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皇帝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渐渐从荣欢死亡的悲伤中走了出来,他有那么多孙子孙女,荣欢不过是多喜欢些的那个,真夭折了,对整个皇室,并没什么影响。
就好像史书记载着历朝历代的皇室有那么多夭折的孩子,只言片语里却不能窥见任何真正的死因一样,他现在要考虑的,还是天下人怎么看待承宁郡主的死。
小孩子魂儿没长齐,得急病走了,是很常见的事,相比较而言,在皇宫里被人害死,说出去难听多了。在百姓眼里,天家绝不能是这样。
长玦知道皇帝有皇帝的考量,何况荣欢本就只是他和岚意的骨血,他们心中的悲痛,别人怎样都感受不到,于是他只说:“是,儿臣记下了。”
他走过去,抱起“沉睡”的小荣欢,一步步退出绮华宫后殿,带着菱角和乳娘,去接岚意回家。
而岚意离开了那里,眼里就只有荣欢,小小的人儿会慢慢地变得僵硬,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情,可腹中的那一个,似乎不断地提醒她,得支撑着一股意念,好好活下去。
长玦也伤心,但恭王府不能人人都伤心,他得小心翼翼地照顾好岚意,还得用自己的方法,为孩子找出凶手抵命。
菱角和乳娘都暂时被安排在屋中,不许出门,长玦知道搭上她们的性命于事无补,但并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所以只说待岚意缓过来,再议这件事。
岚意不再哭,但几乎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凝芙送来饭食,她就吃,然而再没有从前那香喷喷的样子,只是不断地把食物塞进嘴巴里,用它们支撑着自己的一条命。
她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楚,若不是肚子里还有一个,她可能真的要随着荣欢一同去了。
这一生,母亲早亡,弟弟早殇,一路支撑着自己的,先前是寻出真相,到得后来,就是恭王府这个家。
好不容易生下孩子,打心眼儿里疼爱着,养到这个岁数,忽然就没了,她觉着自己努力堆积起的美好世界骤然坍塌,所有的委屈和苦难都压在心头,实在是承受不住了。
好在长玦知道她这样是不正常的,比往日还要千倍百倍地对她好,好到凝芙都看不过眼,忍着心痛对岚意说“小郡主瞧见您这样,会于心不安,一定不能为了小郡主作践坏了自己”。
可惜这一切,都没能让岚意动容,她像是吐丝的蚕,不断地把自己收入茧中,除非想要破茧成蝶,其他人强行去动,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在外人看来,荣欢是在万寿宴上病了,眼下无力回天,恭王府笼罩在一层阴云中,渐渐地就有些不好的话传出来,卫长玦自然充耳不闻,但凝芙听到后,都忍不住斥骂了一番。
然而岚意已经不会为任何其他的事动容,直到三日后,荣欢的死讯传遍整个京城,有人过来要给她入殓时,岚意才忽然“醒”了过来。
“她是我的孩子啊,她还那么小……”岚意带着哭腔,却没有流出一滴眼泪,只是念叨着这句话,“她怎么能进棺材那种又黑又小的地方,她会害怕的。”
长玦却明白,荣欢已经僵硬,如果任由岚意这么总守着她,会有更不忍卒睹的事情发生。
他抱着岚意,几乎是咬着牙道:“你去休息,岚意,你去好好休息,睡一觉,把荣欢忘了。我们还会有孩子,日子还要往下过。”
“卫长玦你说的是人话吗!”岚意猛然回过头去,指着他骂,“她是荣欢!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个荣欢,谁也不能替代!你有没有心肝!”
