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呼从远处铁骑营军列中传来。
“先生!”马五一声惊喝,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朝着青衫男子倒地的地方疾驰而去。
横卧在马上的霍青脸上青筋暴起,眸子瞬间通红,他一把推开压在背上的一只大手,翻身摔下马,几乎疯狂的朝着青衫倒下的地方狂奔,身后数骑相随。
马五率先到,他一个纵身跃马,捡起落在地上的瓷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起青衫男子,一口叼住瓷瓶的瓶塞,用力将瓶塞拔出,送到青衫男子嘴前。
“谢……啦……马……五……兄……弟……”青衫男子面色苍白,痛苦的挤出一个笑。
马五红着眼睛,咬着牙,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清:“你、你别说话,先吃药!”
青衫男子微张着嘴,马五将瓷瓶贴到他乌青的嘴唇上,缓缓地将瓷瓶中的液体倒进他嘴里,青衫男子的喉头动了动,艰难的将解药咽下。
急促地脚步声越来越近,青衫男子在马五怀中吃力的偏过头,目光涣散的看向从远处奔跑来的霍青。
等了片刻,霍青飞扑倒地,冲击力将他的手和脸在地上磨出好几道血印子。几骑豹骑接踵而至,马上的铁甲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半跪在地上,面色焦急的看着马五怀中的男人。
“先生……”霍青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脸上微微泛起一片怒红,眼眸早已湿润朦胧。
青衫男子咧嘴艰难一笑:“男人……流血……不流泪!”
他抬眼看着夜空,眼神忽然一颤。竹林中的雾竟然散了,一轮孤月当空,闪着红光。他惊呼出声:“霍……青……快、快驰……援滇云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见状,几人也慌忙抬起头,看着薄雾散去,他们眼中无一不露出喜色。霍青重重点头,站起身,捡起刚刚遗落在一旁的长槊,朝着身后三名铁甲骑兵吩咐:“传军医。”
说完,霍青翻身上了一匹战马,朝着豹骑营军列方向疾驰而去。
霍青手握长槊,一路大喊:“豹骑营听命,全速驰援滇云城!”
这一边。
竹林深处,一白一黑两道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白衣女子显然很失落,眼中竟流露出一丝伤感。
“走吧!”雪薇也不回头,朝着竹林更深处走去。
“去哪?”黑袍老鬼跟在他身后问。
“明知故问。”雪薇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其实是我输了!”黑袍老鬼话中带着一丝自嘲。
雪薇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黑袍人冰冷的面具,冷冷开口:“你说什么?”
“他是左手用剑,他那一剑‘龙战于野’若是用左手,我已经死了!”
“你应该庆幸——你还活着。”雪薇脸上不自觉的撇出一个笑,一字一顿。
“是呀,他到底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呢……”黑袍人点了点头,说完,黑、白两道影子湮没在竹林中。
滇云城下,两军还在激战。
一道寒光划过,城头喊杀声一片,一个身影重重地倒地,就在他失去知觉的刹那,一双浸满鲜血的手,艰难地立起紧握断枪,寒光一闪,一枪刺穿一个挥着苗刃捅向自己的还楼人,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沉沉地阖上了眼,嘴角上挂着一个藐视笑。
“巴丹!”早已杀红眼的藤甲兵,目睹着弟弟被一枪刺穿喉咙,咆哮着冲了上来,手中沾满鲜血的苗刃狠狠地劈砍向早已没了生息的铁甲士兵。
他面目狰狞的举着刀,准备再一次重重地砍下去,却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痛,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巨力提起,甩了出去,藤甲兵的身体在空中飘浮了两眨,他突然笑着闭上了眼。
“噗嗤”一声,数声利器入肉声,藤甲男子重重地被抛到城下,身体被正在攀登云梯的族人们手中的长枪扎穿。
滇云城的南城墙上挂满了尸体,城下的死尸足足堆积了五尺厚,鲜血染透了城墙上每一块青石砖,有人在呐喊,有人在祈祷,有人在哭泣,还有人在哀嚎……
“南武兵长,西城门即将失守!”哨兵挥着手中早已卷了刀口的缳首刀,冲杀到银甲男子身边,残缺的左臂耷拉在身上,铁甲被鲜血染的通红。
银甲男子一枪劈出,削掉一个头颅,反手又是一枪,刺入一个还楼兵的胸膛,藤甲被硬生生的刺穿,他用力往外一拔,枪尖却卡在还楼士兵的肋骨上,见拔不出,他转身拔出腰间的缳首刀,反手一刀削掉那人的头颅。
“煜哥呢?”南武厉声喝道,脸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眼前一片血红,早已看不清来人是谁。
“战死……”只听那人声音一颤,一道寒光穿透了他的胸口,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南武心中一颤,看着忽然倒地的兄弟,脸色一变,不顾一切地还击。后背却被巨力撞地一震,一个人靠着他的背后,喘着粗气。
“老大,让俺带兄弟们支援西城门吧!”身披铁甲的胖子大喊着,挥刀砍倒两个扑上来的还楼兵。
这个喊他老大的人,不是胖子还有谁?
