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三十年

第262章 归去来兮

    
    子启果然没有回来。
    被帝辛派去和姬发进行停战谈判的子启,留在了姬发的阵营。
    实际上,子启一到姬发的营地,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姬发以上宾的礼遇来迎接子启。
    姬发亲自在营地外迎接。
    他高兴地说:“微子是岐周的好朋友、好伙伴!岐周的天下,有微子的一份功劳!”
    在场所有人热烈鼓掌。
    那阵势,就好像是欢迎岐周的民族英雄回来!
    太可怕了。
    子启来不及说话,就成了姬发的好朋友、岐周的大功臣。
    真是令人不安。
    子启就像是一个透明人,直接被参加了姬发的欢迎宴会。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子启。
    姬发的热情款待让子启感到很不舒服。
    他是代表大商来进行停战谈判的。
    可是姬发却决口不谈停战的事情。
    甚至,所有人也不认为子启是来谈判的。
    在姬发的营地,大家都认为子启是投诚来的。
    或者说,是完成了卧底任务,成功身退的。
    子启想要改变这种氛围,却做不到。
    他不是比干。
    他缺乏比干那种大将风度。
    他不能像比干那样掌控节奏。
    这个时候,他更加意识到,他的那位王叔,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
    但是,比干,已经死了。
    子启在心里默哀。
    他已经意识到,他的比干叔叔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这个姬发,有着比想象中更大的野心。
    倘若让姬发攻进朝歌,那么殷商就完了。
    根本不会有所谓的权杖回归。
    他的比干叔叔想着利用姬发打垮帝辛,但实际上,一旦帝辛被打倒,殷商也就倒了。
    他的比干叔叔还是太天真了。
    子启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切的?
    现在吗?
    不,他早就意识到了。
    可惜,他还是太相信他的比干叔叔。
    比干没有过多地接触过姬发。
    准确地说,比干没有面对面接触过姬发。
    所以,对于姬发,比干几乎一无所知。
    姬发是什么东西,恐怕只有经常与之打交道的子启更清楚。
    可惜,子启宁愿相信比干,也不相信自己。
    他是来为殷商谋求停战的,但却根本不能左右形势。
    他太失败了。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他和自己的两个弟弟差距很大。
    子仲那么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居然在孟津轰轰烈烈!
    受德一个武夫,竟开创殷商之盛世!
    可他这个大哥,却连一场谈判都做不好。
    唉。
    他几次向姬发提出停战,但都被姬发掩盖过去。
    他要回去,也被姬发阻止。
    “微子,大家都知道,你是我们的人。你现在回去,是自寻死路啊。”
    姬发充满信心地说道:“放心吧!攻下朝歌,指日可待!到时候,天下都是我们的!”
    姬发越是有信心,子启就越是不开心。
    姬发的天下,是要夺走殷商的天下。
    他子启,说到底是殷商的王子,是殷商天王帝乙的儿子。
    他真的要背叛自己的祖国吗?
    他真的要当一个商奸吗?
    看看他的弟弟们,一个个为殷商效忠效死。
    唉,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想回去,可挣不脱姬发的挽留。
    他的本意是想回去的。
    但他,终究没有回去。
    比干曾经说,西岐只是一个工具,要把权杖掌握在叔侄系手里。
    可惜,子启做不到了。
    他失掉了大商的骨气。
    牧野之上,姬发与恶来展开了决战。
    这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
    姬发这边的兵团训练有素,即使比不上殷商的主力兵团,至少也算是天下第二劲旅。
    恶来那边却是临时凑起来的几万人马,空有人数,没有战斗力。
    殷商的主力兵团,还没有回到朝歌。
    临时拼凑的兵团抵挡不住姬发的兵团。
    为什么要练兵?原因就在于此。
    练兵,就是练出战斗力。
    不练的,是打不过经常练的。
    恶来死了。
    殷商败了。
    与正义无关,仅仅是一场战争的胜负,决定了两个团队的命运。
    子启很难过。
    虽然他已经是事实上的商奸,但在他心里,还认为着他是殷商的臣民,还可以为殷商效力。
    或许,很多内奸,就处于这种纠结的煎熬中吧。
    因此,一个人的立场很重要。
    如果立场不稳,就必然陷入无休止的纠结和痛苦之中。
    妥协的滋味儿,谁用谁知道。
    朝歌,不再是朝歌。
    帝辛选择了烈火。
    子启不敢去朝歌。
    他不敢再踏上那片土地。
    他还有资格自称殷商王子吗?
