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初夏,叶从蔚更惧热了,白天里需要有人时时执扇扇风才可度日。
起初她怕着凉,即便有了热意也忍住,连着难受好几天,坐立难安。
后来问过太医,说扇一扇风没什么,别过早穿夏衫即可。
叶从蔚体会到为人母的难处,自己想吃什么,得顾忌孩子能不能吃,想要贪凉,也怕伤到胎儿。
毕竟才初夏,还不到盛暑。
太医另有交待,即使是盛暑,吃冰镇食物也需酌量择取,比如冰冻西瓜一类,不可多食。
叶从蔚已经能够预想到自己来日的苦楚,白天还有侍女扇风,到了夜里睡觉,身旁躺着个大火炉。
齐宿体温本就高,冬日里是天然暖炉,入夏就叫人难受了。
去年夏天叶从蔚不觉什么,今年怎么翻身都像被炭火炙烤。
偏生她不敢言语,总不好叫齐宿去其它地方睡觉。
百名秀女已经入宫了,虽然还没正式挑选,但若皇帝要睡哪个,直接就能跳过挑选这一环节。
齐宿这几个月都处于‘半饥饿’状态,叶从蔚哪里肯放他出去。
于是她闭着眼,忍住把人踹下床的冲动,自己平心静气。
叶从蔚什么都没说,齐宿却不是傻子。
“近日盈鱼甚是躁动,”他伸手过来,点在她眉间:“睡觉都要皱眉,孩子会变丑的。”
叶从蔚倏地睁开眼睛:“真的么?”
她两手搭上肚子,可不能变丑!
齐宿见状一笑:“那是自然,倘若母亲又苦又累,孩子出世长得像苦瓜。”
叶从蔚睁大眼睛,惊疑不定的望着他:“你做什么吓唬我?”
哪有人脸长得像苦瓜的,简直过分!
“你不信?问问有经验的人就是了。”齐宿说得煞有其事,又道:“可以叫承泰侯府的人多入宫陪陪你,朔哥儿最近功课要紧么?”
叶从蔚摇摇头:“我不知道他学业如何,应当是不错的,那么骄傲呢!”
朔哥儿经常摆出一副神气模样,讲话还喜欢装大人,不过他其实并不是真正骄傲,心里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齐宿有意让叶从蔚娘家人进宫来陪她,不过庆宁郡主并非叶从蔚生母,两人不够亲厚。
若真把人弄到偏殿住着,每天说话都要找一肚子草稿,还不如不要。
叶朔倒是可以入宫来住一段时日,他年纪尚小,而且后宫还没有其它嫔妃,无需避嫌。
只是叶朔和柳茗珂一样,大抵是不能给叶从蔚分忧的。
她无人可以说体己话。
特别是抱怨枕边人体热这类话题,叶从蔚有些知道亲娘的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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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亲娘的孩子,自幼便有一份缺憾。
以前叶从蔚不是很懂,随着岁数渐长,重活两年,就慢慢明白了。
她很快从自身想到肚子里这个,算算日子,她上辈子的‘死期’快到了……
倘若自己没能挨过这个坎,独独留下孩子怎么办呢?
这个孩子,也是没有亲娘在身边的。
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叶从蔚脑中想法转得快,情绪来得也快。
齐宿还在说承泰侯府呢,一扭头就看到人快哭了。
“怎么了?”他惊诧,把人揽过来抱着。
“我……”叶从蔚瘪瘪嘴:“我好心疼孩子……呜呜呜……”
“?”
齐宿轻拍她的肩膀:“这话从何说起,孩子踢你了么?”
叶从蔚推开他:“他动一下我高兴都来不及,才不会哭……”
“那是为什么?”齐宿眉头紧皱。
好端端的,太突然了。
叶从蔚抹抹眼角,坐起来看着齐宿。
“长戈,如果……我是说如果,”她满脸认真:“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爱护我们的孩子,用心教导他……”
“你闭嘴,”齐宿也坐起身,“没喝酒就开始说胡话了。”
“……”
叶从蔚哇的就哭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我一直好害怕……”
她什么都不敢说,但害怕是真实存在的。
得到越多,就越是怕失去。
以前还没那么怕死,本着‘死了不亏活了血赚’的念头,反正她上辈子是短命鬼。
但现在,她不想死,她要留住这一切。
叶从蔚胆小,却不是脆弱的人,不过怀孕叫她情绪起伏更大,一个忍不住就宣泄出来了。
她没说怕什么,齐宿便自动以为她把太医的话听进去了。
手忙脚乱安慰道:“别哭别哭,有我在怕什么?”
