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英娥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高欢,虽然高欢从未细说,但从他的着装里,尔朱英娥大致可以推测而出,高欢定是一位有家室之人。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衣服上会有妻子深情厚意缝制的芦花。
尔朱英娥端了杯热茶,轻轻的喝了一口,然后瞥了一眼高欢,镇定自若的说道:“你袖子上的芦花倒是挺别致的”
“芦花”高欢见状,有些迷惑的将左右手抬了抬,他仔细看了看,都未发现尔朱英娥所说的芦花。
尔朱英娥见状,从高欢的反应中可以得知高欢是全然不知情的,不然他怎么对自己衣襟上有明显的痕迹而全然不知。
“你是说这个”说罢,高欢有些蹑手蹑脚的看了看自己衣襟上的绣花,果真袖子上有一处和缝纫线颜色相近的芦花,高欢大致看了看便将目光直直的盯在尔朱英娥身上。
“看来,尊夫人一定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人”尔朱英娥说完,高欢并没有说话。
随后,听见高欢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拙荆确实气度高雅”
“气度高雅”尔朱英娥直直的念叨着这几个词语,以前她也着实气度高雅过。因为不爱,不论孝明帝元翊做什么对于她而言,皆不会引起她的反应,直到后来,她遇见元子攸,就那一眼,长廊红灯十里,薄纱幔娟。明知道那个人可能爱的人不是她,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结果非要撞到南墙,最终这才死心。
还记得小时候,她的姨母非要逼她琴棋书画,这些她全然不喜欢,可还是照做了,抄了那么多的诗经,她最爱的不是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不是什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那时候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娘亲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有家室的男子。不懂得为什么她娘亲最爱《卫风·木瓜》之中的诗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尔朱荣给予的木瓜只是一小部分,但对于她母亲徐鸢儿来说,这些不千金万金都为之珍贵,直到后来,她遇到元子攸,真正明白到,所谓的爱情,不过就是别人给了你一个桃子,你就会觉得进入了他的心里,然后一门心思的掏心窝子的对那人好。
但对于她母亲来说,她的长情,至少尔朱荣心领神会过,可是她对元子攸的长情却变成了《郑风·狡童》的错付。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这么多年,尔朱英娥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不被元子攸喜爱,她各种的向他表达自己对他的喜爱,可是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疏远。为此,她几乎折断元子攸身边所有的花花草草,让他可以全身心的独宠她一人,最终却成了元子攸口中的善妒,背负一身的骂名。这么多年来,别人说她善妒也好,跋扈也好,可唯独一点,对于元子攸的喜欢是真的,可她并不知道,这些全是元子攸讨厌她的根据。
想到这里,尔朱英娥看的出来,高欢口中的妻子一定很爱高欢,以至于观察至微,但这样的喜爱最终也是同她一样,不被重视罢了。尔朱英娥见状,话锋一转,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高欢身边“将军既有妻室,想必有些话,定不用英娥明说了”说完,尔朱英娥勾住高欢的衣襟说道:“我此心助将军,还望将军切莫辜负英娥的这番苦心”说完,尔朱英娥缓缓地放下高欢的衣襟转身而走。
