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三十年

    
    反贼姬发来得太过迅速！
    仅仅半个月的功夫，西岐叛乱军队就冲破了殷商数重防线。
    殷商二哥、殷商二爷、子仲，在孟津陨落。
    他永远留在了孟津。
    他成了孟津的崇侯虎。
    在孟津之后，姬发又击败了阿虎率领的有崇国大军。
    大商最忠诚的崇侯虎家族轰然倒下。
    至此，姬发已经创造了历史。
    他率领岐周，打了太多大胜仗！
    他自信爆棚！
    而姬发如日中天的气势，也吸引了大量诸侯追随。
    一时间，天下竟形成了商周分庭抗礼的局面。
    这不是个好现象。
    天无二日。
    总有一个要退出。
    现在的情况，对大商非常不利！
    大商的主力都还在泰山以东，无法立刻回师朝歌。
    虽然恶来大将军赶回了朝歌，但仅仅是提升了士气。
    可惜，战争，仅有士气是不够的。
    必须要要有足够的战斗力！也就是擅长打仗的兵团。
    而这，正是朝歌目前最大的缺点。
    朝歌有什么缺点？
    朝歌当前的缺点就是兵太少，兵太少。
    能够打硬仗的兵太少。
    可以说，则是西岐的一次时间差战略。
    事实证明，时间差战略是一把双刃剑。
    殷商可以使用这把剑收割天下。
    岐周也可以使用这把剑来造反。
    姬发的造反兵团，已经逼近朝歌。
    黑云压城城欲摧。
    朝歌，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殷商，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连损两员大将，殷商的运气着实不太好。
    还好，恶来回来了。
    恶来、费忠、商伯，以及朝歌所有称得上将军的人，都聚集到了王殿。
    就连被剥夺政治权利的子启，也被召到了王殿。
    所有人，都对子启怒目而视。
    谁都知道，阿虎的死，子启脱不了干系。
    就在昨天，帝辛刚刚下令处死了大商奸比干。
    可是，子启却毫发无伤。
    然而，子启和比干一样，也是商奸。
    堂堂的一个殷商王子，国难当头，不思为国效力，反而向外来侵略者献媚，积极充当带路党。
    这是所有忠诚于殷商的人所不能容忍的。
    子启默不作声。
    他知道，他之所以没有像比干那样被处死，仅仅是因为他是天子的大哥。
    但是，这个关系能保他多久。
    帝辛已经非常想杀他了。
    即使帝辛不杀他，周围愤怒的眼神也要杀死他。
    比干一死，叔侄系就名存实亡，殷商内奸团也就失去了顶梁柱。
    最初，叔侄系是殷商最豪华的接班人阵容。
    虽然败给了帝辛，但也仅仅是政见不同，属于殷商内部矛盾。
    但现在，叔侄系竟然成了殷商内奸的代名词。
    这种变化是难以预料的。
    谁也想不到，叔侄系为了殷商的权杖，真的不择手段，走上了背叛国家的道路。
    殷商叔侄系，成了殷商内奸团。
    比干成了最大的商奸。
    子启也成了大商奸。
    这是很多人不能接受的。
    子启可是当今天子的大哥！
    怎么能……
    帝辛没有处决子启。
    这使得殷商全国对子启的仇恨更加强烈。
    像子启这样的商奸，就该像比干那样被处死！
    这样的大商奸，必须死！
    子启终于意识到，这一次他好像真的做错了。
    王殿上的讨论很嚷。
    帝辛突然道：
    “微子，你去和姬发谈判，谋求停战。”
    “……”
    子启难以置信地看向帝辛。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帝辛居然会派他去和姬发谈判！
    要知道，他可是姬发的带路党啊！
    就是他，促成了姬发对阿虎的胜利。
    他去……
    很多人不同意。
    “商奸怎么能代表大商去谈判？”
    “这个大商奸去了肯定是继续卖国！”
    “不能叫他去！”
    “应该处死他！”
    “应该处死他！！”
    王殿上的讨论，突然就变成了针对子启的讨伐。
    没办法，谁叫子启是商奸呢？
    谁叫许多殷商人这么爱国呢？
    虽然很多商人平时说着大商与我无关，但真到了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仍然是站在大商一边。
    他们不希望大商失败。
    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国家失败。
