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意点点头,让凝芙把人送出去。
眼见着外面风渐起,扫过枝头的绿叶,天色有晴转阴似将落雨,岚意起身问:“殿下现在在哪?”
蕊花道:“殿下上了朝后,就没回来,可能是去衙门办事了。”
岚意想了想,忽然说:“也好,别让他知道。叫府里的下人闭紧嘴巴,尤其是和小彦子交好的那几个,若是让我知道小彦子把信儿递给了殿下,回来后我打断他的腿。”
蕊花迟疑地问:“王妃,您要怎么办?”
岚意拂袖,双手交握,目光坚定地道:“带着妙晴的尸体,还有那个紫珠,咱们递牌子进宫,给那些不该离去的生命,讨一个公道!”
菱角没有更好的办法,但她显然觉得这样做并不好,“可是王妃,裴庶妃已经死了,我们没有证据,那个紫珠,一看就是瑛贵妃的人,也许打死她,都不会吐露主使者。”
岚意深吸一口气,“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不进宫,煜王府长福宫也会找我们要人,不如搏一把,和瑛贵妃,鱼死网破。”
菱角无话,她沉默片刻,忽然上前搀住岚意,定定地道:“奴婢陪王妃去。”
感受到菱角的力度,岚意也能安心许多,她知道,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若是不付出点代价,如何能平息这一场欲来的山雨?
岚意安排好人送还在睡梦中的禾笙回煜王府,就备了马车往宫中去,而她的身后,是另一顶小轿子,里面是死了的裴妙晴。
说来也是巧,马车向前行驶的那一刻,天空忽然响起一道炸雷,大雨瓢泼而至,岚意赶紧让菱角也进来躲雨,外面赶车的小厮就没有地儿能呆了,又要安抚马,又要冒雨前行,好在这都是习惯了的,照岚意的性子,待会儿都会派他们直接回来换人,还会吩咐厨房熬一碗热热的姜汤让他们灌下去。
而隔着厚厚的雨幕,前面的路都有些看不清,街上的行人已经杳无踪迹,不知道藏在哪个屋檐下躲雨,天地茫茫,万物朦胧,没有人给予一个最好的应对答案,岚意只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能给自己遮风避雨,更不可能停下来。
巨大的雨点打在京中古朴而厚重的青石板上,溅出水花,那匹拉车的骏马先前被雷震了下,这会儿却在雨里面却兴致盎然,一往无前,向宫门行去。
然而带着个尸体,禁宫哪里有那么好进。菱角撑着伞,站在岚意身边,主仆俩在朱红色的大门前等待良久,直等到雨势减弱,衣摆都湿透了,里面才传出皇帝终于处理完所有的政务的消息。
皇帝听到这骇人听闻的事情,立刻宣召她们,这时候暴雨过境,懒洋洋的太阳已经西斜,探出个脑袋,连一点余温都吝啬给予。
轿子不得入宫,小太监们另找了担架来,将妙晴挪到上面,草草蒙了层白布,就这么抬了进去。
岚意问:“我裙摆浸湿了,形貌不整,是不是该换一身衣裳再去觐见?”
引路的小太监说:“王妃不必要这么麻烦,皇上既说了此刻要见您,那不论您眼下是什么模样,也要立刻进去。”
岚意点点头,不再多言,一步步往里走。
由于现在后位虚悬,种种线索,又都指向本该处理这件事的瑛贵妃,所以皇帝不得不亲自在乾明宫接见岚意。
自然岚意是女眷,身份也不过是皇子的正妻,还没有资格进乾明宫的书房,只能另找了个较为宽敞的暖阁,来处理这件事。
乾明宫里所有的殿宇楼阁,都不会节省蜡烛,尤其是皇帝已经移驾之处,虽然天还没完全黑下去,已经是灯火通明。岚意看着里头散着光芒,宛如黑暗里行走的人,终于见到一丝希望,却没有一点放松,深吸一口气,沉稳地走了进去。
另一边,长玦忙了一天,终于从成堆的公文里抬起头来,雨后的空气里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已经弥漫在周遭,长玦和身边的大人们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说刚才的雨下得有多大,其实心底一直记挂着岚意,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低声问小彦子,“府里她们都散了吧?”