高欢见状,不解的问着尔朱英娥:“为何要帮我,尔朱毕竟是你的母家,这般与你并未有何好处”
“我只是尔朱家的弃女而已,现在父亲已去,当家主母善妒,尔朱兆宠妹心切,大权皆在此人手里。尔朱家定不能容我,既然如此,我为何不为自己考虑,多谋一条生路”说完,尔朱英娥看向高欢,不忘安抚的说道:“你放心,只要你能听命与我,我定全心辅佐,让你如汉王刘邦一般,建功立业”
高欢看向尔朱英娥:“你如此帮我,究竟有何所图”
尔朱英娥缓缓地回眸说道:“你可知道汉王最宠爱的女人是谁,身处乱世,谁不想安稳度日。此身皆苦,不若只求当下”
高欢听完尔朱英娥所说,届时全然明白。他轻轻的走到尔朱英娥身边,然后从身后轻轻的抱住了尔朱英娥,在其身后轻声说道:“你放心,若真有那日,我定许你王权富贵,子孙荣华,绝不会让你如同戚夫人一般”
尔朱英娥见状,高欢已经为她所动,便缓缓的转身,对着高欢说道:“只要你肯照着我说的做,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得到尔朱兆的信任”尔朱英娥悄悄的在高欢面前小声细语几句,高欢听闻,有些许的迷惑之感。
高欢半信半疑的看着尔朱英娥,不解的问道“你确定这样做有效”说实话他不知道尔朱英娥所说的是否有效,可现在,功名未就,戎马半生。试一下还有机会,不试也只能空归乡里。
“具体有没有效我不知道,博一把还有一线生机,不博可就没有任何机会。高欢,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尔朱英娥走到高欢身边,见他直直的怔在哪里。虽然能看的出,她说的话,足矣触动高欢,而且高欢还心中已经有了晃动。可是又应该怎么去做里,这一点高欢很迷茫。
太原王尔朱荣在世时,重用高欢不错,但是在尔朱兆手里,高欢能否受到重要且不值一提。更何况,尔朱荣在世时,他和尔朱兆也没有建立起什么深厚的情谊,反而在贺拔岳以及宇文泰的教唆下,尔朱兆对高欢一直很仇视。
现在尔朱荣辞世,高欢的处境更为艰难。尔朱兆不能发现他的才华和谋略不说,尔朱兆更是倾向于贺拔岳,贺拔三兄弟大哥贺拔允谋略超群,二哥贺拔胜睿智果断,三弟贺拔胜更是集他两位兄长之所长。
且不说别的,但说这尔朱兆性格,刚勇果敢,更是善于骑射,矫捷过人。如果真的正面和他硬拼的话,别说高欢了,就算是他同侯景联手也未可知。
听完尔朱英娥的建议,高欢觉得现在最要做的事,除了要尽快获得尔朱兆的信任,还有就是破坏贺拔兄弟和尔朱兆相互之间的联系。一旦贺拔氏和尔朱兆之间出现裂痕,尔朱兆身边届时定无兵可用,等到那个时候,尔朱兆能用到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可是现如今,他身边唯一能信任的也就侯景一人。慕容绍宗虽和他同是乡里,只能说相识,难以相知,侯莫陈崇为人狡猾但却贪财,这样的人予以利,最是好收买,如果他能将侯莫陈崇和慕容绍宗收归麾下,文武智囊便就有了。可是到此时,他还欠缺一人,想来想去,这个人就是贺拔岳的哥哥贺拔允最为合适。
外界盛传贺拔三兄弟亲密友好,皆为一人,如何能让贺拔允心向于他,这一点,高欢着实没有想到。不过在侯景口中得知,贺拔允不通武术,善攻谋略,往往聪明的人,才会自作聪明。
听完侯景的建议,高欢决定用苦肉计试试,先设计贺拔允被人陷害,等到其万般无助的时候,他在挺身而出,届时贺拔允对他一定感恩戴德。
“高兄,这招破釜沉舟真的管用吗?”侯景瞥了眼高欢,当然前面的建议也只是他随口一说,谁知道高欢居然真的信了。
“你说的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可行”说罢,高欢拍了拍侯景的臂膀,一挑眉,三重两短,示意这件事由侯景帮忙去办。
“唉!不是”侯景有些抱怨的看向高欢吗,谁知道高欢拍拍屁股走人了。
“你说的,你就帮忙去办一下”
满目凝愁,无言细语随春流。枯木留春春不在,薄云掩映半边红。地撒一片银如玉,哽咽到方休。自言道:“愁愁愁”
