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易命

入世 第五章 前因后果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天游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一步远处,残月蝠骨椅上坐着个矮小瘪瘦的小老头,黄豆大小的眼睛和一道八字胡粘在皱枯的小脸上显得极为怪异,穿着绫罗金丝绣成的锦衣,一身金黄却显得猥琐中带点喜庆。
    此时,这个糟老头本来的舒心由于天游的这一句质问瞬间烟消云散,他吓得惊起:“你…你…想干嘛?!”
    天游的手,骨节推挤,微微颤抖……
    “…我…可没得罪…过……啊…”花船老板自喉咙涌出一声尖细的惨叫,眼珠上翻,摊倒,两只手无助地抓舞,最后死死抓住太师椅的扶手,咬牙切齿回头,绿豆大的眼睛就像要从眼眶里挤出来一样,可怖无比,带着对天游的恨意,吱呀吱呀吐不出一个字,松开了扶手……
    花船老板就这么死了,天游的手,甚至手臂剧烈抖动,一通挣扎,天游松开了手……
    “……”天游低下了头
    “………………”
    “我知道了。”
    竖起双指,自左向右,划出一道弧线,天游的右侧出现了一柄纯黑长剑,通体黢黑带莹光,剑的模样,不见样式,就如同一块黑色冰雕粗粗打磨。
    这样充满奇异感的怪剑其实就是白皇一脉的独门术法,是白皇在前人剑法上的自我补改创造出的术法。
    简单说,剑法精炼者便可悟到剑气,而白皇一脉则能在无剑的状态下肆意施展剑气,且不是一般的剑气,黑色剑气凌厉威猛,催人肉身;还有一种乳白色剑气,轻则动人心神,重则伤人元神,败人灵魂残心智……
    要知道,东境对精神研究的宗门高人屈指所指,这无疑是大多数人的软肋,白皇这一术法的出现立即在世人的忌惮下遭人憎恶,责其阴毒险恶者大有人在,可是,这便是武道的现实,无法更改。
    花船老板死后,除了天游的那句‘我知道了’,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房间寂静无声……
    “再见。”
    黑光一闪,屋内‘噗’的一声,一棵一丈多高的瘦白杨赫然出现在老头旁边,挺挺地倒在了木地板上。
    巨大的砸地声很快吸引了一众人闯进来。
    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脏黑粗布的孔武大汉,挺着个大肚,像个小山堵住了门,扎煞的胡须乱糟糟,这个恶人看到倒在地上的糟老头,大吸一口凉气,语气恶狠:“你杀了他?”
    天游没有回答,径自扛起白杨,没有掉下一片叶子。
    “啊?”胖大汉讶声,他刚刚只顾死掉的老板,居然忽视了地上怎么大的一个物件,而这白杨,白杨……
    后面又涌进来一群人,黑脸男子和盘发女孩也在其中,无一不惊讶于天游肩上的小白杨和地上的老板。
    “怎么会,怎么会……”黑脸肚喃,猛地转身一看,‘嚯’,走廊如刚来时一般空荡干净。
    他在甲板上追上树精,一番苦战,一己之力,斩杀树精。
    报告金凤后,没想到他们还有后手,请到了一名蕴神前期的修士……
    上船查视客人,客人们似乎并没有受到自己战斗的影响,兀自玩乐,自己骄傲的扛着白杨准备下船时,那蕴神修士问他小房间里还有人吗,告诉他天游还在里面时,大汉脸色大变,强作镇定走向房间……
    自己本是跟上去的,却被大汉告诫下船……走廊隔音好,清净中,房间一声响,大汉慌慌张张冲出,自己也扔下白杨……
    谁知道。
    跟着进来的一众小厮不敢说话,黑脸和女孩怔在原地,黑脸在意的是他的战利品怎么会在天游肩上,而且这地上的老头是谁,他杀的吗?女孩只是单纯吓了一跳,她虽说骄蛮,可还是没见过人命纠葛……
    而胖大汉在意的,一是对他很重要的花船老板,二是“账本”。
    见天游不回话,大汉缓缓走起,从右边绕去,在众人的注视下,蹲下,右手拎起糟老头,左手把他脖子上红线挂着的铜钱一把,然后右臂一甩,糟老头的尸体就像块石头一样被他甩在一旁的墙上,软绵绵的滑下,大汉把铜钱丢在地上,残月蝠骨椅子前的一方木板突然消失,大汉跳下。
    大汉蹲下时,天游已经扛着小杨树走到门口,那群小厮最先慌跑,女孩吓得后退几步,留下黑脸男子挡着天游,几秒后,黑脸叹了口气,默默让出了路。
    没一会,大汉出洞,手上抓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轻轻用力,账簿便碎成飞雪,洒在地板上。
    站在跳板上的天游已经想着如何安葬白杨,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等等!”