小彦子一下变得很局促,“应该都散了,”
卫长玦停住脚步,他,“什么叫‘应该’?我不是和你说了,让你今天一整天都要盯着王妃那边,如果有什么事,要立刻告知我吗?你现在连她们散没散都不知道,这办得是什么事儿。”
小彦子目光躲闪,“散了,都散了,殿下您可以回去了,奴才刚刚陪着您忙昏了头,说错了话。”
可朝夕相处的人,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卫长玦背着手,肃然问:“你有事瞒着我。岚意怎么了?”
小彦子嗫嚅,卫长玦已经气急,“我让你说!”
这样的呵斥,小彦子从没受过,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几乎是哭着道:“王妃,王妃她去了宫里。”
“为什么去宫里?起来好好回话。”
小彦子却不敢起身,磕下头去道:“是裴庶妃死了,裴庶妃死在了恭王府里,王妃身边的蕊花说,这件事不能让殿下掺和,若殿下和煜王府后宅的人扯上关系,有理也要说不清,奴才,奴才不敢……”
“你好大的胆子,竟知而不报,这笔账,我之后定和你算。”卫长玦又怒又急,也来不及再说什么,大步往外走。
小彦子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追了上去。
卫长玦上了马车,直接就道:“去宫门。”
小彦子却在一旁苦劝,扯着他的下摆,哀求不止,“殿下,殿下,您不能去,您答应了王妃这事儿不插手的,而且王妃已经一个人担了一切,您若是也陷进去,谁来救王妃呢?”
卫长玦道:“放开。”
他作势要踢人,小彦子却躲也不躲,“蕊花和奴才说了,这次的事,弄不好,就是雷霆圣怒,王妃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您搭上一点关系,奴才绝不能让您进宫!”
卫长玦弯下腰,一把抓住小彦子的胳膊,急促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想当着别人的面对你动手,但你已经误了事,从今天起,我还用不用你,都另说,你还敢拦我?!”
小彦子哭了,“殿下,奴才不会让您涉险,就算是以后不能伺候您,或者搭上这条命,也认了。奴才求您了!”
忠心耿耿的人,说出来的话,难免让人触动,小彦子和他一同长大,比岚意陪伴在身边的时间还要久得多,真让卫长玦一脚把他踹开,确实挺难。
可卫长玦低下头去,只是一句话,就让他松了手。
“小彦子,我也求你了,我必须要入宫,岚意是在为我们的孩子拼命,如果她出了事,而我竟不能护她周全,你以为,我还会在意什么恭王,什么天下,甚至于,自己的性命吗?”
小彦子怔了,手渐渐落了下去。
卫长玦不再多言,进了马车,一声令下,“去宫门!”
天色渐晚,路上行人不多,一路疾驰,到得宫门前,却听守在门口的侍卫道:“殿下,宫门过一会儿就要落锁了,皇上并未召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卫长玦不知里面情形如何,只恳求,“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是来接恭王妃的,父皇一定会见我。”
他和侍卫纠缠的当口,岚意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皇帝听了,乾明宫里有如白昼,皇帝坐在桌案后,扫了眼门外那尸体,冷然道:“厉害啊,大顺开国以来,把尸体这么抬进宫来的,恐怕只有你一个。”
岚意跪着,不敢抬头,“父皇,儿臣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能求您,您随便找个仵作,只要给妙晴验尸,就能知道她究竟是何死因!”
“无路可走?朕瞧着,是你一直在逼着他人无路可走。”
“儿臣不敢。”
皇帝的怒意,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下,“你很敢,裴岚意,这天下所有女子的胆子加起来,都不如你一个大。”
岚意叩首,因为怀着身孕,做这样的动作,会比其他人更加费劲,“父皇,儿臣惹您生气,即便是诞下孩儿后以死相赎,也理所应当,可就是因为坐在乾明宫里的人是您,儿臣才觉得,这天下是有公道可言的,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皇帝瞪她一眼,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塌了天的大事,不过有些恼然地唤来刘公公,“你立刻找人来验尸,能多快就多快,再晚点,这恭王妃,怕是要把乾明宫的顶都给拆了!”
“父皇言重,儿臣不敢。”
皇帝再度看向她,冷声道:“怀着身孕,起来回话。”
岚意低声说了句“谢父皇恩典”,缓缓地站了起来。
皇帝问:“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定裴庶妃的罪?”
岚意低着头,“回父皇的话,不是儿臣定了她的罪,是她作孽太多,活不过今日。儿臣只说宫里有小宫女看见了她行凶,她就忍不住了,想伤害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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