定地说道:“与君诺。”
四目相对,多少柔情,多少爱意,多少不舍都刻在其中……
“好了,昀儿不哭。”李籍说着,伸手为宜萱擦干眼泪,“再哭就不美了,我的昀儿是真正长大了,有担当了,我真的为你高兴。”说完嘴角上扬,送给宜萱一个大大的微笑。
宜萱笑了:“籍哥哥,很久很久了,昀儿又见到了的你的笑容,真好。”
于是,两张如花般的笑脸在黑夜中绽放。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