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着愣,身上则有些寒冷,“瑛贵妃,瑛贵妃……不,菱角,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菱角却冷着一张脸,女阎罗一般,抓住了她的手腕。
妙晴奋力挣扎,身上的血液都活络起来,仿佛直冲天灵盖,跟着这股力道,胸口忽然间就是一闷,肚子也剧烈疼痛,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
菱角本来就像是浑身竖着刺的刺猬,精神极其紧张,骤然看见对方状态不对劲,又被喷了一脸的鲜血,像是一根张满的弓弦断裂开来,手上慌里慌张,一使力,就不知道捅在了何处。
妙晴一声惨叫,指着菱角,缓缓地往下倒去。
岚意在一旁,看得最是清楚,菱角的那一下,只不过伤到了妙晴的左肩,怎么也不至于致死,然而妙晴的嘴角带着血沫子,还有诡异的笑容,就真的这么轰然倒了地。
菱角有些慌乱,岚意却十分冷静,上前一步,微微弯着腰看向妙晴,“找大夫来,立刻!”
菱角这就要起身,可妙晴却一把拉住岚意的袖子,力气之大,生生地把她往下扯了好些,菱角见状,顾念着岚意有身孕,怕被伤到了,根本不敢离开。
今天这桩事,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更为了到时候在皇帝面前独自担起责任,岚意特地不让身边的人过多插手。带着菱角,是因为菱角的仇恨之心,绝对超过所有人,那种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而后死亡,所带来的震怒痛恨,岚意猜得到有多深。
故而这个时候想喊人,反而有些麻烦。
“你这样拉着我,你还是会死。”岚意冷静地说,“放开,我让菱角立刻去找人来救治你。”
妙晴却不肯放,她使劲往上挣,几乎要把岚意拉倒,还好菱角努力掰扯着她的手,三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裴岚意,你好狠……你下毒……”
岚意摇摇头,“我若要下毒害你,何必还费先前那个劲儿?妙晴,实话告诉你,我对你,确实下不了杀手,因为我们身体上,同样流着裴氏的血。”
妙晴的眼睛,只盯着她,与她对视,“你骗我。”
“我有必要骗你吗?妙晴,我想让你给荣欢偿命,但那只是想想,更不会希望你是这么死的,现在恭王府也摘不干净了!”岚意果决地道。
不知是这话说服力太强,还是妙晴也信了到了这个份上岚意不会偏她,总算不再纠结是不是实话,只往上挣了挣,死不放手,“你知道吗,我不明白,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宫里那些娘娘们,目光总在你身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皇子要娶你……裴岚意,我究竟差你什么?”
她牙齿缝里,尽是鲜血,看着十分可怖,但岚意并不害怕,她意识到这可能是她和妙晴的最后一面,即便即将大仇得报,也没有任何快意,只想分说明白。
“你总觉得,是因为身份不如我,所以才处处落在下风,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在讨好他人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放在矮人一截的地位上。”岚意一个个数着,“瑛贵妃,齐王,煜王……在所有你想攀附的人面前,都把自己搁在尘埃里,这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他们,为什么要看重你?”
妙晴瞪着一双眸子,原本也是温柔如水的美丽,如今却能看见里面的生气儿在渐渐涣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要说,你是庶女,只能这样讨好,而我是嫡女,所以可以骄傲张扬。但妙筠呢?妙筠讨好过谁?她就是那样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却过上了最最安逸的生活。你觉得她的夫君,处处不如煜王殿下,可她的夫君,打从娶她那天开始,就把她放在心上。这样的福气,你有吗?”
妙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的嗓子已经沙哑,却执拗地要说话,“她的福气,我没有,但我的福气,她也比不上……你承认了,你终于承认了,我仅仅是投错了胎,身份不如你,就处处要被你压一头……荣欢死了,我也怕,但我不后悔……你很痛苦,很痛苦对吧。我就是要你这样痛苦……”
岚意冷冷地道:“死到临头,你还抱着这样的想法,真是无可救药。我从不觉得庶女就低人一头,我也不觉得身为嫡女,就要高看自己一眼,你一直把我当敌人,一直假想着自己成为嫡女,就会一步登天。可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性格,就算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公主,也一定过不好这一生。”
妙晴怒吼着“你胡说”,忽然向岚意的肚子使劲一顶。
她方才扯着岚意的袖子也好,说着那些积压在心里的话也罢,是一种宣泄,更是为了这最后一下。
她几近疯狂地想,如果这一生,能带走岚意两个孩子,也实在是值了!
