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魂谭

    
    蜀汉诸臣都是演义里的模样，这点不再重复。我与众人攀谈了一会儿，又回到昭烈帝刘备的跟前，向他同诸葛亮问道：“不知道大金銮殿里坐的是何人？我只听说里面的人替我管制这这方世界，而且是被我用这宫用这城锁起来的？”
    孔明挥挥扇子点点我，说：“你天资虽无奉孝、公瑾聪明，也不驽钝，领悟的还算快。其实那人住进来不过二三年，自此之后，这片天地才饱满起来，有了各种各样的生灵，符合周常之数。等会儿你叫侍卫带你去，自然就能见到了。”
    “真是对不起诸位了，为了一个人，我竟把你们都锁在这儿。”我摸摸头，“就像张将军说的，老在这里憋着也闷。等我见到大金銮的主人，解开这三道锁后，你们便能出去了。”
    “出去？孤才不出去。”刘备一甩手，佯装生气，“有这三道锁才有这三重世界。多亏有你的印象，孤与丞相，与翼德等人才能相聚，不也很快乐么？你的印象愈发丰满，这市街就越丰富，孤等常可寻到乐趣。等会儿你上去了，放那一人出去即可，不必把这金銮殿毁掉。”
    “哥哥说的是，俺在里头时常与别殿的大将比武，总能找到当处与孟起挑灯夜战的痛快！”张飞扑过来，大力地拍我的肩膀，“嗳，你说是不是啊，孟起？”
    马超毫不客气，接着以钩镰枪震击地面，也是佯装发怒，喝道：“莽夫与我再来！”
    张飞嘿嘿一笑，样子极为憨厚：“你不根俺来真的，没意思，俺不来。”
    “你那是不敢！我马超要跟你玩儿真的，早一枪搠死你了！”马超冷笑道，“若不是敬仰你二位哥哥，我能让你缚了？”
    “不认就算，等会儿你看俺出去根那李元霸打一架，露两手功夫。”张飞搬弄着点钢矛，把握着转了几个圈，“也就是你在郭迁的印象里要强一些，郭迁才败给过你的一个武魂，觉得你厉害些——不然那一天之前，俺输给过你么？”
    龙牙一战的确改变了我的印象，林天的神将马超一枪搠倒我，至今都于我留有极大的阴影。原来自那天起，我心中的战力杠杆就不平衡了，比起素未谋面过的张飞，当然是实实在在给过我迎头痛击的马超厉害！他二人真正实力如何姑且不论，至少在这百八十殿中，马超是强于张飞的。而他们本都是我的印象，所想也投射着我的意念。话从张飞口中说出来，其实还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判断有失公平，自己在提醒自己。
    当——
    双方的兵刃猛地碰在一起，立掀起一阵罡风，打出一片火花儿来。我一身鲲鹏重甲竟被这罡风震退了几步。再看蜀汉众人，岿然不动，只是拍手叫好，皇帝与丞相则笑呵呵地看着。马超那钩镰枪与张飞的丈八蛇矛都为异状兵器，刃儿勾在一起，谁也撤不出手。
    咣——
    两人对着一挑一拨，还是马超稍胜一筹，把蛇矛压到地上，随后猛地起枪刺出，正到那大汉的胸前，余下寸许的空间。张飞松开枪，大叫道：“你看又没有什么章法路数，一个回合斗力，俺竟输给你！谁不知道俺张飞力气大，就是二哥也知道，还给曹贼说俺于百万军重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张飞是叫给我听的，只要我能扳正念头，微微改变印象，就能平衡二者的武力，再现出挑灯夜战的经典来。
    “你这厮，叫谁是贼人？”
    张飞才喊完，石路的另一端又响起了数人的脚步。定睛一看，原来是曹魏的主臣，我也一一对号入了座。
    “我还以为郭迁今日到此，能引得云长出来呢。”曹操锦衣袖袍，还是他做汉相时的那身装束，“结果云长没见到，还惹来一个贼字。”
    刘备等人皆上前致礼，互相寒暄之后，便都聚拢过来。曹操来必然有事，大家也都由着他先说：“郭迁，他日你见了云长，要替我捎个好哇！”
    这里头，又有许多的故事了。关二爷千秋百代的美名，还真同曹操脱不开干系。从温酒斩华雄到降汉不降曹到汉寿亭侯斩颜良诛文丑，从千里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到华容道，武圣得了忠义二字，更化为忠义二字。
    “一定。”我拱手回礼。
    其实刘备与曹操，汉魏两朝之臣都不甚相恨，如今更无争天下的背景，大家从这儿住久了，反倒极为客气。草昧之初，曹刘二人还煮酒青梅，论天下英雄呢。这一段缘分起于虎牢关下那一碗酒，最终又结于被打破的石头城。