    天游回身。
    大汉,站在船头,手上多出一把斧子。
    “你杀了这老头,我们这的损失可不是区区钱财可以衡量的,这笔账你还不起。”
    “只能先用命抵着。”
    自从花船老板死后,天游的内心就有些莫名的哭闷,不得已杀死树妖后又是及其烦躁,对于大汉的恶言,天游还是跃上码头,不加理睬。
    “你这小子!”怒吼下,胖大汉挥出一斧,划出一道迅猛的风刃。
    东边的初升的太阳也有了些高度,阳光透过云缝直射水面,也照在了酒馆旁攒动的人头,树后林间,墙根窗户,人们掩藏着自己,偷偷注视着。
    天游刚刚出来时,甚至很多人探出了大半个身子望向肩上的白杨,人声突然躁动起来,讨论着什么,但是当他们听到胖大汉的高喝是,噤若寒蝉,有些人人连滚带爬的躲起来,更有甚者都不敢再看一眼。
    风刃速度极快,“乓!”码头碎了,天游落在岸上。
    “啊啊啊……” 胖大汉挥斧时的大幅度意外的将他旁边一位小厮的胳膊削断,此时小厮捂着断口扭在地上惨叫。
    “叫什么!”又是一斧……
    栏板挡着,地上人看不见小厮,只知道小厮没了声音……
    收回去的眼睛增加了。
    天游,动摇了。
    ——————————
    树妖:然后帮我去探望一下朋友,就够了……
    天游:……
    树妖:我斗胆…叫你兄弟……
    天游: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树妖:他必须死,因为他,我杀害了一位无辜人,可怜人……
    树妖:而且,他与我不同,我错杀一人可偿命,他却不能,因为他偿不了命……
    树妖停下,看向门外,说:我可以细讲……
    天游:你说。
    树妖:这么一说也有十多年了,那一年天降大水,江南是下游,洪涝来得汹汹,我那时距离精怪只有一步之遥,遭此大难,我周围的杨树因为大水冲土都没了,只有我的树根深涉地底,拼死活了下来,当我恢复意志时,我的身上挂着一个小女孩。
    树妖:六,七岁大小,却蕴含着巨大的求生欲,两只小手死死抓住我都树干,直到被人发现救走,因为这次劫难,我对她留下了印象。
    树妖:洪涝褪去,花船依旧载歌载舞,她是被花船上的人救的,无家可归,加上容貌不佳,就被安排船上打杂役。
    树妖:每晚花船都会在河岸不远处下锚,搭上跳板,那一次因为她的不注意,连锚带绳没入湖心,无奈之下,花船只好暂时用船上的绳子栓桩固定,可岸上哪有桩,我由于临水,不幸成了固定花船的木桩。
    树妖:那个小女孩每天上岸套绳后都会坐在我的旁边休息,这是她一天独一无二的休息时间,不会有人打扰,这时候,她总会把心中的怨言,对于未来的幻想,自己的童年,自己的想象统统吐露出来,给我这个听众。
    树妖:后来,我也开始向她诉说着自己的一些想法,虽然她听不见。久而久之,我突然发现我的思维与以往产生了变化……再后来,我有了行动能力——精怪来得如此之快……
    树妖:几年过去了,女孩识得了字,人也闲暇起来,经常靠在我身上读书,各种各样的书……那些书带来了思索,不断的思索影响着我,我发现我拥有的思维越来越多,越来越能以一个人的角度考虑事物。夜晚,我开始利用幻象能力游荡在小镇各处,观察着人类的一举一动……
    树妖:没想到,成妖也是这么突然,明明小镇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过我的树叶,化人后还是有些生疏,我捡来一个麻布袋,撕开披在身上,就准备去船上找那个小姑娘,她已经有一年没来念书了,在我们妖精看来,一年很短,殊不知人世间已经可以经历生死了。
    树妖:我被船拴住时,有人提议砍掉我作成新木桩,省的套树麻烦,是小姑娘用积蓄请人做了一副木桩保了我一命,我成妖若是没她相助……所以,我想报恩。
