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一则,舒侧妃这里倒是暂时安静了,然而到了岚意那边,苦难还在继续着,京城里有名望的郎中和稳婆真的都被请过来了,其中一个仿佛见过大世面,还不甚慌乱,和恭王府原先定下来稳婆商量了一下,打算用特殊的手法,将岚意腹中的胎儿扭转过来,再有药材攒着口气,到时候一鼓作气地用力,指不定能成。
但这样的做法,总是要担一些风险,非得请示过长玦和岚意后,才能决定要不要赌一把。
岚意听后,倒是挺平静,反而是长玦一直在问这样会不会对母体有损伤,稳婆就答道:“生孩子本就是一只脚在鬼门关里,若说全然安全,老婆子是不敢打这种保票的,但只要王妃拼着一口气生下来,往后慢慢地养,应该能养回来。”
一贯果断的长玦,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才好,但时间不等人,他终于做出决定,“好,就这么办。”
岚意被阵痛折磨着,喘息的间隙,也说这法子可以一试,又对长玦说:“你出去吧,这里血腥味儿太重,且你守在这里,她们也畏首畏尾不敢做事,你放心,我会活下去。”
长玦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咬了咬牙,“你记住你的许诺,你要是胆敢……我也会追过去。”
岚意无力地推他一把,“不兴说这样的话。快出去吧。”
长玦使劲握了握她的手,起身绕过屏风往外走,走到帘子前,他忽然止步,对旁边的太医道:“请先生出来一下。”
太医是御用之人,皇帝准许恭王府递牌子进来请太医,就是一种恩赐,且太医常行走于内宫之中,说话的效用,会比好些大臣还大,皇子们见着了,往往都会礼让三分,因此长玦这会儿对待这个来恭王府守着岚意生产的太医也十分客气,拱了拱手才道:“先生请同我说实话,我妻子这一胎,还好不好?”
太医也忙拱手,连道“不敢”,然后才说:“殿下要听实话,下官就说了,从现在的情形上看,不大好,不过不是毫无希望,王妃身体底子不错,若稳婆手法得当,这一胎还是能够顺顺利利产下来。”
长玦迟疑了片刻,道:“会不会出现保大保小的问题?”
太医想了想,很郑重地说:“也有可能。”
长玦便立刻接上,“那保大,若碰上这种情况,请一力保大。”
太医闻言后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方才在产房里,王妃也问了下官这样的问题,下官回答后,王妃说,保小。”
“岚意她……”长玦感觉到一股子钻心的痛,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压低声音讲,“王妃是做母亲的人,当然肯拿自己的命去换孩子的命,可你知道,恭王妃,只有一个,这种事情上,还望先生一定要听我的。”
太医弯腰行礼,“是,是,下官记住了。”
吩咐了这些话后,看着太医再度打帘子进去,长玦虚脱了一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这样的夜晚,格外漫长,对岚意对长玦,都是煎熬,就在里面岚意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小,长玦越等越绝望之时,寅时的梆子声敲响了,外头的黑暗,好似已经暗到了极点。
就在这一刻,产房里忽然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长玦有些怔忡地看向小彦子,小彦子求神拜佛了半个晚上,此刻已经是热泪盈眶,哑着嗓子说:“殿下,殿下,应该是王妃诞下孩子了……”
长玦猛然站起,就要往里走时,凝芙打着帘子也出来了,正是喜极而泣的模样,“恭喜殿下,恭喜殿下,王妃诞下小皇孙!”
长玦像是没听清她说什么,只问:“岚意呢?”