    他们不喜欢当亡国奴。
    王殿上立刻纷乱起来。
    恶来整顿了秩序。
    帝辛继续说道：
    “眼下，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我们的主力兵团不再朝歌，即使以最快的时间回来，也要十多天。我们需要争取这个时间。
    “朝歌的危机，就在于殷商主力兵团外出。只要我们争取到殷商主力返回的时间，朝歌的危机就迎刃而解。
    “诸位，暂时和西岐停战，是最有效的策略。”
    帝辛扫视众人，若有所思。
    恶来说道：“我赞成天子的建议。只要我殷商主力回来，姬发小儿不足为惧！”
    费忠也说道：“照现在的情况，停战恐怕是很难促成啊。我们的想法，姬发未必不能想到。”
    所有人面色凝重。
    费忠的话说到了关键。
    殷商想要争取时间，等待主力兵团回师。
    西岐很可能会猜到这个目的，那么停战就很难了，恰恰相反，他们会加紧进攻！
    局势很不利！
    大商从未出现现在的情况！
    商伯默立一旁，没有说话。
    实际上，停战的策略，就是商伯给帝辛建议的。
    虽然提出了著名的“天道在商不在周”的论断，但商伯同样知道，一场战争真的展开之后，战术上的运用同样至关重要。
    已经在交战了，战术就是必须好好运用的。
    没有好的战术，是很难取得胜利的。
    “大王，朝歌之危，根本在于殷商主力不能及时回归。只要殷商主力回归，朝歌无忧。而这，需要时间，需要朝歌主力回归的时间。不妨和西岐谈判停战。”
    这是商伯清醒的分析。
    恶来完全赞同这个战术。
    缓兵之计。
    身为殷商大将军，恶来知道得更清楚！
    他知道，殷商主力一旦回归，平叛根本不是事儿。
    商伯的建议是对的。
    但其中的困难，却很大。
    正如费忠所说，殷商这边能够想到的，岐周那边或许也想到了。
    殷商想要获得喘息的时间，等待主力兵团回归。
    而岐周就绝对不给这样的喘息机会！
    阿虎已经死了。
    骁勇善战的有崇国军团不复存在。
    但这并不能说明岐周反贼的战斗力有多强，倒是让所有人注意到了跳出来的子启、比干等商奸。
    商奸，遭人痛恨。
    倘若没有这些商奸，阿虎或许就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这么早。
    要知道，阿虎是大商的北方护法，有崇国兵团是殷商的一支精锐！
    可惜了。
    大商奸比干被处死，大快人心！
    但商奸子启还活着。
    现在这个商奸居然就要代表大商去和侵略者谈判！
    所有人都很愤怒！
    “天子，臣以为，请恶来大将军、或者费执政官前去谈判更好。”子启推辞道。
    他当然知道，他代表不了大商，所以他就建议能代表大商的人去。
    不过，因为他是商奸，所以立刻被攻讦。
    “你这个大商奸！莫不是要坑害大将军！”
    “想让敌人捏住大将军或者执政官，哼！好打算！”
    “商奸的话是不能听的！”
    王殿之上，又嚷了起来。
    最后，帝辛决定，由费忠率队去和周贼谈判。
    考虑到费忠是殷商执政官，级别太高，不能冒太大风险，但又不能随便找个人去，就还是决定让子启去。
    子启动身之后。
    商伯对帝辛说：“恐怕他不会回来了。”
    “哎，孤想到了。”
    “……”
    “孤这是给他一条活路。殷商，已经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商伯愕然。
    原来，帝辛根本没有寄希望于停战！
    他派子启出去，也不是谋求停战，而是放子启一条生路！
    ……
    ……
    牧野，朝歌匆忙聚集起来的数万大军陈列在朝歌城外。
    为首的，是恶来。
    帝辛和费忠就当前战事进行了深入讨论，同时也讨论了殷商的命运。
    “大费，你的口才的确快要赶得上孤了。”
    “臣的口才再好，若没有那些事实让臣说，臣也说不出什么高明的东西。”
    “唉。孤的确做了一些事情，孤认为是正确的，有很多人赞同，也有不少人反对。但孤是天子。孤最终是做了那些事情，绝对比什么都不做要强得多。”
    “大王，或许正是您太强大了，让很多人敬畏，所以他们才称你为坏人的吧。”
    “孤想到了前朝那位天子。当初，我祖商汤踩着对手的肩膀上位，不就是把对手黑得体无完肤吗？其实，孤早就怀疑，前朝最后的天子一定也有不小的建树，只是他失败了。”
    帝辛摇摇头。“非也。得天下者得民心！”
    “大王总是语出惊人。”
    “费忠，你后悔吗？”
    “不后悔。”
