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胜走在英娥的身后,轻风拂面处,一股淡淡的香气沁入心脾,他说不出是什么花香,只觉得醉了他的心神。
英娥与众人进入内殿后,众人依旧哭哭泣泣,连堇见贺拔胜与几个侍卫立于门外,便请英娥到后室窗户处说话,“娘娘,有什么您就直说吧,其实那天代替我家娘娘来永宁寺,奴婢已预料到了结局。既然来了,虽然每日惶恐,倒是也无惧生死了。”
英娥对她的无畏生死一心为主的心思动了情,也未料及她竟然想到了这层,不禁落下泪来,她握住连堇的手沉默半响,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的说,“若不是那样却是最好了,不过你们放心,我定会为你们求情的,保住你们的性命。”
连堇惨然一笑,“娘娘,别骗我们了,我们心里清楚,虽说都是为了自家的娘娘,但是这真的用刑,怕是没几个人能坚持到底。不如早死了还清静,少些痛苦,也全了忠心。”
绮菬与连堇在宫中关系亲近,今见很快要永别,竟不能自持的以袖掩面痛哭。见她哭泣,连堇忙扯扯她的衣袖,“妹妹你这样哭让那些人怎么想,我与她们不一样。我家娘娘出宫之时就只带了我和荷香,我是娘娘入宫时的陪嫁宫女,荷香是宫里指派给娘娘的。娘娘见其他娘娘都不让自己贴心的宫女顶替,本想舍了荷香。我劝了娘娘,毕竟这些人哪有多少忠心,我替了来,一来荷香年轻,二来真发生什么,我绝对不会让她们有机会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英娥点点头,安慰她说,“你且宽心,我定会尽力保你平安。”
连堇坦然笑道,“娘娘不用记挂我,能为我家娘娘尽忠,是我连堇的福气,如今还是要瞒着其他人才好。”
英娥应承,吩咐绮菬道,“你且陪陪连堇说会话吧,今后再难见了,我该出去和这个大都督好好谈谈了。”说完步出门外。
贺拔胜正在出神,忽听见有人唤他,抬眼看见英娥款款向他走来,轻启朱唇对他道,“贺拔大都督,能否借一步说话。”
贺拔胜心里已经大概猜到英娥的目的,还是随着她走到院墙边。英娥莲步缓移地走近他的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过半臂,贺拔胜几乎能感觉到她呼吸的气息,他终于分辨清楚开始嗅到的香味是合欢花,怪道香气如此之淡。他等着英娥说出他所猜想的事情,而此刻他在思考着这件事对他的风险,因为他知道若是英娥开口,他不会懂得拒绝,也不知道如何拒绝这样一位国色天香的美女的请求。
英娥心里盘算了下开口后的成功几率,如今看见贺拔胜眼中浮动的那抹迷醉,她又近前半步,轻轻说道,“大都督,想是你已窥破内情?”
