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明月之夜未央

第八十三章 何忧何求

    
    月色溶溶,整个昭阳殿都笼罩在轻柔的月色中,殿内灯火已熄,只余内殿的外室由值守的宫人掌起数只半明半暗的宫灯,夜,安宁而清冷。
    内殿中,沉香袅袅,刘彻的轮廓在夜色中越发模糊不清,听着身边李妍均匀的呼吸,刘彻却无丝毫的睡意。将自己的姐姐指给卫青,当然不仅仅是出于体恤和关心,更重要的是,他要借着赐婚,将卫青重新笼络在身边。
    昔年霍去病在世时,封两位大司马为的是朝堂制衡,但如今霍去病已逝,军中最有威望者,非卫青莫属,将自己的亲姐姐赐婚于他,既是恩宠亦是手段。一来可以让其感念皇恩,即便先前对自己有所不满,但经此一事,亦可去掉大半;二来有自己的姐姐在其身侧,行事言语自然会有所忌惮。
    只是出兵一事,依然让刘彻举棋不定,且不说军中主帅之事,连年征战,国力消耗甚大,若是再出兵,只怕国力不济。再者霍去病的离世,让这场战役没有了必胜的把握,若是强行出兵,大漠奔袭千里,结果也实难预料。只是若就这样放弃,刘彻又心有不甘,左右权衡,依然迟迟拿不定主意。
    暗夜里,刘彻轻轻叹了口气,将拥着李妍的手臂抽了出来,身体微微向外侧卧,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睛。李妍原本睡得就极浅,刘彻将拥着她的胳膊抽出,又窸窣翻身,不觉有些惊醒。半晌,听刘彻再无动静,当下便也不再出声。
    淡淡月光透过窗牗映在她脸上,勾勒出一张柔美的容颜,只是这份柔美在晦暗不明的夜里却带了几分怨恨。她怨恨身边这个沉沉睡去的枕边人,为何同为外戚,他就如此看重卫家人,以至于将自己的亲姐姐都指给了他。她亦怨恨,为何同为外戚,卫氏族人就可以担当大任,为国家柱石,而自己的兄弟却烂泥扶不上墙。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兄弟,李妍不由的银牙暗咬,如此碌碌无为,也难怪难入他人青眼。
    似远,又似近,二更的更漏声从静夜里传来,李妍也有了一丝倦意,微微合上了双眼。外室的宫人早已各自倚着一侧,在寒夜里浅寐片刻。
    夜色,沉沉。只余了殿角的飞檐斗拱在清冷的月色中漏下浓重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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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娘,几更了?”轻轻的声音传来,离床榻不远处守夜的芸娘闻言忙披衣起身看了看天色,低声来到身边应道:“皇后,看天色约莫着是四更了,你怎么又醒了?”
    卫子夫手撑着微微坐起,道:“许是昨夜卫青大婚,搁在心里的心事放下了,反倒睡不着了。”
    芸娘闻言不觉笑道:“皇后,奴婢只听闻有心事会睡不着,心事放下反倒睡不着的,奴婢还是头一遭听说呢,怕是皇后惦记着的,是大将军与公主今日入宫谢恩之事吧?”
    卫子夫抿嘴笑道:“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你的?今日大将军与公主要入宫向陛下谢恩,一应赏赐都备好了吧?”
    “都备好了,皇后放心。”芸娘笑着应过,又关切道:“时辰尚早,皇后再睡会吧,自骠骑…”言刚至此,芸娘即刻止了口,她心里一边恨着自己说话不过脑,提起旧事徒惹皇后心伤,一边想着赶紧怎么接下去说。
    倒是卫子夫见芸娘如此心中一热,好声安慰道:“去病已走,我心里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你但言无妨,无须避忌。”
    芸娘歉意的点点头,话虽如此,但她毕竟在子夫身边多年,情知两人感情深厚,又怎会愿意再勾起那些伤心往昔呢?只是言及此处也难以收回,便也就接下去说道:“自骠骑将军过世后,皇后心伤,每每夜间不得安睡,奴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前些时日采兮姐姐入宫向皇后问安之时,也曾私下问过奴婢皇后的近况,奴婢与采兮姐姐都担心皇后,期盼着皇后能早些走出来。此番大将军喜事,奴婢见着皇后重展笑颜,心里不知多欢喜,奴婢只盼着皇后白日里心情舒坦,夜里睡得安安稳稳。”
    此时,殿外的更漏声远远传来,芸娘侧耳细听,柔声道:“皇后,您听,这才四更天,您再睡会,奴婢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微微烛光中,卫子夫动容点点头,眸中带着感激,轻轻言道:“芸娘,谢谢你和采兮!”
    芸娘含笑摇了摇头,扶着卫子夫躺下,又将被角掖好:“皇后待芸娘和采兮姐姐极好,我们只怕不能为皇后分忧,又如何担得起皇后一个谢字?皇后再睡上一个时辰,奴婢到五更天过来伺候您起身。”
    “好。”卫子夫依言睡下,合上双眼,心里的暖流让她安心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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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漏刻刚漫过辰时,金华殿内便传来小黄门的通禀声:“陛下,大司马大将军卫青携平阳公主殿外谢恩!”