然而下一刻,一只匕首,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脏。
全身的力气骤然消失,妙晴不可置信地低下头去,看着那只匕首离开自己的身体,徒留个血窟窿,鲜血喷涌,然后沉重地往地上倒去,本来抓着岚意衣袖的那只手,也松开了,垂落在地。
“你不懂……从不懂……”
她嗫嚅着细碎的话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屋中陷入一片寂静,良久,匕首落地的声音响起,菱角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那具尸体,双目发直,“我杀了,我杀了她!”
岚意扶着肚子,显然也是心绪不宁,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但这一刻的震动,竟然比往日都要大。
可能是因为妙晴正在如花的年纪,也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是彻彻底底地因她而死。
她撑着桌子,努力让自己站稳,好在菱角也是清醒的,立刻去搀扶。
岚意的声音都有些不稳,“让蕊花去找郎中,喊凝芙过来收拾,至少要让妙晴看起来体面。对了,对了,还得再派几个人,把紫珠扣下来。”
菱角说了声“是”,匆匆忙忙地去办了这两桩事,蕊花尚且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拔腿就去办事,而凝芙进来时,几乎是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死人了,终究不一样,即便她也恨着裴妙晴,但那终究是个活生生的人,那么多孩子不能顺顺利利长大的现状下,妙晴已经是很幸运的那个,她至少活了下来,还活到了这个岁数,忽然没了,难免不让人心生震动。
而且再怎么不济,岚意和凝芙,都是同她一块儿长大的,不论多不想承认,也是家人。
“擦干净她的伤口,整理好她的衣衫。哦对,外面这件已经破损了,找身量差不多的人拿一件,给她换一身干净的。在郎中来之前,做好这些事。”岚意命令着。
凝芙“哦”了两声,埋头做事,菱角在一旁搭手,终究没忍住,问:“奴婢喊来她们后,是不是该去直接认罪。”
“去哪认?找谁认?闹到衙门里,恭王府的名声还要不要。”岚意摇头,“刚才那一瞬间,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咱们,终究是被瑛贵妃算计了,且不说你认罪,能不能有用,单说妙晴的死,恐怕并不是因为你。所以这个罪,咱不能认。”
“王妃?”
“深宫里那么多年,瑛贵妃没有白活。妙晴今天来这里,看似是我们给她设了一场局,其实这压根就是一场局中局,妙晴她来了,就必须要死,只有她死了,我们才能百口莫辩。”岚意到底是没有沾手的人,神思比她们都快了一步。
菱角低声道:“果然这么多年,她的心机越来越深沉,奴婢懂了,裴庶妃是她手里的一颗棋,这颗棋自毁的时候,会拉上咱们恭王府。”
岚意颔首,“我自认这件事也算安排妥当,却不想瑛贵妃竟有这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老人家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没错。”
当然此时此刻的感慨,不过是紧张心情下的一点纾解,等郎中过来,低着头查验完尸体,头都不敢抬,小声说:“这位姑娘已经断了气,但究竟是怎么死的,还得等仵作验尸,就小人看来,应该是饮了鸩毒,至于她身上的伤,据王妃所说,是伤在胸口和肩膀是么?小人不好查看,但得知道,那伤是在服毒前,还是服毒后受的。”
岚意想了想,问:“假若是服毒后呢?”
郎中道:“鸩毒烈性无比,服用后到了胃里,稍稍克化,便能让人死亡,所以若这位姑娘已经服了毒,受不受伤,根本不重要,总是会死的。”
岚意“嗯”了下,“凝芙。”
凝芙立刻就拿出准备好的碎银子,塞到郎中手里。
“这是一点子心意。”岚意道,“这大宅子里人多,人一多,难免有吃错东西的,出了这样的事,痛心自然是痛心,可也希望先生到了外面,不要乱说。”
郎中忙道:“这是自然,小人是医者,怎能对外人胡说患者的情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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