“阿游,你怎么又发呆了”元彧从梁帝处回来,见溯游独自一人趴在案桌上愁思,元彧见状挥了挥手将侍从辞走。
曾言君子温如玉,芊芊巧目叶珍馐。疾风卷帘拂地起,树影寒颤无处留。落地黄花堆一地,顽童墨客两重秋。
预感凉期虫蚁忙,飞萤流火蝉嘶鸣。我欲留秋留不住,几度惊峦语,凝眸耿望含霜泪,落地黄花重映景,谁堪今折,复问已无多可说,不禁人世易蹉跎。
“公子,你回来了”溯游见状缓缓地起身,看见元彧手中的宣纸,溯游心中不觉一惊,连忙从元彧手中抽走。“公子怎么随便看人信件”
“阿游最近可有心事”元彧看完溯游写的诗句,全篇全然不是悲春就是悲秋,格律体裁上虽欠缺有度,但至少也能表明留春、留秋的无奈之感。
“没有”溯游有些惶然无措的怔了怔。她快速捡起地上被她弄了一地的纸张。近日溯游能明确的感觉到元彧在刻意的疏远她,这种感觉,对于溯游而来,真的很不习惯。
有时候,溯游真的想要使点性子想要问问元彧在不在意她,可这些,最终他也只是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的演示了一遍,最终不敢实施。一来,她怕,怕元彧没有她想象中的在意她,二来,她真的没有勇气去和元彧胡闹一番。
自从前几日陈庆之将军回来,带来了一些北魏的消息后,溯游时常看见一副忧心忡忡的元彧,面色基金的像是水一样。可这些,元彧都不曾说与她听,而是将这些都全然放在心底里。
元彧见状也不再多问,他缓缓地附下身子帮着溯游捡起纸张:“静看人间词话,悄入人间月色里。梦里寻他百度,看尽咫尺实在天涯”溯游见状,快速的将元彧手中她写的诗词抽走。
“阿游”元彧见状,叫住了她。他知道最近对待溯游的态度着实不好了些,可是一想到母国危机,现在他独在异乡,享受人间富贵,可是故国水土凋零,着实不堪一击。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元彧总是不自觉的将目光看向溯游沉睡的方向。他想过此次回程,向梁帝进言带走溯游。但毕竟溯游是罪臣之后,终身都是不能出辛者库半步的,而且,除非梁帝下令,否则永远无法摆脱奴籍的。
白日里,元彧曾向元鹏表示想回北魏了,元鹏见状内心自然十分欣喜,一来元彧没有忘记故国,二来南梁虽好,但始终不是归宿。
水云间,一长廊,浩浩江河,静置如画一般,元彧携带着溯游,元鹏二人在此泛游江上。期间,元彧会见了几名他特意派去打探北魏朝局近况的探子,探马来报,元子攸错信元徽,导致尔朱荣已经被孝庄帝伏诛,尔朱兆一怒血洗宫廷,皇帝暂时下落不明。
听到这里,元彧觉得现在,他再也不能够像现在这般置身事外了,他在南梁渡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四季,在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说实话,若不是孝庄帝诛杀尔朱荣而引起这般祸端,他着实是不愿意回去的。但现在,他不得不回去。王室重命,宗室兴衰,现在,绝不是逃避的时候。现在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元氏宗亲已经无法撑起半壁江山,眼见着江山沉没,倒不如他奋力一搏为元氏留下最后的一线生机。
“那公子打算何时动身”元鹏问道
“就近两日吧!近期我就会向梁帝辞行,届时你安排后,我们即刻出发”元彧说罢,望着在一旁忙前忙后的溯游,突然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溯游姑娘,也要同我们一起随行吗?”元鹏看得出自己家的公子还是十分不舍得这位红颜知己溯游姑娘的。无论说道谋划还是策论,元彧始终游刃有余,可是情关难过,为情而已。
元彧望着溯游,眼中尽是《郑风·风雨》中古人演唱的诗句: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公子,公子”元鹏见元彧待在原地发呆,连声叫了两声后,元彧仍旧不为所动,只好拱手行礼离开。
元彧望着溯游,一切还都如同他初见溯游时的那般,只是深知自己在梁时日无多,他亦不能许诺溯游什么,更不能将溯游带离这个是非之地,想来心中着实矛盾许久。溯游见他独自一人望着河边发呆,便缓步走了过去。
