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三十年

    
    阿虎。55岁。
    他10岁就来到了朝歌，成为帝乙的养子。
    他的父亲，是大商的最忠诚的保卫者。
    他的家族，为大商监控天下！
    有人说，崇侯虎是大商天子的眼睛。
    这是在说崇侯虎分管的情报工作。
    这是一个需要在压力下工作的情况。
    由于要监控天下，所以就常常洞察其他诸侯的异动。
    这往往会令人很不舒服。
    换句话说，是一件容易得罪人的差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每个人，都不希望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可惜，在崇侯虎面前，没有人能够隐藏身形。
    一切的阴谋诡计，都逃不出崇侯虎的法眼！
    搞情报，崇侯虎是专业的。
    这不仅仅是天赋使然，还在于长达数百年的经验积累。
    要知道，崇侯虎家族的历史和殷商的历史一样久。
    早在汤武大帝时期，崇侯虎就成了大商最重要的情报官。
    渐渐地，大商的情报官，也就完全成了崇侯虎的专利。
    三十年前，在朝歌的王宫。
    当时的天子，帝乙，说了一段令阿虎刻骨铭心的话。
    他的命运，也在那一刻确定。
    不，他的命运，早就确定了。
    殷历524年。
    朝歌晚宴过后，时任大商西方护法的姬昌匆匆离开。
    这一反常动作引起了帝乙的注意。
    阿虎密切注意着姬昌的行踪。
    他能够猜测到，姬昌一定有秘密！
    换句话说，姬昌心里有鬼！
    身为大商的情报官，阿虎的感觉很敏锐。
    无论是谁，他只要一搭眼，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就多年练就的眼力。
    这是经验的积累。
    他为什么能这么肯定？
    答案是显然的。
    朝歌晚宴期间，姬昌并未流露出急于离开的表现。
    虽然姬昌假装不胜酒力而返回下榻的宾馆，但那是姬昌的惯用手段，并不令人意外。
    阿虎所关注的，是姬昌接下来的表现。
    姬昌在下榻的宾馆招募了一批人。
    这同样没有什么问题。
    大商是天下的中心，人才济济。
    每年，天下诸侯来到朝歌，除了献上贡品、享用朝歌晚宴，还有很重要的一项活动，就是招募人手。
    商人的整体素质，公认比诸侯国的人素质高。
    或许会有例外，但这里所指的是绝大部分情况。
    通常，前来朝歌的诸侯随便招募几个人，回到他们的国家都会很有用。
    当然，随便也不是很随便，总得有面试。
    阿虎当然知道，姬昌在朝歌晚宴上及早离席，就是为了养足精神，以便第二天多在朝歌招募几个人。
    这是众所周知的操作。
    大商作为世界第一大国，保持着对天下诸侯的人才输出。
    连续多年，姬昌都从朝歌招募了不少人。
    但是，那一年，姬昌的表现很不正常。
    按照关理，即使在朝歌招募到了人才，姬昌也会在第二天的饯行宴之后再启程返回岐周。
    但当时的姬昌却在饯行宴开始之前就要离开。
    这明显就是心虚！
    或许是姬昌招募到了非常厉害的人才。
    也或许，是姬昌猜到了天子即将公布大商的接班人。
    通过调查，阿虎得知，姬昌招募到了一个叫做吕尚的人。
    当然，姬昌不止招募了吕尚一人。
    只不过，姬昌对这个吕尚尤为满意！
    吕尚，何许人也？
    朝歌一屠夫耳！
    阿虎并未觉得吕尚有什么能耐。
    但姬昌的表现却太过令人吃惊。
    情报显示，姬昌为吕尚改了名，改为姜尚，并且还许给了姜尚“一个很大的官职”。
    这就很令人疑惑了。
    这个姜尚，真的那么吊？
    阿虎没有对姜尚多加关注，他重点关注的是姬昌。
    这个姬昌，是大商最大的诸侯，也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虽然天子从未说过姬昌坏话，但阿虎能够感受到，天子对姬昌强烈的戒备心。
    知父莫若子。
    阿虎被帝乙抚养了十五年，对帝乙的心性非常了解。
    很多事情，不需要帝乙去说，阿虎就能提前去办。
    这是一种默契。
    一种勇于担当！
    办好了，为天子争光。
    办砸了，为天子挡锅。
    这是一个忠臣所必备的素质。
    这就是大商的忠诚。
    阿虎始终在秘密调查姬昌。
    但姬昌这只老狐狸隐藏得很好，可谓是滴水不漏。
    这就更增加了阿虎得怀疑——
    姬昌，一定有问题！
    结果，姬昌就提前离开了朝歌。
    帝乙宣布了公布接班人得计划，而姬昌，是注定缺席了。
    阿虎向帝乙请示，对姬昌展开深度调查。
    但这个请求却被帝乙制止。
    很长时间，阿虎都搞不明白帝乙的做法。
    明明那么警惕姬昌，却还是放任不管？
    后来，阿虎明白了。
    帝乙不是不管，而是早就洞悉了姬昌的悉尼是。