    “宣!”刘彻平稳的声音里带着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度。
    “宣大将军大司马卫青,平阳公主入殿!”传旨的小黄门站在殿门外大声传达着口谕,未几,便见着了赭色深衣的卫青携了平阳公主徐徐走来。平阳公主虽是新婚但打扮的甚为淡雅,她与卫青并肩拾级而上,入得殿内,二人伏地叩拜道:“臣卫青,平阳,见过陛下,见过皇后!谢陛下赐婚之恩!陛下、皇后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赐!”端坐于殿中央的刘彻满面笑容,一扬手,立于一侧的小黄门忙不迭把早就备下的赏赐端了过来,扬声道:“未央宫贺大司马卫青与平阳公主秦晋之喜,特赐鎏金银竹节铜熏炉一个,深海珊瑚树两棵,赤金饼百只,南海珍珠十斛,罗缎百匹!”
    “谢陛下!谢皇后!”卫青与平阳公主同声谢恩,刘彻笑道:“免礼!赐座!”
    话音未落,早有小黄门移了锦垫过来,卫青与平阳起身落座,刘彻笑着对身旁的卫子夫道:“皇后,你看朕赐的这段姻缘如何?”
    卫子夫端坐一旁,嫣然笑道:“陛下所赐姻缘自然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皇后所言不差!朕的皇姐气色看来亦是好了许多!”刘彻望着平阳公主与卫青满意笑道。
    平阳公主闻言忙起身离席,躬身道:“平阳有今日,多谢陛下成全!”
    “皇姐快快免礼!”刘彻以手示意起身,道:“朕得见皇姐展颜,又亲上加亲,心中甚慰!你我一母同胞,无须多礼!”
    平阳面带感激应了声诺,起身坐回席中,卫青亦拱手礼道:“臣卫青多谢陛下、皇后成人之美,卫青得娶公主,实乃三生有幸,日后定当一心相守,不负陛下恩赐!”
    “哈哈哈!”刘彻扬声笑道:“大将军为人朕信得过,朕的皇姐就托付给大将军了!”
    卫青望着平阳公主温润一笑,以手抵额恭声应道:“臣遵旨!”
    殿内笑意融融,宫人端上各地进贡的新鲜瓜果,卫子夫指着数片绿如碧玉的瓜果,以赞美的口吻言道:“此瓜名为青玉瓜,入口清香,果肉甘柔,公主与大将军可细细品尝。”
    平阳公主微微颔首,取一片放入口中,细细一品不由点头赞道:“果肉细腻,入口清甜,极为好吃!”
    卫子夫笑道:“难得公主喜欢,我让宫人送一筐你府中,慢慢品尝。”
    平阳公主知道卫子夫拳拳之心殷殷之意,便也不加推辞,笑应道:“平阳却之不恭,多谢皇后了!”言罢,又道:“看此瓜品种,非我中原地区所产,可是西域属国所贡?”
    卫子夫眼中带着赞许,点头道:“公主果然见多识广,此瓜确是西域疏勒国所贡,此地盛产瓜果,常年雨水稀少且阳光充足,故而瓜果口感较我中原地区要好上数倍不止。”
    听卫子夫谈及西域风物,刘彻眉角微微蹙动,略一沉吟望着卫青扬声道:“适才听皇后与皇姐谈论西域物产,让朕想起张骞当年通西域的不易,眼下朕尚有一事不决,趁着今日大将军在此,朕想听听大将军的意见。”
    卫青忙低身礼道:“陛下请说!”
    “漠北大战后,匈奴元气大伤远遁漠北,然单于王庭实力犹存,朕一直想趁胜追击将单于势力连根拔起,未料备战之际骠骑将军骤然离世。朕伤心之余,又不甘将此战搁置,是战?是停?朕一直犹豫不决,不知大将军以为如何?”
    卫青认真听完刘彻所言,沉吟片刻道:“陛下所困卫青感同身受,与匈奴交战十数年方有如今单于远遁之局面,各种艰辛不一而足。骠骑将军当年有言,匈奴不灭,何以为家?骠骑将军如此,卫青如此,我大汉数十万将士亦如此!但经连年征战,我大汉国力消耗甚多,加之去岁齐鲁之地大水,灾民者众,民生凋敝、民众饥乏,越发雪上加霜,若再有大规模战役,臣恐累及百姓民生。”
    讲及此处,卫青不禁有些动容,刘彻神色肃穆,也越发听的仔细。
    “再者去岁骠骑将军离世,让我军的胜算又少了几分,加之战马损失良多,短期之内,不具备出兵的优势。我朝与匈奴之争,由来已久,兵法有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臣以为此事宜徐缓图之,此乃臣之肺腑,望陛下三思!”
    卫青言罢,深深一礼,便再不出声。刘彻听过良久不语,半晌,方徐徐言道:“爱卿所言甚是,朕会细思斟酌。”
    一番话后,殿内便一片凝肃,卫子夫见状面带笑意望向平阳公主道:“相谈不觉时促,都快午时了,公主与大将军在宫中用过午食再回府吧!”
    平阳公主向来善解人意,闻言微微一笑正欲婉言相拒,未料刘彻言道:“皇后提议甚好!朕正有些军中事务要与卫青相商,你命人传令御食坊,朕要与大将军和皇姐一道用膳。”
    “诺!”卫子夫含笑恭声应下,平阳公主见状亦是与卫青一道谢了恩,随驾入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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