她缓缓地伸出手从背后抱住元彧,这一次,大概是她胆子中最大的一次,往昔就连接近元彧半步,都会觉得心跳加速,然而这一次,她觉得元彧瘦弱的身体内着实装载了太多的世俗,可那些世俗她融不进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带我走好吗?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想要离开的打算,但是这一次,不要丢下我好吗?就让我同你一起面对”溯游紧紧地抱住元彧,尽管元彧不说,她心中也是知道,现在家国零乱,不论结果如何,元彧毕竟不是寻常人,终究是要回去面对他应该面对的。
“阿游,你放开我”元彧眼底满是无奈的说着
“阿彧,你答应我,不要留下我好吗?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但是,我还是不甘心,还是不情愿,我知道你不会为了我留下来,那么,我恳请你,走的时候不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孤寂的深宫里”溯游见元彧想要挣开她的手,于是乎,抱得更紧了。
她紧紧的勾住元彧的腹部,不敢让其看到自己分毫。或许也只有元彧看不到她的脸,她才能这般不顾一切的胡闹,可是一旦她松手了,就连胡闹的勇气都没有了。
“游儿,我此去,不是游山玩水,大魏现在风起云涌,你也只有待在大梁才最为安全。”说完,溯游缓缓地松开了手,元彧缓慢的转过身来。他望着满是泪痕的溯游,心中着实难受些许。但是这一切,他都要强忍,不能有一丝让溯游觉得有回转的余地。
他缓缓地扶起溯游的脸庞,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然后缓缓的说道:‘游儿,你放心,我走后,定会想办法让你获得自由,你到时候便可以去寻找你爹爹,你盼了那么多年的亲情,一定会回来的’
溯游听完,这是元彧已经彻底的放弃她了,彻底的不要她了,他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到将她带在身边。“我不要他,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能留下来”说着溯游再次紧紧的抱着元彧。
元彧知道,他可以对这个世间任何人狠心,但始终无法真正的对溯游狠心,溯游抱着他,委屈的泪水瞬间沾湿了他的前襟,但元彧此刻心中,亦是难受万分。
“我终究只是这里的过客而已,游儿,你属于这里,但我终究不是。我有我心中的不平,也有我心中的大义需要我去实施。况且大魏现在绝不是数十年前的大魏,从我出生起,便见证了家族的没落,现如今,更不能见证国家的没落。我此去生死易未可知,我不能自私的带着你冒险”说着,元彧想要推开溯游,只见的溯游将他抱得死死地。
“大魏缺了阿彧一个人,照样可以运行下去,可是我不能没有你,我也只有你”见溯游这般,元彧心中全然不是滋味。
见元彧如此冷淡,溯游心中更是难受不已,但时至今夕,着实全然无奈。元彧见溯游这般如此,也不再多加劝说,只是冷冷的说道:“三日后,我会告诉梁王动身回归北国之事,届时,定会让游儿换的自由”
溯游缓缓地放下紧抱住元彧的双手,她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不拍你此去,我会怨恨于你吗?”
“终究是我负了你,这样甚好”元彧说完,溯游狠狠地推开了他,她抹着眼泪快速的奔跑而去。
元彧望着溯游奔跑的背影,心中的悲恨瞬间宣泄而出“游儿,或许这样做才能让你真的远离我,如果恨我是你活下去的动力的话,如此也挺好”
溯游边跑心中万般感慨:“你宁愿让我恨你也不愿意带我一起走,可是我甘愿与你一起颠沛流离,哪怕是黄泉,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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