    曹操的形象与戏剧里的相似，最传神在那一副白脸儿。我看着他，也看出十足的帝王之气。还记得曾读到的一个故事，即：
    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
    曹操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不足以向远方的国家展示雄风，于是让崔季珪来代替他会见使者，自己提着刀站在床头处。会面结束后，让间谍偷着问使节魏王怎么样，那使节就说魏王真的是十分有气魄的人啊，但是床头处端着刀的那个人，是真正的英雄啊！曹操听说了，就派人杀了这个使节。
    就凭这个故事，我们也能见识到曹操的气魄与威严，如今立在他面前，我怎能不折服？原以为我郭迁也是优秀的魂主，有器量收服天下武将，还觉得将王亦不过如此——现在我终于明白，我爷爷与语思为什么是天选的帝子了——他们拥有可盛装这些古来帝王的将军府，器量要比我大多少倍，才能征服英雄如曹刘呢？
    “魏王雅量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我试问曹操，看他如何回答，以验证我心中的猜测。
    “此乃英雄也。”魏王大笑，复抬手指着刘备道，“天下英雄，又是我二人了。”
    巧事成书，这曹操话音方落，孙权又过来了。他项上金盔，双翎朝天举，好不霸气。孙权的身后跟着周瑜鲁肃吕蒙三位，都是江东最有名望的将军。刚一上来，吴王便执住我的手，说：“孤争天下，擒他无错，只可惜成就关将军一世英名，倒害了孤自己，后世不以孤为英雄，孤不在乎，孤只想问关将军能谅否。只恨天不成全我东吴。”
    吕蒙则扑通一声跪下了，丝毫不顾及他主公的颜面：“既破荆州，蒙自是大功一件，确也未料到落的如此下场！蒙只希望见到关将军，与他光明正大再对决一次，了却这桩遗憾。”三国里吕蒙是被关羽索命死的，这是艺术效果，可这部分记忆正是我们大多数人的记忆，故而实打实地存在于吕蒙武魂的脑海中，对他影响不小。
    各人都陈过心志，无非一点就是要我替他们找到关羽，替他们做一些事。十年了，我已经来寻找他十年了，这里的人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与将军结下的羁绊，不知比我深远多少倍，情份能感动天地鬼神，交付罗贯中之手，造出这样一部慷慨淋漓的演义！
    “郭将军请。”魏蜀吴三国主臣皆侍立于前，共拱手请我入殿。自蜀汉这一殿的后头，我可通往这座皇城最高最宏伟的一处建筑——大金銮殿。众人都说，里头锁着一个人，无论我是否解开这锁，都要尽力维持这一方世界。最后就是，找到关羽。
    开始那两个侍卫引着我向后走，穿过那王座之后，我见到一道古色古香的，却又流淌着金光的小门。这门刚好一人多高，容一人宽，似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门上有一把锁，方触及我的手，便化开了铰链，坠落于地。
    愁在坠。
    我怔怔地盯着那锁，竟无端地生出许多愁闷。
    愁是坠。
    早体味过它多次的我，当然知道这愁含得是什么，又为何会下坠。
    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身后的众人听见这响声一齐后退，顷刻便无了踪影。管他是“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怎样的豪杰都不敢见这门，怕里面锁住的一人似的。
    “我来了。”我走入黑暗，那小门立刻吱呀一声关起，挡住所有的光。光是希望。我知道，当年我把人锁在这里头的时候，光就不见了，我早知道这结果，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希望被隔在这道古色古香而鎏金的小门外了。
    雪镇我见到林婕，为她填那一首词算什么。为这里的人儿我早填过了十倍的数目。我终于明白明明雪去云开天晴，林婕为何会躲开我，重新撑起那一把竹骨的雨伞，回到轮回中；我终于看透了，原来一切的症结都在这里，原来我忘记那一段唐多令，是为了这里。
    百八十殿的后面有百八十道锁，百八十道锁就是百八十般愁。
    锁已毁。
    愁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