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远山如黛。
寒风入骨,忧心忡忡。
玄启抚平怀中人凌乱的青丝,把她抱得更紧。
苏卫前来,替他披上风衣,轻语:“主子,所幸弟兄们马上备有帐篷,食物。夜风寒冷,还请主子入帐。”
玄启听罢,抱起怀中人,向前两步突然停了下来,久坐使他的腿变得麻木,他站那待其恢复。许久,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稚儿何在?”
“启禀主子,小殿下和易公子早已在帐内歇息。”
玄启点了点头,径直走到帐内,苏卫跟在身后。待玄启把怀中人轻轻放下,苏卫递给他毛毯,他接过轻轻盖在她身上,生怕惊扰到她。苏卫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在她额间轻轻一吻,随后走出大帐,望着空中的明月,以此排解内心的忧愁。
须臾,易水寒来到身旁,两人无语,就那样站了许久。
“恕我先前眼拙,竟未识得六皇子身份。”易水寒看向他的眼睛,率先打破了沉默。
“身份,呵呵,有了身份便有了枷锁,倒不如一个平常人来的自在。”玄启并未因他识破身份而觉得惊讶。
“可世间多少人想要你这个身份?想拥有如你般的权势和地位?”
“拥有权势地位又如何?身居高位,自然承受的多于常人。多少人觊觎着你所拥有的,稍不留意,就会无端丧命,不去犯人,人却犯你。”玄启闭上眼长吁一声。
易水寒向前两步,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王室中人终究是孤独的。
玄启看向易水寒,朝他点头:“易兄,连累你了。”
“嗳……”易水寒摆摆手,突然咧开嘴角,“苏兄,六皇子,不,管你是不是皇子,还是唤苏兄顺口。”
玄启朝他点头。
易水寒继续说道:“苏兄,从你救下我性命时,我便立誓,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定誓死相随。”
玄启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何时救过你?”
“于西隅人刀下啊。”
玄启恍然大悟:“哦。”
“哦?说了如此之多,难道苏兄未感动半分?”易水寒一脸不可置信。
“不感动。”
易水寒听罢,抚额叹气。
苏卫突然来到两人身旁,语气急促:“主子,东南方出现马蹄声。”
“全体警戒。”玄启一脸厉色。
帐内的侍卫迅速跑出,各就其位,拔出兵刃,严阵以待。夜色中,马蹄声越来越近,依稀看出几个人影。
“吁……”随着马儿的长鸣,不速之客被拦了下来。
“与子同袍。”
“壮哉玄甲。”
“主子,自己人。”苏卫一脸欣喜地说到。
夜色中奔驰而来的六人下了马,来到玄启身旁。
“骑郎将苏毅参见殿下。”自称苏毅的男子生的健壮,脸上颇有几分英气,站在他身后的两侍卫随他一起作揖行礼。
玄启向前扶起他,一脸欣慰:“来了就好。”
苏卫一脸喜色,忙向苏毅示意。
“见过六皇子。”突然,有女声传来,定睛细看,却是楚暮雪和兰心。当日,玄启留下苏毅和兰心在阳城等候他的消息,不久前,苏毅奉命前来接应,楚暮雪得知消息,担心姬千凝安危,便带着姬千慕安排给她的一位随从,随着兰心和苏毅等人一路奔波至此。
“夫人,你也来了。”玄启走到楚暮雪身旁,向她行礼。
楚暮雪朝他回礼,随即问道:“怎不见阿凝身影?”