    箕子从羑里监狱出来了。
    他见到了魂不守舍的子启。
    他们叔侄二人,,曾是殷商尊贵的王族,现如今却是前朝旧人。
    他们的山河破碎了。
    虽然曾经遭遇了很大的艰难,但他们以前还是尊贵的王族,可现在,他们一无是处。
    姬发在朝歌城里放肆。
    杀人放火,是常有的事儿。
    帝辛涅槃的地方很有限,但姬发在朝歌城里纵了更大的火。
    当然,姬发是不会承认这火是他纵的。
    他顺手就安排给了帝辛。
    帝辛已经死了。
    死人,是不会反驳的。
    他还想杀掉帝辛的所有后代,却被姜尚制止。
    “大王,我岐周虽然大胜,但殷商主力兵团仍在。如果我们杀光了帝辛后人,就没有人能驾驭那些兵团了。一旦如此,或许我们将遭到那些兵团哗变。”
    “嗯,依尚父所言,立那个子庚为商侯,防止那些兵团作乱,再安排孤的几个弟弟在附近监视子庚,以免其脱离掌控。”
    “大王英明。”
    不杀子庚,就是为了安抚殷商主力兵团。
    姬发和姜尚,想要稳住殷商的兵团,然后慢慢分化瓦解。
    姬发的兄弟监视子庚,很快就解散了一半以上的殷商兵团。
    这些事情,都被子启和箕子看在眼里。
    没有了强大的兵团,殷商就失去了卷土重来的资本。
    费忠、妲己、商伯,还有很多很多殷商的股肱之臣,都被姬发处决了。
    殷商,元气大伤。
    而岐周的功臣——子启、箕子,却活了下来。
    他们甚至被恢复了封地,以及种种特权。
    可惜,他们永远也摘不掉商奸的帽子了。
    而且,姬发,也不允许他们甩掉商奸的帽子。
    只要用这些商奸做挡箭牌,就能很好地躲避商人的怒火。
    姬发,不傻。
    子启和箕子的压力很大。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比干,他们想不出一点办法。
    如果比干还在……
    “箕子,你是说姬昌不参加饯行宴了?”比干问箕子。
    “基本确定。岐周的车队早早地排列到了城门口,行李都装好了。姬昌的主要随从都在车队里等候,估计是在等姬昌向天子辞行。”箕子说得很详细。
    “这就怪了。”比干思索道,“今年,姬昌为何走得这么急?”
    “不知道,或许是西岐有事吧?”箕子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哎呀!两位叔父鬼鬼祟祟地、搞什么阴谋呐?”子启大声嚷嚷起来,“每次都是!一聚到一块儿就神秘兮兮的,何不一起吃点沙拉,对肠胃好哟!”
    “你这蠢货!”
    比干当即骂了一声,和箕子围坐到了子启这桌。
    子启则嘻嘻笑着。
    他们叔侄四人,就是这么其乐融融。
    “我还有一个消息。”箕子环顾四周道,“根据线报,受德车队满载而归。”
    “三弟就是太野了!”子启捏起一片桃子,咬了一口道,“国宴之前还到处乱跑!”
    “哼!我看未必!”比干望着子启,“你这个三弟可不是乱跑,他这次是去羑里招募人才了。”
    “哈?”
    子启笑了:“羑里?王叔说笑了。三弟难道要招几个罪犯当手下?他脑袋让猪给踩了吧?”
    子启连连摆手,不以为然。
    比干摇了摇头:“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距离王座,就只差一个受德。”
    “这是唯一的变数。”箕子附和道。
    子启不耐烦道:“两位王叔,咱们的阵容这么强大、这么豪华!就凭三弟一人,他拿什么和咱们拼?我看,是你们太没有自信了。”
    “不到最后时刻,万不可掉以轻心!受德广招人才,已有贤名。况且,他还有军功!这一点,你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比干道。
    “王叔,我都按照你的意思,积极拉拢受德了。但你看到了?拉拢不来嘛。”
    子启用无奈的语气道:“受德恐怕是铁了心要参与王位竞选了。与其担心对手太强,还不如做好我们的准备。比干叔叔,你不是说过,我是父王的长子,最接近王座!”
    比干叹了一口气。
    “不错!你的确有天生优势。近年来,你也按照我的计策,建立起了天子接班人的人设。”
    “对嘛!”子启微笑着拿起一瓣桔子,“来,比干叔叔吃瓣桔子,补充维C。”
    “对你的包装,已经到极限了。如果不出意外,王位肯定是你的!”
    一旁的子仲、箕子,点头表示赞同。
    有比干在,他们这个集团揽得王座,应该问题不大。
    “我登基之后,天下就是咱们四个人的啦!来,为美好的未来干杯!”子启举杯。
    “唉——我还是很担心。”比干又叹气了。
    “啊呀!比干叔叔,别担心啦!天下一定是我们的!”
