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历554年,是波澜壮阔的一年,是此起彼伏的一年。
这一年,殷商终于完成了东征大业,将东夷最后一块土地收入囊中。
这一年,殷商的版图达到了最大。
然而,也是这一年,岐周攻破了孟津。
本来,岐周在殷商面前是毫无胜算的。
过去的三十年,每一场商周战争都在证明这一点。
但是,由于殷商战略东移,过于注重东面的威胁,以至于给了岐周可乘之机。
为了征服东夷最后一块领地——泰山以东,殷商大将军恶来带去了殷商主力兵团。
或许是过于自信,殷商天王帝辛竟然没有在国都朝歌留下足够的防守兵力。
泰山以东,是打下了。
但西面的姬发却反了。
姬发造反,并不稀奇。
过去的很多年,姬发就在造反与被镇压之中循环。
但这一年,姬发的运气大爆发。
首先是孟津的变故。
即使殷商主力不能驰援孟津,也不代表孟津就很脆弱,只要有殷商二爷守卫孟津,就没有宵小之徒能够进犯大商。
但是,殷商二爷在这一年,燃尽了他的生命。
要不怎么说是姬发的运气。
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最强悍的敌人竟然死了!
姬发甚至都不敢相信!
他太高兴了!
他的老对手、殷商二爷,终于死了。
姬发欣慰地犒赏三军,在孟津城楼上发泄豪言壮语。
他创造了岐周几代人未曾创造的历史。
而且,他还要创造更大的历史!
他要攻进朝歌!
然而,崇侯虎将是他避不开的对手。
要想进军朝歌,就要先过崇侯虎这一关。
殷商二爷擅长防御,崇侯虎擅长进攻。
和二爷打,姬发还能保持冷静。
但要和崇尚进攻的崇侯虎刚正面,姬发很虚。
如果不出意外,他将被崇侯虎打败。
姬发有几斤几两,世人皆知。
崇侯虎背靠大商,不是小小的姬发能够抗衡的。
但是,有子启。
姬发的运气忒好了。
他在崇侯虎面前一筹莫展,但立马就有子启前来相助。
有了这么一个优秀的卧底,姬发很快就战胜了崇侯虎。
他知道,他最应该感谢的,就是子启和比干。
子启,不过是一个木偶,比干才是幕后大佬。
姬发甚至考虑着在攻进朝歌之后,就任命子启和比干管理殷商。
但非常可惜,比干竟被帝辛杀了!
这个帝辛,实在歹毒!
竟然不顾叔侄人伦,痛下杀手!真是个暴君!
姬发对比干的死非常惋惜。
倘若没有比干在幕后指挥子启为岐周带路,他姬发也不会顺利地拿下崇侯虎。
子启和比干,都是岐周的好朋友,好伙伴。
这样的人死了,实在可惜。
帝辛把殷商经营得水泼不进,也就只有子启、比干这几个人可以为岐周所用。
尤其是比干。
但帝辛竟杀了比干!
真是太糟糕了。
如果没有比干,岐周夺走殷商的天下不知要延迟多少年。
这样的人,不该死。
姬发感到很愤怒!
他绝对不能饶恕帝辛的暴行!
比干多好呀!
为岐周做了这么大的贡献。
帝辛,竟然残忍地杀害了比干!
“这个事儿,要记下来。”姬发对姜尚说道,“要让所有人知道,残暴的帝辛杀害了他的叔父!”
“大王放心。后人一定会记得这件事!帝辛,恶贯满盈!”姜尚回答道。
“嗯,比干被葬在什么地方?”
“没有地方。”
“……”
姬发吃惊地看着姜尚。
“天子的叔父死了,居然没有安葬的地方?”
“不是没有安葬的地方,而是没什么可安葬的。”
“……”
“比干被处死的时候,围观人群一哄而上,瓜分了他的尸身。”
“他妈的!商人竟这么无耻!这么没有素质!”
“是的,比干的尸身被撕扯成碎屑,被无数人带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可怜的比干。他是我岐周的功臣啊!”
“大王准备怎么做?”
“岐周恩怨分明!岐周善待功臣!但凡是对岐周有功的人,都要得到奖赏!纵使比干是一个商人,也不能例外!”
“大王的胸襟,可谓包藏寰宇!”
“况且,帝辛一死,殷商王族里,最有号召力的,就是比干了。可惜,帝辛竟无耻地杀害了比干!”
“大王,比干死了,还有子启,还有箕子。”
“那两个家伙!哼!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比干!”