“孩子不过是健壮一点,有一群太医给你保胎,他们要是不尽心,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着又把叶从蔚抱过来,想好生安抚。
叶从蔚伏在他肩头,抽抽噎噎道:“你、你先答应我……再说……”
“好,好,全部答应,”齐宿低声叹息:“别哭了,以后不敢叫你生孩子了。”
她竟然这么怕……
“……那不行,我喜欢孩子。”叶从蔚才不同意。
她紧紧抱住齐宿的腰,把自己完全容纳进去。
他健硕的胸膛宽广,仿佛是天底下最叫人安心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她闭了闭眼睛,问道。
“对你好你都哭了,若是不好,又要怎样?”齐宿捋顺她的发尾:“娇气。”
叶从蔚摇摇头:“对我好,才在你面前哭。”
她心里清楚着呢,对她无情之人,看见她的眼泪自然无动于衷。
而且……齐宿是让她变贪心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他,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叶从蔚又哪来的丰富情绪。
即使是恐惧,那也裹夹着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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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从蔚渐渐收了眼泪,挣扎着从齐宿怀里出来:“你走开……我太热了。”
本就怕热,哭一场满头大汗,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齐宿很不厚道的笑了:“瞧你,弄得这样狼狈。”
两个眼睛红彤彤雾蒙蒙的,鼻尖都微微透出粉色,额际的些许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脸上。
齐宿扬声叫司兰司竹进来伺候,打水給叶从蔚洗脸换衣。
他想了想道:“若是感觉热,就在寝殿四角放点冰盆。”
“不可以,”叶从蔚抿抿唇角:“我不热。”
“盈鱼何时学会说谎逞强了?”齐宿扬起眉梢。
殿外候着的几人,原本隐隐听见哭声吓了一跳。
以前王爷在床上把王妃弄狠了会泄出点哭音,但那时候没有怀孕。
司竹司兰正担心他们失了分寸,过了一会儿,又察觉此哭非彼哭。
皇后真的在哇哇大哭!
两人更提心吊胆了,以为二位主子在里头闹什么矛盾。
被传召进殿,悄悄一瞥,幸而陛下并无怒容,且说话很是贴慰。
司兰连忙代为回答:“陛下有所不知,现才初夏,娘娘怕自己贪凉染上风寒。”
孕妇风寒极为麻烦,用药饮食都得斟酌着来,最好就被着凉了。
“那也不能一直忍着热,”齐宿做主道:“把冰盆摆进来,放远一些就是了。”
见叶从蔚还要再说,他阻止道:“别把孩子热坏了。”
一句话堵了叶从蔚的嘴,她犹豫着妥协下来:“就听你的。”
司竹以清水拧了帕子过来,被齐宿半道接过。
他亲自动手,给她擦脸。
齐宿的手掌就有叶从蔚脸蛋那么大,湿帕子呼上前左右一抹,瞬间全面积覆盖。
他看她皱巴着眼睛的表情,觉得好笑:“你事事以孩子为重,这样小心翼翼,把我置于何处了?”
“可有给我留点地方,嗯?”齐宿贴着她耳朵低声询问。
叶从蔚红了脸,不知是被他手劲擦红的,亦或者其它。
“陛下在明知故问。”
司竹端着铜盆,与司兰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松口气。
看来并没有争吵,哭声许是事出有因……
擦洗过后,又换了干净衣裳,清清爽爽的重新躺回去睡觉。
叶从蔚的情绪经过宣泄,这会儿已经有了睡意。
齐宿斜撑着脑袋不给她休息,“说说看,明知故问是何意?”
“嗯?”叶从蔚眨眨眼,他还记着方才的话呢?
她不由轻笑出声:“你想听什么?”
“你想说什么?”齐宿反问。
叶从蔚轻咬下唇:“我是你的妻子,心里当然有你和孩子。”
不然还能是谁?
齐宿哦了一下,“孩子多一点还是我?”
“……?”这倒是真把叶从蔚给问住了。
她睁圆眼睛看他:“你、你何出此言?”
真是奇怪的问题!
齐宿半敛着眼眸,道:“方才你说了胡话,设想自己出意外,独留孩子于心不忍,替他担忧那么许多,还哭了……就不曾想过我怎么办?”
“我……”叶从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是啊,齐宿对她真的有情,他会伤心的吧?
她不过想着他是皇帝,是个大人了,似乎无所不能,也刀枪不入。
他还会有许多更好的选择,比她叶从蔚聪明漂亮善解人意的妃子。
“你会很好的,妻妾成群,子孙满堂。”
“叶从蔚你在说什么呢?”齐宿脸色一沉,伸手过去捏住她两边脸颊。
直接把人嫩呼呼脸蛋捏成鼓鼓的金鱼嘴。
“我、我这是对你美好的祝愿……”叶从蔚实话实说。
齐宿嘴角噙着危险的冷笑:“那么就劳烦皇后尽快把妃嫔安顿下来,明日朕就去亲自过目,即刻册封。”
“理应如此……”
叶从蔚是真的拖不了太久,再不把秀女选出来,朝臣就要对她上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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