    大商的天子，没有那么糊涂。
    阿虎是什么时候明白这一切的？
    大概就是在帝乙离世之后，在帝辛接掌大商的时候吧。
    阿虎终于明白，天子就是天子。
    天子的心思，不可以寻常之法揣度。
    不过，这些都是日常工作中的事情。
    阿虎印象最深的，是帝乙对他的承诺。
    那个时候，帝乙让他传达次日举行的接班人会议。
    他准备去通知留在朝歌的诸侯。
    但帝乙叫住了他……
    “阿虎。”
    听到天子的召唤，正要执行任务的阿虎退了回来。
    帝乙用平易近人的语气道：“你怨恨孤吗？”
    阿虎：“……”
    “你今年24了吧？”
    “大王，臣今年25了。”
    帝乙摇了摇头：“还差一个月零十三天。”
    阿虎非常感动，想不到天子这么挂记他。
    “诸侯里面，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帝乙叹息了一声，“你本该是一员封疆大吏，这么多年却只能在我身边做个侍卫，替我传传话。”
    “大王就是我的父亲。为父亲效劳，是我的荣幸！”
    “不，我不是你的父亲。你是有崇国之后。你的父亲是崇侯虎。”
    阿虎流泪了。
    “有崇国之虎，历来是大商最忠诚的保卫者。自武丁大帝开始，有崇国的国君就被赐予了虎名，封为侯爵，替殷商镇守北方。”
    帝乙动情地说道：“你的父亲、崇侯虎，不亚于武丁大帝的那一代崇侯虎。他为孤稳固北方，功高盖世。”
    阿虎已经泣不成声。
    “你的名字，就是有崇国国君之名！虎，骁勇威猛者也。有崇氏，是善战的民族。你的父亲、你的祖辈，皆以武力侍奉大商。”
    “大王，臣将继续有崇国之虎的忠诚。”阿虎哽咽道。
    “阿虎，我对不起你。”帝乙慨叹一声，“十五年前，鬼方首领，也就是今天的九侯，与你父亲发生了一次大战。那一战，九侯胜了。那一年，你还不满十岁。
    “有崇国被灭，你父亲将你托孤于我，然后死在了他一生捍卫的土地上。
    “我常常想，如果当时我能暂停东部战事，提兵北上，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我有愧于你。”
    “大王当时也做了许多工作，但谁也没有料到鬼方竟敢罔顾大商的命令。”阿虎擦了擦眼泪。
    “是啊。是我大意了。可是，在九侯占领有崇国的时候，我应该立即出兵帮你复国的。但我却没有。非但没有，还封他为侯。”
    “大王，我知道您是从大局出发，肯定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什么大局？若孤当时够狠，就该趁九侯那家伙立足未稳，把他赶走。可惜，那样的话，有崇国的血脉就危险了。孤若出兵，九侯就会把有崇国的人推出来作挡箭牌。那时，已经有许多有崇国的人被驱赶到了边境，以阻挡大商。”
    “九侯着实狡猾。”
    “但这却不能成为孤不为你报仇的理由。近年来，你父亲时常给我托梦，探问你的情况。”
    阿虎涕泪纵横。
    “他还是那么威武。我告诉他，你已经长成了一个男子汉，勇武不输于他。他很满意。但一转身，他就满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指责我没有替他报仇。”帝乙眼里已经泛起泪花。
    “大王，我父亲不会责怪你的。如果没有你，我就活不到今天。他生前忠于大商，死后也会为大商守土卫疆。”
    “我知道他不会怪我。他是那么忠诚！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大王！”
    “阿虎，我知道有崇国的后裔在积极联络你。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本身就是他们的君主！”
    “大王！”
    “你应该恢复有崇国。大商应该帮你恢复有崇国。我希望我的崇侯虎回来！大商的北方护法，还要由崇侯虎来做！”
    阿虎已经跪拜在帝乙脚下。
    这个年轻的将领啜泣道：“有崇国，永世效忠大商。我，永远是大商的崇侯虎。”
    “所以，你与九侯必有一战！”
    “大王，如果九侯真的被我打败，我会放他一条生路。这些年，他也为大商做了许多贡献。”
    “你不必有所顾及。这是大商欠你的。”
    阿虎从地上爬了起来，擦干眼泪道：“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许多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我对他，已经没有仇恨。”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
    或许，这是先王的套路吧。
    但是，阿虎能够感受到，先王真挚的情感。
    他能感受到先王的真诚。
    他被先王抚养了十五年，他非常清楚地知道，天子寻常人不同。
    天子的每一项决定，都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决定。