“我知道,我知道。”明明不断被推开,卫长玦还是义无反顾而又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哀求着,“你哭,你闹,怎么都好,别一直平静下去,我怕你憋坏了,我怕你也丢下我。”
这三天,岚意不是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她懒得去管,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她看见凝芙为了荣欢的名声骂人,她也看见卫长玦动用手上的一切势力去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她也知道,卫长玦也伤透了心,只有忙起来,才能稍稍忘记小荣欢。
岚意被他抱在怀里,听着他说话,感觉到一点温热的眼泪顺着脖颈往下流,仿佛直接流到了她心里。
眼睁睁地看着荣欢被人抬出去,岚意不再挣扎,而是忽然轻声道:“荣欢她,上一刻还喂我吃甜米糕来着……”
这句话后,岚意的泪水溃不成军,倚在长玦怀里嚎啕大哭。
夫妻俩相依为命,此时此刻孤独得只能抓住面前的人,凝芙在外面守着,听到这样的哭声,也缓缓蹲下去,抱着膝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承宁郡主骤然夭折,皇帝心中疼惜,赐了恭王府不少东西,以彰显她身上的殊荣。
而夫妻俩哭过那一阵后,长玦欣喜地看到岚意打叠起精神,办好了荣欢的葬礼。由于荣欢辈分小,年纪也不大,不能太隆重,岚意也没有逾越,看着人把她的棺椁抬出府,就回到了主屋。
凝芙奉上一杯茶水,小心地问:“王妃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皇上说了,您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随时往宫里递消息宣太医。”
岚意摇摇头,“我没什么难受,我说几个人,你把他们带过来见我。”
跟着她念出几个名字,凝芙听后心中一紧,“这些,不是前两日奴婢骂的几个。”
岚意颔首,“就是他们。”
凝芙忽然醒悟过来什么,行了一礼,赶紧出去,不一会儿,就把人都带来了。
岚意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一圈,看到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敬畏,并不意外,开口道:“你们前两日在人前议论了什么,现在当着我面,拿出来再说一遍吧。”
一片寂静,没人答话。
岚意并不着急,目光钉在最左边的那个小丫鬟脸上,拿手指了指,道:“你是不是讲,承宁郡主生来不详,克死了慈康皇后?”
那小丫鬟被喊过来,就知道这是算账的时候,此刻也不惊慌,跪下道:“奴婢不敢,奴婢也是听别人说这样的话,奴婢心里,是很尊重小郡主的。”
事实上,岚意根本不需要她的解释,辱及亡女,对她来说,绝不可容。
“尊重?那你对小郡主,对恭王府,还是挺忠心的么。来,你过来。”
小丫鬟愣了愣,膝行两下到了岚意面前,岚意又看她一眼,忽然拿起旁边桌案上的香炉,直接往她头上砸去。
香炉不大,里头也没燃香,但这么兜头兜脸地挨一下,那铜物什实打实地撞在头骨上,还是怪疼的,且香灰四散,进了小丫鬟的眼睛里,引得她一声惨叫。
岚意没有一丝怜悯,直接就说:“再喊,就拿烧红了的炭,塞到她嘴巴里去!”
一句话,让小丫鬟的哭喊戛然而止,她委顿在地上,一时不敢再说什么。
这么一下子,直把旁边的几个给吓着了,他们后知后觉地发现,恭王妃怎么都打不倒,就连死了个孩子,都能拿出未出阁前亲手打人的气势。
此刻岚意一个个指过去,言道:“是你说,郡主在皇后薨逝那天出生,在皇上寿宴那天重病,生来就是给人添堵的,对么?”
看着那人眼角往下一撇,就要求饶,她直接指向下一个,“而你则附和,念叨着荣欢现在死了,是少了个祸患。至于你旁边这位,那就更厉害了,竟然讲外面的道士批命,说恭王府若有家宅不宁,便是荣欢耽误的。这些卑劣的话,一个字儿,我都没有冤枉你们吧。”
对一个母亲来说的诛心之语,岚意都直接讲了出来,仿佛在故意地一遍又一遍打磨着自己的心肠,而那些奴才感觉到她真真切切动了怒,生怕下一刻又有什么砸过来把自个儿的脑瓜开了瓢,都磕着头不敢抬起来。
岚意冷然道:“都说死者为大,我以为这是每个人都懂的道理,却不想,总有一些人,没有父母来教,总有吃里扒外黑了心肠的东西,受着恭王府的好,还要诋毁恭王府的小主人。”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冷清清地吩咐,“凝芙,把这些人拖到外头去,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打十板子。记住,把那板子上涂上辣子汁儿。既然他们的父母没教过,贵妃娘娘掌管公务也没教过,我就来好好地教教他们,长了一张嘴,该怎么好好说话!”
打十下,手重点的,已经能要人性命,再涂上辣子汁儿,那痛楚,可想而知。
一片哭天喊地声中,那个挨了香炉且有些伶牙俐齿的小丫鬟,虽然害怕,还是挣扎地道:“王妃,王妃,奴婢们也是闲来无事,偶尔把外面的传闻拿来唠一唠,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这有失公允,有失公允啊!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殿下本是那么宽厚的人,您这么狠,会落人话柄的!”
岚意看着她,面无表情,“果然是一张巧嘴,怪道那些话,旁人不唠,就你带着头唠。好,凝芙,拿戒尺来,打她的嘴,直到打落了牙齿为止!打完了再去挨板子,一个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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