南武也不回头,眼中满是杀气,“咔嚓”一声,一脚踩断了一个躺在血泊中,身中数刀拼命挣扎的还楼兵的脖子,迟疑片刻,落寞地说:“去吧……”
胖子大开大合,奋力的劈砍着,杀出一条血路,忽然笑了起来,近乎癫狂:“哈,哈哈哈……不怕死的,跟俺杀去西城楼,杀光他娘的还楼人。”
仿佛压抑了许久,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他的心不由的颤抖的厉害,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他再也无法反抗,只觉呼吸都变得困难,就连握着刀的手也在颤抖,他害怕失去这个胖子、这个最后的亲人。
胖子,大名:王铁锤。
生于滇云城,和他一样,都是小贩的儿子,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比他大一岁,儿时他和他形影不离,一起打架斗殴、偷鸡摸狗。他打起架来下手比他猛,他虽比他年长,却喜欢躲在他的身后,而他明明比他会打架,却喜欢喊他老大。那,到底他是谁,他又是谁?其实,早就不重要了吧,他和他在那群高不可触的权贵眼中,只不过是两根——草芥!
真是嘲讽呀!曾经在滇云城中被无数人指着脊梁唾骂的两小杂种。如今,却为这座城流血,为这座城赴死,为这座城生死不弃。
“走!杀光他娘的还楼人……”一个身受重伤瘫坐在城墙角落的铁甲士兵,不顾流着血的肚子,杵着一支断矛,艰难的站起身,随手从一个还楼兵身上拔出一把刀,跟着王胖子杀了过去。
“老子不怕死!”
“杀……”
……
城墙上早已厮杀一片,哪里还分得清敌我,一百多人从夜色里突围出来,向着西城门奔去。一行人在尸山血海上狂奔,亦如前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决绝,那么无助——这一去,只怕又是有去无回!
“胖子,你他娘的活着回来!”终究还是湿了眼眶,南武哽咽着冲着没入黑暗中的一行人呐喊。
城下的红衣少女目光悠远,忽然笑了笑,拍了拍手,唤来一个披着藤甲的还楼族小头领,声音轻细的问:“城上的帝临士兵还有多少人?”
那人跪在地上,匍匐在软塌前,毕恭毕敬:“禀报圣女大人,前方来报,城上帝临士兵已经不足五百人!”
“为何还没破城?”红绛脸色微微一变,不忿道。
“禀圣女大人,帝临士兵不过是垂死挣扎,过不了多时,战神卡慕便能拿下这座城。”小头领连头也不敢抬起,面带惧色。
“去告诉卡慕,半个时辰内,我要看见这座城里所有帝临国人的头颅,全部高高插在巫月国的战旗上。”她眼中浮出一抹杀气,一甩红袖,坐在软塌上嘟着嘴。
“诺!”说完,小头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翻身上了一匹棕马,朝着还楼部军阵前线策马而去。
“圣女大人……”一个长相稚嫩的年轻小伙子,低着头跪在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捧着一大片绿油油地芭蕉叶,上面盛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
红衣少女随手拿起一个还沾着清水的红色果子,咬了一口,乌灵的眸子一亮,问:“这是什么果子?”
“禀圣女大人,这是奴今早摘的雾莲。”
“好吃!”红绛吧唧了两下嘴,轻启朱唇大咬一口,嘟哝着,“你、你也吃。”
“奴不敢。”穿着灰色破洞粗布短衫的少年不敢抬头,光着脚,脚上长满了脓疮,他胆怯的摇着头,战战兢兢地说。
“快吃、快吃,很好吃的。”红绛也不恼,冲着他笑,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嗯、嗯。”少年点点头,拘谨的伸手从芭蕉叶上拿起一个最小的雾莲。
“你这个下贱的奴隶,找死!”一旁骑在马上护卫红绛的小统领,催马踩向少年,拔出挂在腰间的一把嵌着宝石的苗刃,朝着少年砍去。
“你算什么东西!”红绛一挥红袖,掌心一股逼人的灵气浮现,凭空一个手刀砍向那个小统领脖颈上,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杀气。
跪在地上的少年“啊”的一声,颤抖着跌坐在地,手捧的芭蕉叶惊吓中竟脱手掉到混着鲜血的泥水里,芭蕉叶上盛着的水果滚落一地。
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还楼部小统领,轰然落马,摔倒在血泥泞里,溅起一滩血泥。他眼睛圆瞪,面目狰狞,苍白的脸上满脸的不可置信,游丝般的气息渐渐消逝在夜风里。
“你叫什么名字?”红绛瞪大眼珠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脸上刚刚乍现的杀气全无,反倒是浮上一抹怜悯。
“我只是个奴隶,他们叫我:贱奴。”
“贱奴?”红绛摇了摇头,丢掉手中的水果,“不好听,以后我就叫你阿奴吧!”
少年抬起了头,那是一张近乎病态的苍白小脸,脸颊因为常年挨饿而深陷,凌乱的长发下,一双深蓝色眸子却极为好看,漾着碧波一样的光,可是瞬间又隐没在长发下。
他很谨慎,从来不敢抬头说话,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眼睛,也许是那双眸子里藏着太多秘密。以至于连他自己也觉得好奇,自己今日竟主动抬头看她。
少年好奇的看向软塌上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红衣少女,先是摇了摇头,木讷了一会儿,又拼命点头。
“阿奴,今后你就跟着我,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你。”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向他伸出一只手。
“嗯!”少年回过神,嘴角咧出一个憨笑,重重的点了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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