“说得也是。”
这个时候,有士兵前来报告,费忠不接受投降。
“妈的!”
姬发狠狠地跺了跺脚。
“朝歌都被我占了!帝辛都死了!!那个姓费的还有啥可硬气的?”
“大王,他可能看不起你。”
“不管他了!不投降,就让他下地狱!”
姬发愤怒地宣布了费忠的死刑。
实际上,姬发几乎把所有的殷商大臣都关了起来。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有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没有被关押。
并非姬发宅心仁厚,而是此人奉命代表殷商出访外国,还未返回……
是的,这个人,就是飞廉!
大商第一凶将!
一想到这个人,姬发就不寒而栗。
飞廉此人,是当今天下,最可怕的存在!
在姬发看来,飞廉比帝辛还要可怕!
帝辛到底有多可怕,姬发不是特别清楚。
但飞廉,他清楚!
因为,他交手过!
他交手过,从没赢过!
“那个飞廉,太凶了,太凶了!”姬发心有余悸,“我和国父多次败在他手,一定不能放过他!”
“大王勿忧。我已经派兵在其返回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他逃不掉的。”姜尚自信地说道。
“有尚父安排,我就放心了。”
“大王,殷商的那些大臣,怎么处置?”
“能杀就杀。”
“我们刚刚夺下朝歌,大开杀戒,恐怕不妥。”
“但我实在对商人没有好感。但凡是殷商的大臣,都是与岐周作对的,留之无用。”
“大王,不如我们先劝降,再杀!”
“尚父的意思是……”
姬发略一思忖,恍然大悟:“至少,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权利!”
姜尚点了点头:“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权利,不要说我们在处死他们之前没有给过机会。”
“哈哈哈哈!妙啊!就这么办!”
于是,姜尚就派人去通知殷商的旧臣投降。
实际上,必杀名单,早就确定了,比如费忠,是必杀的。
在姬发到处放肆的时候,姜尚回到了昔日在朝歌落脚的地方。
这样,他就不必去劝阻姬发了。
身为忠良,是一定要规正君主的胡作非为的,但如果忠良不在场的话,就没有这个责任了。
姜尚看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条街。
那条街已经大变样。
昔日的小胡同,变成繁华的商业街,已经难觅昔日的气息。
不过,老梁头还住在那条街上。
老梁头已经走不动了。
而姜尚却还是脚步稳健。
“执政官大人来了。”
“老梁头,你比以前差太多了。”
“我没有执政官的天赋,所以老得很快。看起来,执政官,还像是当年的样子,没有太大变化。”
“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
老梁头一边说,一边指挥自己的儿子去搬什么东西。
一张青铜茶几。
这是当年姜尚离开朝歌的时候,送给老梁头的。
当年离开的时候,姜尚才44岁,如今,姜尚已经74岁。
可是,这张青铜茶几,还和当年一样。
“哎呀!这张茶几,你还留着呢?”姜尚感到不可思议。
这并非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
当年的他,穷得也置办不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是执政官的东西。我一直保留着。我知道,执政官前途无量,果然!”
“哈哈,这一天,比预想中的要晚。”
姜尚曾说,在朝歌,能够称得上是他的朋友的人,也就老梁头了。
他是真的这样想。
现在,他和老梁头推杯换盏。
但老梁头却喝不了了。
当年,是姜尚没有酒量。
如今,是老梁头没有酒量。
老梁头只能让自己的儿子代喝。
“喝不了了,喝不了了。我比不得执政官,身体老了。”
“当年你送了我一杯离别酒,现在我送你一车佳酿!”
姜尚一挥手,院中的一马车高端酒水酒被士兵搬了进来。
“现在,朝歌这个地方,我有话语权了。你想要哪座酒楼,我都能满足你。”
老梁头的儿子两眼放光,但立即就暗淡下去。
“我就知道,执政官是个重情义的人。”
老梁头很开心地笑了。
但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姜尚:“……”
“吕尚,你为何要带兵攻进朝歌啊?这里也是你奋斗过的地方呀。你和我一样,都是商人,为何要灭了咱们的国家?吕尚、吕尚,你真的对咱们的祖国没有一点感情吗?你出生在哪里?你生长在哪里?你在岐周发迹了,就忘了你的国家吗?”
老梁头痛哭流涕,语无伦次。
姜尚沉默。
“执政官息怒。家父最近患上了间歇性老年痴呆,突然就胡言乱语。”
老梁头的儿子赶紧说道,并且拽了拽老梁头的胳膊,“爸!”