闻此,玄启内心万分愧疚:“凝儿她……”一时语塞,“还在昏迷。”
“小姐为何会昏迷?”兰心一时激动,质问道。
“兰心,不得无理。”楚暮雪呵斥。
兰心察觉自己失礼,向玄启行礼赔罪。
“凝儿未受外伤,也无大碍,等她醒来就好,这其中的仔细,须臾我必会详叙,她就在帐内,你们可去看她。”他说完,努力挤出一点笑,很生疏。
楚暮雪报以微笑,向他行过礼后,迅速朝帐篷走去。
待两人离去,苏毅再次行礼说到:“主子……”突然止住话语,看了一眼玄启身后的易水寒。
易水寒识趣地退了下去,他这个外人此刻确实不适宜在场。
夜风入骨,铮铮男儿却不惧严寒,毅然立在寒风中。苏毅向玄启汇报了收集整理到的情报,玄启听罢,背过身闭上眼,暗自思忖:除了大泽,前去贺喜的赤炎、怀宋、南周使臣的队伍都受到小规模的侵扰,这大鑫王怕是在试探。除了稍微对怀宋有所顾忌,赤炎和南周必已成为他们的“猎物”,而“围捕”才刚刚开始。他自始不认为为了一个女子,大鑫可以动用两百铁骑,一切都是幌子,浓墨重彩的一场戏估计快要开场了。
思及此,他突然转身问道:“姬将军那边有何动静?”
“回禀殿下,姬将军命他的手下带着人马前来接应殿下和姬姑娘,如今已在路上。”
“甚好。”玄启稍松了口气,南周远在千里之外,此刻,能依靠的只有大泽。
抬头,星河流转。
半夜时分,姬千凝苏醒,众人欢喜,可她对白日发生的事却无半分映像。玄启望着帐内三人时而相拥而泣,时而欢声笑语,他默默地站在远处,在寒风中绽开笑容。
为了打破久别的悲伤,兰心告诉自家小姐,来时发现离这不远有一处高地,神奇的是高地下方深不可测,远远望去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一条急流自山脚流过,与对面的荒漠形成鲜明的对比。姬千凝牵强地笑着,此时她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又不好意思拂了兰儿的一片心意。
东方的天空稍有晓色,楚暮雪和兰心相继在帐内歇下,此时的姬千凝毫无睡意,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些事情,起身冥思许久,索性穿戴整齐,出大帐行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眼前是一片苍茫大地。
日头跃上远方的地平线,万物沐浴在太阳神的恩泽下,她抬头,任凭日光倾泻在脸上,感受到一丝丝暖意,她闭上双眸尽情享受。许久,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她侧耳倾听,突然提起裙摆,奔向营地的方向。
远远地,她望到一支约莫三四百人的队伍与玄启一行对峙着,最显眼的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驻足,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回旋:隔篁竹,一身白衣的少年;倾耳间,动人心弦的琴音;澜罗江畔,灼灼耀眼的桃花;那一身,亲手所制的大红嫁衣;还有那信誓旦旦的诺言,到头来,不过是她所希冀的一场梦罢了,梦碎人醒,终要看向虚无的前方。
她昂首挺胸,大步向前,一袭红衣随风起舞。
“凝儿,莫要过来。”玄启看到她突然出现,大声制止,看到她脸上依旧未消退的掌印,满眼心疼。
她向他浅笑示意,抬眸,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该来的迟早要去面对。
“三王子,不曾想你竟如此狠心,非要至我于绝地才罢休,不念往日一丝情分?”姬千凝的语气中带着嘲讽之意。
她的眸子中,对他的爱意早已消散殆尽,马上的凌承志看向她的目光,心中万般滋味,嘴角抽动,似要说些什么,终是没能出声,只有那眉宇,紧皱到一起。
凌承志身旁的艳姬,酿酿跄跄,捂着自己的胸口怒吼道:“贱人,不光是你,他们……”挥动马鞭,指向玄启等人,“一个也别想离开?”