但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大步往产房里走去。
他不需要别人回答了,他要立刻见到自己的妻子。
岚意脱了力,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长玦却不在乎,抚摸着她的面庞,松了口气,这样温热的气息,是他极其害怕失去的。
“还好,岚意,还好,老天垂怜。”他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几个字儿,到了这个时候,始知劫后余生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岚意看着他,微微地笑,极轻极轻地说:“从来你就不爱看孩子,荣欢那会儿……”顿了顿,她还是努力往下续,“……荣欢那会儿,赶上母后的事,你伤了心,回来后就没第一眼看她,现在咱们有儿子了,你还是不看他。”
长玦忙道:“我看,我待会儿就看,我只是一想到你,心里再放不下别的了。”
岚意的眼皮子往下耷拉,引得他的脸色又紧张起来,岚意瞧着好笑,言道:“我累了,得赶快眠一眠,但身上实在不爽快,还得要让人进来收拾,一堆事儿在眼门前呢。孩子都生了,你也别守着了,明天还得上朝不是?快去休息。”
长玦点点头,照他的想法,自是想长长久久地守着,然而岚意说的话都在理,他当然要听,又看了几眼孩子,最后才舒出一口气,满面春风地离开了。
恭王府的好消息,天一亮就传遍了,这么些年,三皇子总算有了嫡出的儿子,好些人松了口气,好些人却觉得他运气还是太好——那么多女人生一辈子都只能生出女儿,偏他的媳妇儿,直接应了那句“先开花后结果”的老话。
不过这一次,皇帝只是言谈之中提了两下,并没有多高兴的样子,相比较对荣欢的重视,恭王府的这位小世子,显然不太招皇爷爷待见。
岚意不在乎这个,知道这个当口,皇帝的气还没消,等再过上两三个月,时间会抚平一切。
外头的事对她而言,这会儿都是小事,家和才能万事兴,府里刚进了个新人,没得让人家备受冷落,但由于岚意产育辛苦,第二日不仅见不得舒氏,也见不得前来恭贺的人,直休养到第三日早晨,她才正式接受了舒氏的拜见。
舒氏行礼敬茶,都标标准准不在话下,看得出家里是用心教过的。
岚意正坐月子,看着反不如她体面,不过气势犹在,在床上接过她敬的茶,指点了两句场面话,问身边的长玦,“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
长玦摇摇头,岚意就道:“殿下虽没什么说的,我倒是要多问两句。不知舒家妹妹的闺名是?”
在名册上,她只能被写作“舒氏”,这是规矩,而本身该去打听她姓名年岁的慈康皇后已经不在,岚意作为正妻,专门去问妾室的事不合适,想着总归过门后慢慢熟悉起来,也就晓得了。
舒侧妃道:“妾身闺名是‘箐芳’,妾身的娘,屋子外头栽了一小片竹子,生妾身那会儿,刚好开花了,所以妾身叫‘箐芳’。”
“哦,原来是这个‘箐’。”岚意颔首,“我记下了。你既嫁了进来,就是一家人,没有相互之间不晓得名字的道理。恭王府里人不多,事也不多,你有什么不懂,都可以问凝芙。”
舒侧妃忙说:“妾身多谢王妃照拂。”
岚意很和气,又提起另一桩事,“前两日我生产,因稳婆说我有难产之兆,急坏了殿下,我听闻殿下同你口角了几句。”
舒侧妃呆了呆,看了长玦一眼,垂头丧气地说:“妾身没有和殿下口角的本事,都是殿下说妾身来着。”
长玦听后看向她,很有几分莫名,“你这是在告状?”
舒侧妃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好一会儿才懊恼道:“妾身又说错话了吗?妾身没告状,妾身就是想说,那天晚上是妾身不懂规矩,也不敢同您口角。”
岚意对她,本来有着天然的敌意,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无可奈何地道:“好了好了,我提起这个,不是要怪谁,只是想同你说,殿下也有殿下的难处,一时情急,不会对旁人发作,只会对身边的人发作,你要担待。”
舒侧妃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王妃是这个意思吗?妾身明白了。”紧接着想起自己之前为着长玦说了她两句,回去后吧嗒吧嗒掉眼泪,很有些不好意思,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岚意不得不承认,不论皇帝替长玦纳侧妃,是抱着什么心态,这个姑娘他确实没挑错,若是能好好相处不改本性,她会是个不错的妾室,漂亮,又没有过多的心机。
可妾室终究是妾室,不论再善良,和正室所求也是冲突的,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女人们,便是一根簪子分配不公,都有可能心怀怨怼,岚意不可能把她当成真心姐妹,方才那几句话,是为了安抚她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舒侧妃没久呆,不多时就离了,当然离开时那脚步,和头两天全不一样,简直松快地能飘起来。
岚意看着她尚显稚嫩并不窈窕的背影,对长玦说:“她还是个孩子。”
长玦却道:“你也还是个孩子。”
岚意无奈地笑了笑,“长玦,我已经二十二了,我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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