贺拔胜见她已经开头,便点点头,“妃嫔的手不该那样粗糙,这该是汉人说的李代桃僵吧。”
英娥颔首笑道,“没想到大都督对汉人的成语还有研究,此语源起南朝宋将檀道济的兵法策,只是可惜忠而被疑,宋文帝刘义隆自毁长城,檀道济与其子十一人,及薛彤、高进之等亲信将领都在建康被处死。我大魏虽庆其被杀,南朝再无可惧之人,先太后谈及此处总是憾未成书,不然天下不至难以一统。”
贺拔胜笑道,“娘娘叫臣来此,该不是只想与臣谈史论今吧。”
英娥见无须再拐弯,便直接说出心思,“古乐府《鸡鸣》中:‘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大都督既然知道这李代桃僵的出处,便也知道了自己猜的没错。是的,这些都是妃嫔的贴身宫女,真正的妃嫔们不在永宁寺。”
贺拔胜道,“若是臣猜想不错,真正的妃嫔们应该在胡太后曾经出家的瑶光寺。”
英娥点头,“将军无须深思便能猜到,那么其他人又有几人能猜不到?只是现在洛阳百姓认为我们来了永宁寺,那就让所有人相信我们就在永宁寺。”
贺拔胜读着英娥眼中的果敢,“可是娘娘不曾算漏一人?胡太后的贴身公公白整未在寺内。”
英娥笑道,“这不用大都督操心,我已经让他去给我父亲求救,他该是不会回来了。”英娥见贺拔胜不明白,此刻为了取得他的信任也只好和盘托出,“父亲那日杀了胡太后就已后悔,只是去晚了。父亲被费穆这个小人蒙蔽了双目,造成了河阴的惨剧,当日我却是怨恨父亲杀业太重,这一屠杀便成了大魏的叛臣。所以我未留在父亲身边,又回来瑶光寺,只为代父赎罪。后来细想了一下这些大臣宗亲不该死的又有几个?今天你们来永宁寺,我若是没猜错又是费穆进言,只是慕容叔叔这次没有反对,应该是相信我在的缘故。我们都不想父亲再造杀业,如此父亲将不能再立足朝廷。所以我派白整前去送信,送的玉佩乃是太后遗物,父亲见了自会来见我,我会跟父亲求情让他不再追究。现在谁也猜不到事情会如何发展,未免夜长梦多,我想求将军为我做两件事,事成之后,那时这些宫女就是妃嫔。”
贺拔胜没想到英娥竟然如此深思熟虑,“臣不过初次见娘娘,娘娘如何就信得过臣?再说这些宫女以后谁能保证秘密不泄露,除非,除非娘娘想好了她们的归路。只是若这些宫女不在了,外人不明真相,大将军的忠名还是不能保全,所以臣十分好奇娘娘让臣办哪两样事情。”
英娥纤纤玉手突然抓住了贺拔胜的手,紧紧捏住,“因为我看的出大都督对父亲的忠心,我那哥哥性子糙,做不来这样精细的事情,反而会露出马脚。”
贺拔胜被她这一抓手,虽然七魂去了大半,仅剩的几魂还是让他勉强理智的继续听英娥往下说,此时英娥双手又加了几分力道,传递着坚定,“我请大都督做的事,对大都督而言易如反掌。一是我听说这邙山一带有处流寇,为首的乃是葛荣部下韩楼的堂弟韩俊,大都督可找个流民无意中将我们前朝妃嫔回宫路线告知。其二,我想保下连堇的性命,烦劳大都督派人将她在出发后转送到瑶光寺。”
贺拔胜听完顿时明白了英娥的想法,而且这两件事情对他来说都很简单,也不违反军令,他点头应允,立刻派亲信去办。
山门外的尔朱兆见过了一个时辰还不见英娥她们出来,指挥着下面的人前去催促。英娥算算时辰,若是顺利通知到邙山的流寇最快也还需要一个时辰,她命贺拔胜亲去禀告尔朱兆,说嫔妃出行却与百姓不同,却是要沐浴熏衣,还需再等一个时辰,申时可出发。
尔朱兆一听老大不乐意,“这宫里的娘们规矩那么多?出个门还洗澡?让老子等那么久,不行,老子这就把她们揪出来。”说完撸着手腕就要上山。
贺拔胜一把拉住,“咱们娘娘也在沐浴呢,再说不就一个时辰么,等等就过去了,你不是说还要把那些人赏给兄弟们么,洗干净了不是正好。”
尔朱兆和众将士一听乐不可支,笑的前仰后合,“哈哈哈,好好好,让她们洗干净点,白白嫩嫩最好。是不是啊,弟兄们。”
将士们欢呼着将手中的兵器举过头顶,“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见到这样的情形,山门的小尼吓得浑身筛糠,哆嗦着去禀报妙安师太,师太听完连声哀叹,为这些女子的命运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一切都在英娥的计划中一步一步进行着,只是再完善的计划也有隐藏的未知因素。临近未时二刻,尔朱荣见到英娥的书信后竟带着黑虎营一队士兵来到永宁寺,带来的人马虽不过五百,但是各个都是跟随他的近卫亲兵,曾以少胜多大战葛荣数万兵马。
英娥忽听这个消息,慌得连忙从浴盆中站起,仅着了内衣,便匆忙拿过绮菬递来的外衣胡乱披着,披头散发的,赤着脚跑到尔朱荣休息的茶室。正欲进门之时,却被一人将她拦住,她这才缓过神打量着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只见他目有精光,长头高颧,齿白如玉,相貌奇伟,虽蓄着胡须,却难掩其倜傥不群的雄姿气度,如今她急着要见尔朱荣,气得骂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你敢拦我?”