    树妖:利用幻象,我直接进入了花船老板的房间,他倒是老道,也没惊讶,跟我说,那姑娘早就下船了,嫁给了一位嫖客……
    树妖:我没有沮丧,甚至很开心,最起码省去了我将她带走这件事,但我还是得将这个恩给报了,老板说,她嫁得很远,帮他做个事,他就将地址作为交换,我说,我刚刚成妖,不能沾染人命,不然修为一辈子止步不前。
    树妖:那个男人将我放在他屋外的酒坛搬了进去,与往常一样,一日一坛,直到那个男人死前,我一直以为花船老板不是坏人,因为他没有表现出邪念……
    树妖:那一次,我久久不能平息,在他屋内闻着酒味好久好久,夜半屋内进来个人,看不见我,他往死尸怀里掏摸,摸出一本薄册,落入了我的手里。
    树妖:那本薄册告诉我,花船老板,大恶。
    树妖:采生者枝,肢解人体,收采生魂,祭鬼邪术……
    天游听到这皱起眉头。
    树妖:江南镇旁的一个小帮会,叫煞帮,就是专练这种邪术,而采生折枝以孩童为佳,作为中间人的就花船老板,那本薄册里记录着男人搜集的证据及大部分孩童的信息……
    天游:江南镇就在藏剑山脚下……
    树妖:除非修士自己下山,凡人允许拜山的只有清云峰,而清云峰主,是出了门的喜好研究魂魄一学,对于煞帮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煞帮帮主将自己的成果无一保留,全部分享给清云峰主,似乎真的令他受益匪浅,那么,人们的求助还会散布吗?
    天游膛目结舌,即使他的情感很少,但这一次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愤怒的感觉。
    树妖:他不知道我动了杀心,但是极为敏锐,躲到了机关下面,打开了禁制,我很后悔没有使用幻象。
    天游:机关?
    树妖再次看了下门口,回头:时间应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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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地洞打开,老头怕了上来,狼狈的用桌上的宣纸擦了擦汗,笑着对天游说:“很不错啊,呼,终于结束了,大意了大意了。”
    老头看不见树妖。
    树妖说:“现在我杀了他,你还想阻止我吗。”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树妖笑得很温柔:“明明你也想杀了他不是吗?”
    “……”天游低下了头。
    “我今日出去,就算亡命天涯,最后也难逃一死,所以,比上死在一些邪门歪道手中,还恳求你了结了我。”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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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妖死后,幻象消失,大厅的歌舞升平瞬间鸦雀无声,男女躯体横七竖八。
    天游本想,葬了树妖,煞帮一事日后回宗再说。
    但现在,他看到小镇民众的样子,他那罕见的情感深处刚刚压制下去的火焰猛然复苏,火势熊熊不可收拾。
    师傅不止一次教导他,杀人,要有自己的理。
    道理。
    他觉得,这次如果开了杀戒,他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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