    “你后悔最后站在孤这边吗？其实，子启要请你一起去谈判，也是孤的意思。说实话，孤对这一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孤不想让你陪孤去赌。”
    “臣不后悔。若不是跟随大王，天下谁人知道我费忠？我又怎么能亲自参与到这旷世大业中来？”
    帝辛努力望着决战的方向，隐隐能听见狂躁的喊杀声。那一定是非常激烈的战斗！
    “恶来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帝辛的话让费忠心里一凉。
    恶来说过“有我在，姬发踏不进朝歌的城门！”
    如果恶来不在了呢？
    费忠赶紧制止这个想法。
    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恶来一定要回来呀！
    “恶来就是我了解的那种人。他八岁的时候，我就看透了他。他和他父亲一样，是忠诚到骨子里的人！他永远也不会背叛。他将捍卫天子，直到死亡。”
    帝辛想起了三王之乱王殿前的对决。比干王叔出言不逊，恶来率领少年武士不避刀斧。那个时候，他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受伤的八岁少年，而是大商的忠诚。
    “恶来、飞廉，还有你、大费，还有很多很多人。你们把一生的命运和孤绑在了一起。这一战，若我们赢，就流芳千古，再开大商盛世！若我们败，则遗臭万年，就此灰飞烟灭！”
    “臣誓死追随大王！”
    费忠下去了，为恶来主持后方。
    帝辛一个人留在朝歌。
    他常常登上摘星楼，眺望战场的方向。连最亲近的妲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四天四夜。
    第五天黎明之际，有信使飞奔上摘星楼。
    信使扑通跪倒，眼中含泪：“大王，恶来、恶来大将军......恶来大将军，殉国了！”
    帝辛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好在他及时稳住了身形，在旁人过来搀扶他之前。
    他流不出眼泪。
    终究是败了！
    （若朝歌能有击碎泰山以东的精锐一半，不，三分之一，定然能将姬发那伙人全部吃下！）
    费忠赶回来，主持守城战。他与帝辛最后的对话发生在朝歌外城的城门顶上。
    “这一战，我们败了。”
    “我们败了。”
    “我们都将成就恶名。”
    “能与天子共担恶名，是我的荣幸！”
    “唉，我们就是这样对待前朝之君的。君王是不能败的，一败毁所有。但是，即便是恶名，我们的名字也会被后人知晓！”
    此后，费忠依然在城墙坚守，帝辛回到了王殿。
    敌兵渐近。
    他沐浴更衣，整装待发。
    虽然已经59岁，但他仍然容光焕发。
    他重新走过了那段三十年来走向王座的路。
    （回忆登基以来种种瞬间。他想到，他即将与他的朋友们汇聚，便心生幸福。）
    他奋斗过！
    他屏退所有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王座上。
    恶来不在了。飞廉没回来。费忠在外主持守城战。大商的六百年基业就要在这片混乱中凋零。
    朝歌，朝歌！
    他闭眼凝神，提起的一口气久久不能放下。
    这口气，他提了三十年！
    他的双眼豁然张开，仍然和三十年前一样锐利！
    这仍是一双帝王的眼睛！
    他起身，走下王座，没有丝毫留恋！
    他在摘星楼上转身，将大商的天下抛在身后。
    鹿台燃起熊熊火焰。
    他走进了火焰，越走越远。
    殷历554年春，距离清明还有6天的时候。
    一代天骄、帝辛涅槃。
    大商最后一位天子在烈火中拥抱了死亡。
    他虽死，仍不失血性！
    朝歌，变成了哀歌。
    不久后，姬发成为大周第一代天子，改朝换代。
    然，姬发坐拥王位四年，即英年早逝。
    随后，帝辛之子武庚企图复国，重归大商天下，但没有成功。
    帝辛，就如他预言的那般，遭到了姬发一伙的疯狂批判，素材正是来自商汤批判前朝天子的措辞。
    因果轮回。
    帝辛，这位雄才大略、掌管天下三十年的天子，最终被周朝谥为“纣”。帝辛，变成了商纣。
    从此，帝辛，成为大商最后的暴君。
    但这谥号也没有掩饰帝辛的强大。
    或许，姬发、乃至整个周朝，依然对帝辛怀着深深的恐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