尔朱荣在内听到女儿的声音,出来一看一个衣衫不整,光着腿赤着脚的女儿,宠溺的唤道,“娥儿,你刚刚洗完澡,也不穿好衣服。天气未暖,小心冻着你。赶紧去穿好衣服再过来。”
英娥一把推开那个男子,扑进尔朱荣的怀里,撒娇的说道,“英娥见到爹爹就不冷了,还有很多话要和爹爹说。”
尔朱荣怜爱的将自己披风裹住英娥的身子,吩咐那个男子道,“贺六浑,这是我的大女儿,以后记住了,这是匹小烈马,若是她今天有马鞭,你早挨鞭子了。”
英娥听父亲唤那人叫贺六浑,心想自父亲打败杜洛周后,收编了他不少部众,其中有一个鲜卑族的汉人名叫高欢,字就是贺六浑,于是问道,“你就是高欢?”
那男子恭敬谦厚的对英娥行礼道,“刚刚高欢冒犯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英娥暗忖不好,高欢定识得韩楼,说不定也识得韩俊,若如此计划岂不是要泡汤,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必须要问明白父亲的意思再做定夺。她随着尔朱荣进入茶室,问道,“父亲来是见到了那块玉佩?”
尔朱荣眼中泛起一层悔恨,但却转瞬而逝,“是太后让你交给我的?”
英娥看着父亲微微蹙起的眉头,“太后将玉佩交于我时说道,爹爹对她的心思她明白,但这一生她的心里只有清河王,只能负了爹爹。”
尔朱荣仍然忘不了那日胡仙真对他的平静决绝,“她心里只有元怿,呵呵,那给我这块玉佩做什么。”
“太后说若是有来生能先遇见爹爹,定会答应爹爹,这个玉佩就是她的心思。”英娥扶着尔朱荣的手,一脸真诚的看着他的眼睛,“爹爹,太后当日回来就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让爹爹的怨气发给她一人,她是想爹爹可以放了这些妃子。爹爹,你就不能看在死去太后的面上,不要再开杀戒了。”
尔朱荣怒而拂起,“她死了还想约束我吗?不愿意做我的女人,为何还要管我何性何为?”
英娥追问道,“太后已经死了,而她的亲属在河阴又有多少已经死在爹爹的刀下,那日太后本已离开洛阳,最后为何回来?她安排我们出宫,却没有为自己胡家做任何打算,难道胡家那些人真的跑不掉吗?爹爹你还不明白吗?只是太后没有想到,爹爹竟然听了奸小之言,杀了这么多官员,若她猜到,定会让整个洛阳城的人都逃出去。如今爹爹气也该消了,放过这些手无寸铁的女子好吗?女儿是为了爹爹的名声啊。”
尔朱荣渐渐被英娥说动了,他默默坐下,“你想让爹爹怎么做。”
英娥道,“爹爹如今在朝中却难得到宗亲支持,要爹爹重树威望,只有让葛荣来做这个替罪羊。女儿已经让人通知了邙山的韩俊我们的回朝路线,这些人定会前来掳人。待他们将人掳去,爹爹再派人救弛,好生安顿。只是若要完成此计,请爹爹带黑虎营先回宫。”
尔朱荣听完英娥全部计划,捧起英娥的脸,仔细端详,“我那个大大咧咧的娥儿去哪里了,现在的你让我想起了她,行,爹爹可以回去,但是爹爹不放心你,你先与我一起走。”
英娥知道拗不过尔朱荣,便点头答应与他和尔朱兆一起走,剩下的宫女交给贺拔胜按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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