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起回头,可是那个叫雯雯的女孩儿早不见了身影,两个爷爷也把头埋在被窝里,估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包装花捧的塑料纸被我的胳膊压得咔吱咔吱地响,里头的康乃馨受到震动而微微摆拂,倾出一点香气。
跳下去?这里是六楼!我把二爷爷叫起来,请他出去帮我看看,刚刚那男人是否还在。二爷爷也是腿上打了夹板,不过答应得很痛快,慢慢地坐直了,勉强踢上两只拖鞋,就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他开了门,鬼头鬼脑地向左右张望了片刻,又走到走廊,望见刘鸿坚已到了停车场,便道:“走了。”我立马踹掉被子,蹦到窗台前,扒着那檐向下看,可高层的窗户有铁栅,我无法伸出头看到正下方的景色。
“孩儿,你要干啥去?”大爷爷起来喝水,好奇地问。
“您睡觉。”我笑了笑,扭开铁栅,双臂一撑便带的整个身子翻过窗台,腾跃至空中。我不忘了提前把卡片揉碎了,塞到口中吞下肚,万一失败好不牵扯到任何的人。
这气味真好!虽然这儿还属于医院内,可总少了病栋中经年不散的消毒水味儿与中药味儿,有的骨科病人还会贴膏药,且许多腿脚不便的患者都是在病房内设置便桶的,便后才由亲人或护工倾倒的。我刚一飞出来,便被这新鲜空气呛哭了,阳光照遍我身,一点儿都不吝啬,仿佛我又成了那个顶天立地的光神。离开有暖气的病房,这身病号服显得很单薄,一点儿也硌不住寒冷的空气,可我真的好喜欢冷风灌入我的袖口与裤管,将那些久卧产生的酸腐一并吹去——那是洗澡所不能洗尽的。
我不向下看,我只抬头望着天。无论是就此粉身碎骨还是被某一个熟悉的人接住,我都能接受。那张卡片到底邀请我通往天国还是地狱,是要让我继续这场漫长的战争还是就此解脱?答案不耐猜测,一会儿便知结果的东西,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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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六层的窗台上跳出,高度近似取一个20m,g取10m/s²,得到t=2s。两秒之后,我就将重新开始。
“嘿,你小子。”孙逸群让他的武将接住我,自己则刚好对着我的脸,笑嘻嘻地说,“我早就说过你会听我的。”这倒不假,自我第一次见到他到决战之夜败北分散之际,他一直在对我说,要听他的话。我们相识就是在这所医院,重逢也在此,仿佛命中注定。
武将抱着我的披着甲片的双臂是冰冷的,但他的魂核是热的,与我的一颗产生了共鸣。他将我放下来,立即就回到孙逸群的将军府中,隐匿起阴气。
“郭迁,我先把你带走,这儿现在是武王全面管制,不安全。”孙逸群带上墨镜,给我披上一件半新的黑色皮衣,戴上一定棉帽子。他还给我准备了一条比较合身的裤子,能罩住我的脚踝,非常暖和,“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我也一样。不过还是等到了我们的地方再叙。”他拥着我,径直奔向另一病栋的门。其实这块花坛是四个病栋围成的,有一条石子小路联通四个病栋,种点花草美化医院,可供病人晒太阳散步。冬天植物都枯了,天气也冷,一般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人往里面看。
“一年半了。”我跟着孙逸群坐进一辆黑色的轿车,“你都去了哪儿,传言又如何?”
孙逸群熟练地打火开车,并没有理会我的话,而是先开到了医院的正门处停住。我们的车子刚停下,便见刘鸿坚的座驾从左侧闪过,两车最近只有十几公分。我不会看错,这一年半以来我除了大夫与病友就见他最多,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带轻颓气。等了五六分钟,医院的大门里走出一个长相甜美可爱的女孩儿。她拎着一个粉红色的小包,颊上一抹绯红透露着紧张。孙逸群将玻璃摇下来,伸手打了个响指,女孩儿便慌张地小跑过来,喘着粗气拉开了车门。
“你不是······那个人叫你雯雯?”
无端端蹦出来这么一个女孩儿,与我同坐在轿车后座上,我不得不发问。一看到她,我就想起那捧花,烂漫如冬日之阳,花蜜清香滋润我干枯的心田;可我同样想起那个红色的卡片,不由得喉咙发涩,腹中隐隐作痛。
“你好郭迁,我叫阎小雯。”女孩儿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不胜美丽清纯。
我刚想再说点儿什么,孙逸群猛地一加油门,车子疾驰,将我甩到了他的椅背。孙逸群大骂一声,我也骂他,说他不知道看人,我腰上没力气,根本就坐不住。
“疼吗?”阎小雯靠过来,帮我仰躺在座位上,“跟传说里不太一样的——郭迁不是两米半高的,浑身是光的战将么?”