    那是殷历524年的时候。
    当时,他们正在比干的带领下,追求殷商的接班人之位。
    他们组成的叔侄系,是要接过殷商权杖的。
    可现在,三十年过去了。
    他们四人,除了倒向帝辛的子仲还有所作为,另外的三个都变成了大商奸。
    真是难以置信。
    ……
    ……
    “不好了,受德正在拉拢文臣武将!”
    箕子气喘吁吁地把受德宴请兵将的事情说了一遍。
    “少将营?”
    比干抚着下巴,沉思道。
    “受德的花花肠子就是多!”子启非常不客气地说道,“这明摆着就是抓那些将军的子女当人质!如此一来,被捏住把柄的文臣武将就不得不依附他了。这个老三,真是好手段!”
    “三弟真是太阴险了。”子仲也在一旁说道。
    “二位贤侄说得不错!”箕子看向比干,“哥,该咋办?”
    比干微微一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箕子点头。
    子仲点头。
    子启吼道:“对!咱也积极在大臣中间活动!治他丫的!”
    ……
    ……
    他们最终没有治住受德。
    殷历524年,他们又执行了比干的攻心计划,要趁着帝乙还在世,将王座争取过来。
    那是一个很有想象力的计划。
    考验的是比干的编剧、导演功力,以及子启的演技。
    他们表现得非常出色!
    但很可惜,帝乙并没有如他们所愿。
    他们没能争取到王座。
    而帝乙却在来年的春天离世,大商终于到了帝辛手上。
    ……
    ……
    “比干叔叔,老三再有一个月就正式登上王位了。我们再不有所作为,以后就很难撼动了。”子启焦急地说道。
    密室内,除了他和比干,还有他另一位叔父,箕子。
    他们都不满意帝辛上位。
    尽管是扶持子启上位,但行动的总指挥却是比干。
    子启和箕子充当辅助,任凭安排。
    而子仲,负责看家。造反的事,子仲做不来,去了也是添麻烦。
    如果推翻帝辛,子启就能上位,届时,他们三人各取所需,再也不用受帝辛压制。
    “贤侄说得对,等殷商王座大典一过,帝辛的王位就越来越稳了。”比干缓缓道。
    “我们带兵打过去吧。”子启很急,急着称王,急着享受荣华富贵。
    虽然他现在得到了爵位、封地,但仍然比不上大商的王座。
    “事不可轻举。”箕子稳稳道。
    “哎呀!我已经听从二位叔父的,隐忍蛰伏快一年了,已经忍不住了!”
    “贤侄,我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东门的守城将军已经搞定了。我许他征东大将军一职,还有丞相头衔。他完全站在我这边了。”
    “箕子,你那边呢?”
    “南门守城将军,我已说动,连带他的两个副将。”
    比干点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
    如果南门守将犹豫不决,还有他的两个副将顶上。这是一个连环套。副将的功利心更大,也更有动力,由不得南门守将不从。如果不从,就取而代之!
    比干不用问就知道箕子是分开劝说的。这位王弟不愧辅佐先帝多年,经验丰富。
    “有此两路兵马,事情就有了五成把握。”
    子启一听,又着急起来:“比干叔叔,才五成啊?”
    “对。这是王座易主的大事,再充分的准备,也只有一半的胜算。”比干看了一眼子启,道,“你怕了?”
    子启稳住颤抖的双腿:“不怕。”
    “嗯。这件事的回报很丰厚,但风险也很大!可以说是以身犯险!所以,我们要赌上一切,才能取得成功!”
    比干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除去归附我们的将军外,我们还要亲自出击!”
    “亲......亲自......”
    “慌什么?!”比干面有怒容,他怀疑子启是否真的配得上王座,也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结交帝辛。
    不管了,成败在此一举!
    到时候,子启上位,大权还不是都落在他比干手中?
    “我有私兵两百,皆是死士!”
    “我也有死士一百!”箕子道。
    子启茫然。敢情两位叔父还有一手!他也......什么也没有。
    “我愿跟随两位叔父赴汤蹈火!”
    “很好!三天后,待东门、南门举事,我们三人就亲率三百死士,直奔帝辛的王殿,就以王族护驾的名义!
    ……
    ……
    从三王革命失败之后,他们就开始了长期的悲剧生涯。
    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步错,步步错。
    他们吃了多年的牢饭。
    现在,连自己的国家都亡了。
    子启和箕子感到很无助。
    面对这些事情,他们无力承担。
    多么希望,比干还在他们身边。
    如果比干还在,就一定还有办法!
    比干那么聪明的人,一定有办法的!
    子启和箕子突然有了信心!
    但很快,又泄了气。
    比干,已经死了。
    叔侄系,不再是叔侄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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