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白露沾湿了镶金带玉的紫衣官袍。
黎明之际的大理寺,失去了往常的升腾杀气。
若是不注意大理寺门前那两面传说中的“人皮鼓”,只远远望向天边渐渐泛起的一丝丝云霞,或红或紫,再慢慢镀上金边,半明半灭。
还真是一派安静祥和的美好场面。
“咯吱”一声,两面“人皮鼓”守护的朱漆大门咿咿呀呀的洞开。
门前石阶上的紫衣贵人,手持一纸公文,迤迤然转过身来,双手仍然背在身后,昂首阔步而入。
少顷,那年轻的紫衣公子,便从里面带出来一个面如菜色、衣衫褴褛的老头来。
那老头胡子拉碴,头发也是乱蓬蓬的,像个鸟窝,中间还夹杂着几丝狱中铺盖上的干茅草。
衣襟不甚整齐,全身上下也是污污糟糟的,一靠近便能闻见一股酸臭味。
仲春之际的清晨,天风微凉。
那老头一身褴褛囚服,被风一吹,禁不住身子抖了一抖。
躲在街巷拐弯处那辆马车上的游紫凝再也忍不住了,心痛如绞,泪水夺眶而出,大呼一声,道
“爹他们怎么你了爹”
那老头闻声,尚且光着的一双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回缩了两步,像是想要将双脚努力缩回衫中,不让她瞥见自己脚腕上那被脚镣磨出的巨大血泡。
却忘了,那身褴褛的囚服,空荡荡的裤管之下,根本无从遮掩。这样一来,反而欲盖弥彰了。
游紫凝看着他爹正一步步走近自己所在之处。
他的脚脖子上那一圈红红的血泡,都已经破皮、流血、化脓,有的甚至已经结痂,又被磨开了。
她顿时心痛到无以复加,更加激愤难当,痛哭流涕道
“小殿下,你不是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吗他们不是都已经找人交代过了,要帮忙关照一下。怎么、竟还会如此啊我我要跟他们拼了”
“唉这些龟孙子小爷我定饶不了他们敢动我们今科状元的父亲大人回头我定叫他们好看”
路乘风看着那伤痕累累的游父,心中也是一片哑然,见游紫凝如此激动,便数落着,想要安慰安慰她。
“伯父,您请您小心
着点儿”
路乘风殷切万分的鞍前马后照料着,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
“罪人不敢当,不敢当这位贵人是”
游父一听这个锦衣玉带器宇不凡的贵公子居然叫自己“伯父”,立马一个扑通跪地,赶紧行礼,一副“折煞我也”的样子。
“在下名唤路乘风,伯父快快请起我与今科状元,也算是旧相识了,都是自己人,伯父不必多礼”
路乘风敏捷一蹲,赶忙就把游父给扶了起来,微笑道。
“路氏贵人是皇族啊”
游父一听路氏姓名,膝盖骨又止不住要往地上跪下去。
路乘风双手扶住,再一发力,索性将他高高送上了游紫凝的马车之上。
一边推着使力,一边笑着解释道
“伯父不必惊慌。在下路乘风,就是你家小姐的一个忠实拥泵者。只要游大小姐有事相求,在下有求必应求之不得”
路乘风提到游家小姐几个字时,故意压低了声音,又往马车上那袭伊人身影飞快的乜了一眼。
眼波流转之间,满目韶光倾泻而出,明流暗涌、柔情百转千回,如奔腾不息的九曲河。
马车中端坐着的游紫凝被他只轻轻一瞥,便如火种被人引燃,顷刻之间,满脸通红,如痴如醉像刚才痛饮了八百坛太白仙。
“这”
游父一眼看透两个年轻人的小儿女心事,看破不说破,刚想一问究竟的心情很快就将话又抑制在自己的嗓子眼。
他回头扫了几眼自己的女儿。目光带着三分讶异,三分难以置信,还有四分来自老父亲的盘问和犹疑。
见女子一直低头娇羞,都不敢抬头直视自己,便更加将一切了然于心。
“小殿下、小殿下草民没有唤错吧不知小殿下是何方府中贵人若是小殿下不嫌弃,罪人愿来日登门道谢多谢小殿下为我解危纾困”
游父在车中刚坐稳,车中空间不大,他不方便下跪,只好一个抱拳,聊表敬意,感念道。
“冕王西府欢迎伯父大驾光临。还有,游大小姐,热烈欢迎,寤寐求之。”
路乘风回之以鞠躬,郑重其事道,眼光还是忍不住就往游紫凝脸上望去。
游父点了点头,又是一个抱拳道
“小殿下,那草民,先携女告辞了”
“嗯,好的。对了,还没恭喜你呢,新科状元”
路乘风痴痴望着那朵娇羞的微笑花容,笑道。
游紫凝终于抬起了头来,正好触上路乘风情意绵绵的目光,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脸颊,一下子又飞上了片片红云,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伯父,您是还不知道呢吧你家孩子现在已经是永和三十年的新科状元了皇上御赐的正六品官员,再过几天,就要赴任翰林院编修一职了真乃光耀门庭,可喜可贺啊”
路乘风环视了一圈四周,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马车所停之处,是他特意选择的僻静角落,煞是不起眼。清晨的街道,更是没什么人经过。他这才斗胆恭贺道。
“什么新科状元可是,我们紫凝,明明是个女儿家的”
游父又惊又喜,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的脸上阴阴晴晴,像片片春日里浮沉不定的云朵,在起起落落着。
都说为人父母,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谁人父母没曾有过想要自家孩子能够光宗耀祖的心思
可到了今天,自家女儿正在科举中独占鳌头,成了状元,他在欣喜万分中,却掺杂了更多的忧思顾虑。
反应过来之后,更是悔恨难当,转脸向自己的女儿,问道
“紫凝,你老实说,你莫不是为了救爹,才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如此冒险犯禁之事呐”
游紫凝羞愧道
“爹,女儿知道错了”
“谁说女子不如男游大小姐一片赤诚孝心,感天动地,伯父还请不要过多苛责与她再者,今科状元游子吟的才学举世无双,皇上都对他赞不绝口她这个状元郎,实至名归”
路乘风连忙帮着解释,却也觉得其中凶险万分,眉头紧皱,问道
“不过,紫凝,官场凶险,一切只是刚刚开始。伯父考虑的也有道理,若有朝一日,是你的真实身份被人揭穿了,恐怕会万劫不复所以,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混入科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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