“他一直就这样,只不过留起了胡子,邋邋遢遢的。”孙逸群掌着方向盘,颇具幽怨地吐槽道,“他已经变不成武魂了。”他笑了笑,眼睛中流露的感情很复杂,映射出一些心事。
车子很快地驶出了市区,孙逸群所指的“我们的地方”或许是残存的协会组织。一般情况下,一地陷落之后,存活下来的调查员会被调派到邻近地区,加入那里的协会,也有一部分会留下来,准备反击的工作。不过孙逸群因为那个事件被吊销了调查员的身份,也不大可能继续与协会公事了,没人会承担泄露情报的风险而像从前一样对待他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阎小雯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一会儿捏捏我的胳膊,一会儿又摸我的胡子,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到处乱瞟,似乎要找出我化身武魂的证据。忙活了半天,她终于无奈地摇摇头道:“你真是传说中的英雄郭迁?”瞧这质疑的语气。如果丢了那一件英雄的外衣,我就是一个伪装成老头的扒手,还会动手殴打好心的女孩子。这笔账不旧,就是我上午才欠下的。
“孙逸群,她是谁?”憋了这么久,我终于忍不住询问,“她和这一切没有多少关系吧?”
阎小雯的举动都被孙逸群通过后视镜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开玩笑道:“林天用你,先给你找一个姑娘陪着不是?龙牙一战,我孙逸群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这个,哈哈哈哈。”
女孩儿白了他一眼,他装作没看到,继续嘻嘻哈哈地开着车。我转头问道:“你是谁?”我已不敢怠慢对一个人身份的判断。我无数次梦回龙牙,自己正悬立在空中,满身是光但被黑暗包裹着。我问那些人,你到底是谁?许多个面孔反复地出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会儿狰狞,但总在入梦时可爱。我被弄昏了头,把后背露给他们,在大多时候我露出我的后背。他们跟着我,直到那个桀骜的不可一世的男人登上小楼,背靠苍天对着我笑。于是我升起来,我满身是光但被黑暗包裹着,我问他们你到底是谁?他们的声音诡异,时而沉闷时而沙哑,时而悦耳动听,时而惨如蛇嘶。林婕不回答,她用左手抠着右手的指甲,又用右手抠着左手的指甲,可她不回答。谈博说他是谈博,但他是林天的人。小美说他是张小美,但他是林天的人。刘万山说他是刘鸿坚,刘鸿坚竟也说他是林天的人。尽管小美与刘鸿坚也对武王发难,但最终他们还是妥协了,臣服了。即使我爱的林婕也爱我,却也不回答。悍将力霸天,一对重锤敲击着黑暗,引得雷霆霹雳,仿佛大气都破裂。风神武相雅然,一柄钢枪如柱,不用定海,可定我郭迁。那一搠将光凤击落,我沉到地里,飘走了八个魂核。光火,如萤虫一般盘旋上升的光火······
所以你是谁?被免了职的落魄调查员孙逸群?所以你又是谁?一个做志愿服务的女孩儿阎小雯?
“喂,你怎么了?”
我的视野渐渐清晰起来,那个女孩儿甜美的嗓音把我带回了现实。现实就是我身上没有一点儿光,也没有被黑暗包围着。车的坐垫有些硬,我的屁股没肉,硌得挺痛。以前我进入恍惚的境界,会有廉颇或子龙提醒我,扰动我的阴脉催使我醒来。现在没有了,我孤身一人,快要分不清楚何为真实,何又为幻界?
“孙逸群,你确定没找错人吧?”阎小雯有些失望,她发现这个所谓的英雄不止双腿萎缩无力,还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我怀疑他受到这么大的挫折,又关了这么久,会不会······”
阎小雯没说完,便感觉到颈间承受巨大的压力,有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这只手探出是如此之快,她根本没有反应逃脱的时间,只能任由面前的男人按倒在后座的一角。她的头撞到玻璃,后颈在车窗与门体接缝处割伤了,立刻流出殷红的血来。我狂怒地瞪着她,用另一只手攥住她拼命挣扎的双手的手腕。
“轮不到你说。”我如恶犬狂吠着,“我郭迁败一万次,也轮不到你说。”
吱——
车子迅速停下来,孙逸群解开安全带,由前座往后扑,双手拽住我的胳膊。他趴着,用不上力气,只能减轻一点儿女孩儿颈间的压力。可他没有时间先下车再绕过来,只能这样僵持着:“郭迁,你疯了吗?给我松手!”孙逸群想起我走路困难,以手为刀,一下子劈中我的腰,力道贯穿我的脊椎,传到每一个骨节。
我的手立马就松开了,来自脊背的疼痛几乎要我死。
“妈的,你是不是个男人了,不就说你两句么?”孙逸群呼呼地喘着气,跪在两前座之间,“有本事,把林天干下来,让大家都看看啊。”
我咬着牙,仍是愤怒地瞪着他,而后转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儿,如狗一般向她狂吠: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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