姜尚能够看到老梁头儿子脸上的恐惧,以及其他人的恐惧。
他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他知道,他不能再来这里了。
“吕尚、吕尚,你忘了大商吗?你忘了生你养你的大商吗?”老梁头还在涕泪交加。
姜尚听到身后的声音,心里一痛,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他是岐周的执政官!
他是一个岐周人!
殷商,与他无关!
第二天,有士兵来报告,老梁头死了。
老梁头的儿子说,老人家多年前就身体衰弱得厉害,能够活道现在,简直不可思议。
“据其儿子讲,老人家常常说,他的朋友在岐周当了大官!而且有青春永驻之术。他的朋友可以青春不老,那他也可以!是执政官支撑着老人家活着得信念。”
听到士兵的汇报,姜尚面无表情。
“所以,我来了,他就死了。”
“……”
“他的朋友,是吕尚。而我,是姜尚!”
“……”
“吕尚,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姜尚!”
姜尚没有去参加老梁头的葬礼。
不过,他还是向手下打招呼,善待老梁头的后人。
毕竟,他在朝歌,也就只有这一个朋友了。
三十年前,他默默地离开了朝歌。
三十年后,他终于以胜利者的姿态回来了。
可是,他却失去了唯一的朋友。
士兵们正在搬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执政官,是老梁头的儿子送来了,说是最珍贵的礼物,而且是老人家的遗愿。”
是那张青铜茶几!
姜尚闭上了眼。
老梁头啊老梁头。
这是要绝交啊。
“执政官,放哪里?”
“扔了吧!”
“……”
“或者你们谁有用处,就拿走吧。”
……
……
子启和箕子被姬发召见。
姬发坐在帝辛曾经坐的王座上,居高临下道:“子启、箕子听封!”
子启和箕子随同所有人跪倒。
“封子启为殷商贤王!封箕子,为殷商忠德侯!”
“谢大王。”
“另外,追封比干,为殷商忠烈王!”
“……”
“汝等三人,皆对岐周有功!孤,绝不会忘记!也不允许任何人忘记!”
子启和箕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姬发兴致勃勃道:“帝辛那个家伙!不听从你们的良言相劝,反而将你们关进大狱!真他妈是个暴君!孤要为你们平反!孤不允许,像你们这样的忠良遭人非议!绝不允许!”
子启和箕子面面相觑。
他们自己的做的事儿,心知肚明,还有可能翻案吗?
如今,全世界都在骂他们商奸,他们还有名声可言吗?
姬发看向群臣,问:“殷商为何而亡?”
答曰:“因为暴政!”
姬发点了点头:“帝辛残暴,屡屡制裁我岐周,罪无可恕!他甚至还关押了岐周国父!堂堂天子,竟糊涂至此!活该他死!”
“大王英明!”
“孤以为,殷商的灭亡,不仅仅是帝辛的保证,还有殷商的那些谄媚佞臣。”
“大王英明!殷商的费忠、飞廉之流,不思为国效力,却与帝辛沆瀣一气,到处欺压诸侯,导致殷商民心尽失,最终败亡!”
“诸位言之有理!”
姬发在王座上志得意满。
子启和箕子却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
姬发的措辞,让子启和箕子羞愧。
他们虽然做了商奸,但还记得他们是商人。
他们越被奖赏,就越是惭愧。
而费忠、飞廉,岂是他们所能企及的?
即使姬发敢封,他们也不敢要啊。
这让他们如何面对自己的先祖?
“大王英明,恳请大王让我等告老还乡。天下英才甚多,我等无用。”
“瞧瞧!不慕名利!”
姬发扫视众人,继续道:“尔等,可有子启和箕子一半的觉悟?”
“子启、箕子的贤能,千古无二!”
一片轰然。
子启和箕子却害怕了。
姬发仰天大笑。
“你们,是大周的功臣!我要你们流芳百世!”
子启和箕子颤抖不已。
这是要把他们永远钉在殷商的耻辱柱上啊。
“来人,归还微子和箕子的印绶,恢复其封地,同时,赐封他们以及死去的比干为‘殷末三仁’。”
箕子颓然坐到了地上。
子启眼神空洞。
他们,永远也回不到殷商了。
他们,将作为商奸,千秋万代。
“比干虽死,但他的后人还在。比干墓要加封!要让天下人知道,比干,是对大周有功的!他和微子、箕子,一起帮助大周伐灭了无道的暴君帝辛!”
姬发越说越高兴。
“天下,终于摆脱了殷商的奴役!天下,是大周的天下!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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