    天子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天下。
    这一点，由后来的殷商二哥做了深入人心的阐述——
    “天子，就是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不管怎样，他当年都发出了永世效忠大商的誓言。
    现在，依然！
    战场很乱。
    阿虎握紧手里的剑。
    他眼前浮现出著名的“帝辛上香事件”。
    那是一个关于环保的事件，也是关乎殷商能源供给的大事件。
    要说到帝辛上香事件，就不得不提到灵山寺的灯油。
    最开始，灵山寺的灯油是香油。
    香油，也就是芝麻油，在朝歌、乃至整个殷商，都属于贵重物品。
    虽然殷商已经相当发达了，但由于技术、产量等原因，香油还没有完全普及。
    香水已经作为高端化妆品进入市场，但香油，连进入市场的条件都达不到。
    因为，香油的产量实在太低了。
    如果一家店铺专营香油，恐怕一年中的绝大多数时候都会处于断货状态。
    即使订单不多，也供应不上。
    然而，就是这么紧俏的香油，却被灵山寺拿来点了天灯！
    凡人的世界，完全无法理解天上诸神的想法。
    灵山寺作为一些大神的代言人，如此奢侈的做派，同样很难被人理解。
    但灵山寺就有理！
    用香油燃灯，这是寺里的传统！
    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虔诚。
    没有人能够改变灵山寺的传统。
    因为没有人能违逆诸神的意志。
    但这一次不同。
    灵山寺遇到的，是帝辛。
    殷商前所未有的天子，帝辛。
    帝辛是自信的，也是强悍的。
    他的意志，就连天上诸神也不能逆！
    他不仅是地上的王，还是天上的王。
    殷商史料记载：“殷历525年春，天子前往灵山寺上香，虔诚所至，上动天听。帝辛获女娲娘娘亲授旨意，取消寺中奢靡之风，体察黎民疾苦，功德无量。此后十余年，殷商风调雨顺，百业昌盛。”
    真正的历史，比史料更动人。
    阿虎清晰地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
    他与帝辛一起来到了朝歌城外、灵山上的灵山寺。
    “大王，真的要对灵山寺下手？”阿虎道，“这会不会牵连太广？”
    “这些事情，孤早就想过了。”帝辛摸了摸腰间的青铜佩，道，“阿虎，灵山寺的信条是什么？”
    “广结善缘。”
    “不错。孤只不过是要借灵山寺的善缘一用。”
    “……”
    帝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大踏步拾级而上。
    阿虎紧跟在后。
    一路上，阿虎望着帝辛的背影，非常佩服。
    这位新天子，比先王还要铁腕！
    谁都知道灵山寺积聚了朝歌、乃至殷商大量财富，但就是没人敢动。
    因为这座灵山寺，不仅仅是几座寺庙，还是一张巨大的关系网。
    先王就曾对这块肥肉动过心思，但却在最后时刻作罢。
    归根到底，还是先王担心造成无法控制的局面。
    连先王都不敢动德灵山寺，帝辛就敢动！
    后来，阿虎才知道，帝辛完全不在乎得罪灵山寺的后果。
    就是这么自信，就是这么霸气！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灵山寺奢侈地用香油点灯，实在过分！
    是该整治整治灵山寺的奢靡之风了。
    “殷商虽富，但要办的事也多。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大王，要怎么做？”
    “收税！”
    接下来，就是一段热烈而友好的交谈。
    最终的结果是，灵山寺换了一位更加年轻有为的寺主，并且将所得收入与殷商平分，还有，晚上十点熄灯……
    三十年来，阿虎跟着帝辛办了许多大事。
    他也从帝辛那里兑现了先王的承诺——恢复有崇国，成为大商的北方护法。
    他本不愿对自己的老板做出评论。
    但是，在他心里，他给帝辛的打分更高。
    这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君王。
    敢为所有人之不敢为。
    殷商执政官说得对，帝辛，是一个变革之人。
    对了，当年，一起和帝辛去伊尹大街恳请执政官出山的，就是他阿虎。
    他骄傲！
    敌人越来越多。
    该死的西岐反贼！！
    阿虎无所畏惧地喊道：“我的殷商，我来守护！”
    有崇国的部下和他一起，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他微笑着。
    他看到了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