“休得放肆。”凌承志怒斥,对艳姬的自作主张表现出极度的不满。
“我……”艳姬不满地瞪了一眼姬千凝。
姬千凝无视艳姬,直直逼上凌承志的目光:“你要的是我,不干他人之事,放他们走。”她此时还认为,凌承志是为她而来,是他她连累了玄启,她心中愧疚。
玄启疾步向前,把姬千凝护在身后,冷眼看向马上之人。姬千凝看向他的左肩,隐隐约约可见渗出玄衣的血迹,她有一丝心疼,同时,又莫名觉得心安。
凌承志看到了眼前这一幕,心中生起一团无名之火,眉头皱的更紧。“我会保你安然离开,不过本王要的,是赤炎六皇子玄启。”
“惺惺作态。”姬千凝推开玄启站在前面,“又关六皇子何事,既如此,何不放我们一同离开。”
凌承志见她护他,怒火更盛:“我只要他。”
“那你试试。”玄启把姬千凝紧紧护在身后,四目相对,各带怒意。
凌承志手一挥,身后的铁骑瞬时冲向前方,玄启等人奋力相迎,一时间,兵戈相向,马鸣声,兵器碰撞声,人的嘶喊声伴着呼啸的风声,天昏地暗。
姬千凝看着一个个倒在地上,手足无措,忽然一把弯刀落在她的脚前,她迅速向后一躲,突然眼睛一亮,趁玄启不备,弯腰拾起抵上脖颈,大喊一声:“都住手。”她要赌一把,赌凌承志对她还有一丝情意。可是这一招过于冒险,成,败,不过瞬息之间,唯有祈求上苍,对她能有一丝眷顾。
玄启和凌承志分别呵停了众人,神色紧张地看向她。
“放我们一同离开。”姬千凝向前几步看向凌承志,“否则,你一会看到的将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众人惊愕,楚暮雪和兰心失声叫了出来。玄启上前,试图夺下那把刀。她退后几步,冲他摇摇头,脖子上渗出一丝鲜血,玄启心疼,只好停下动作。
凌承志抓紧缰绳,身体向前倾去,头上冒出细珠。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他闭上眼,须臾,喉结动了一下。“放他们走。”语气中透出莫名的心酸。
“当真?”姬千凝欣喜,她赌赢了,可是突然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过三王子,后会无期。”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随众人离去。
凌承志的心猛地一疼,他突然好怀念那个唤他承志哥哥,带着满眼爱意的姑娘。
看着一行人渐远的背影,艳姬突然开口:“王子,不可放他们离去。”
“什么时候,本王的话也不作数了?”
“可是?”
“没有可是。”
艳姬咬牙切齿,眼里全是恨意,她恨姬千凝,都是因为她,三王子才会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她不会让她活着离开,就算违抗命令又如何,她绝不能让任何人影响到王子的大业,唯有她,才能做王子心中的人。于是,她用尽全力拿起了箭弩。
“小凝当心。”凌承志话音未落,一支利箭呼啸而过。
“贱人,去死。”凌承志脸变得狰狞,腾起身,一脚踹在艳姬肚子上,随即跳下马,奔向姬千凝的方向。
“哈哈,姬千凝,你终究不能躲过。”被踹下马的艳姬嘴角溢出鲜血,强忍住痛,苦涩地笑着。
箭飞来的那一刹那,他本能护在她前方,用尽全力握住呼啸而来的箭,新伤未愈,却不想用力过盛又牵起了旧伤,手一松,箭穿过手掌射进了胸膛,他吐出一大口黑血,摇摇欲坠。姬千凝一把抱住他,随他缓缓倒在地上。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祥云状玉佩,拉起她的手放在上面,紧紧握住她的手,涌出的鲜血与她的一身红衣完美契合。
“凝儿,这一身红装,真好看。”
她紧握玉佩,泣不成声。
恍惚间,他看到三月樱花盛开,微风轻拂,花瓣漫天飞舞,一身白衣的小姑娘,在花的世界里,起舞,轻转,起舞,轻转……他就像那一片樱花,与她相伴。舞罢那一刻,终是要碾作尘埃,不过,为了她,心甘情愿。
此生能再见她,早已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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