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明月之夜未央

第八十四章 平地起波

    
    天刚一擦黑,各宫各殿便陆续掌起了灯,那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成一片,形成寒夜里安宁温暖的港湾。昭阳殿内的雕龙绘凤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层层锦帘挽起,流苏迤逦垂地,在光影中影影绰绰,宫人们安静地垂首一侧听候吩咐。
    “什么时辰了?”李妍在一片安静中似有些烦闷,转首问向身边的宫婢。
    “启禀夫人,快卯时了。”宫婢伏低了身子,恭声回道。
    “那陛下怎么还不来?”李妍微微自喃,指着离殿门较近的一个宫人道:“你出去看看,陛下的御辇望这边来了没有?”
    正说话间,殿内的管事快步走了进来,躬身礼后,言道:“夫人,椒房殿那边来人了,陛下今夜宿在椒房殿,让夫人不必等了。”
    “哼,说好了今晚陪我一起品小暖炉的,到头来,又去了椒房殿!”李妍不禁一阵气闷,坐于案前一言不发。
    管事见李妍面色如霜,不敢多言,眼见着又是晚膳时分,左右踌躇了好久,方才好言问道:“夫人,那小暖炉…”
    “什么小暖炉,都撤了!撤了!”李妍一拂袖,一脸怒意。
    管事立刻噤若寒蝉,低声应了诺,赶紧退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下去!”李妍望着殿内一圈宫人个个如履薄冰的样子,心中愈加烦闷,都撵了出去。
    终于,殿内安安静静,只余了烛光下的形影孑立,望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李妍心中孤寂,执了一把银壶给自己斟满一盅酒,一口下去,口中烈烈,心中却舒爽了许多。不假思索,又是一盅,继而一壶都见了底。
    “咣!”见倒不出酒,李妍随手将手中的壶一扔,又执起案几上的另一把银壶,索性也不倒了,举起壶对着壶嘴饮了起来。不多久,第二壶也饮尽了,两壶酒下去,李妍面色潮红,周身也热了起来,便随手将衣裳敞开,倚着一侧的彩绘屏风微微闭上了眼睛。
    极细,极密,好似沙子落在屋檐的声音。又极轻,极轻,不去侧耳细听,也许根本听不见这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妍不由睁开了眼睛,欣喜道:“下雪了!”
    果然,外面的雪子已经下的又细又密,当李妍打开殿门时,夜空中已经飘起了零星雪花。清冷的夜风裹着点点雪花吹来,李妍不仅没有感觉寒冷,反倒觉得无比舒坦,她张开双手接着翩然落下的雪花,任由裙裾在风中飘扬,快乐的一如少年时的不谙世事。
    当雪花将宫殿覆了一层薄薄的新装,宫人才发觉倒在雪地中的李妍,“夫人…”宫人惊呼失色,忙将人抱回了室内,又匆匆前去椒房殿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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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赶去椒房殿已入亥时,刘彻早已安睡,大长秋桂长海得了信不敢私自做主,忙命小宫婢找了芸娘相商。芸娘见管事大汗淋漓,情知刘彻极宠李妍,眼下虽不知太医诊断结果如何,但事情必然耽搁不起,沉思片刻对管事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叫醒皇后。”
    “多谢芸娘姑娘!”管事的拿袖子擦了擦颈上的汗,满脸感激言道。
    芸娘也不多言,转身轻轻走进了内殿。皇帝在此安歇,内殿外站了数十名羽林军,见是皇后身边的芸娘走近,便也不加阻拦,芸娘轻轻推门入了内室。
    与外面的寒冷相比,室内暖和了许多,微微烛光下,隔了一张案几和山水花鸟屏风,帝后就在此夜寐。此时帐幔垂地,熏香徐徐,芸娘不敢发出声音,只蹑手蹑脚走至幔前,正想着轻轻唤醒卫子夫,未料只见帐幔微动,随着极轻的声音,卫子夫已然下床。看着皇后噤声的手势,芸娘会意,忙将衣架上挂着的襦裙和棉袍拿起,细心替卫子夫穿好,一切妥当后,方才步出内室,轻轻将殿门掩好。
    “芸娘,发生了何事?”稍稍走远了些,卫子夫方温和问道。
    “启禀皇后,昭阳殿李夫人管事前来,说是李夫人酒醉,不慎跌落雪地,眼下太医令已带人过去,不知人是否要紧,所以赶紧着来椒房殿禀告,请皇后拿主意。”
    “李夫人怎会如此不慎,昭阳殿伺候的宫人呢?”卫子夫皱着眉头,似有不解。
    “奴婢听管事说李夫人心情不好,将殿内的宫人都撵了出去,谁知刚好就出了这个叉子。”芸娘满是同情,轻声道,“管事还在前殿胆颤心惊着呢,待陛下知晓了此事,不知要怎样处罚他。”
    卫子夫点点头,道:“那我们快随他过去看看。”
    芸娘应了声诺,又道:“皇后稍等,夜间风雪,待奴婢进屋拿一件披风,也能挡挡寒气。”
    “好。”卫子夫微微颔首,芸娘很快取来披风,廊下两人的身影朝前殿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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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刘彻知晓此事,已是次日。
    卫子夫一边伺候着刘彻起身,一边婉婉言来:“陛下,昨夜昭阳殿管事前来,禀奏李夫人酒醉后不慎跌落雪地…”
    “什么?妍儿怎样了?”刘彻顿时神色大变,急切问道。
    “陛下勿忧,臣妾去过昭阳殿,李夫人除有些咳疾,应无大碍。”卫子夫温言回道。
    刘彻稍稍安心了些,又道:“妍儿素来娇柔,无端怎会跌落雪地?昨夜是何情况?”
    “臣妾听管事事后言及,应是李夫人饮了些酒,正遇夜间下雪一时欢喜不慎跌倒。”子夫双手不曾歇下,她妥帖地将刘彻腰间的玉带束好,再系上佩璜,“臣妾到时,太医令已经看过李夫人脉象,又询问了相关宫人,诊为风寒之症,当下便开了药方。臣妾看李夫人饮过药汤后,虽有些咳嗽但气色好了许多,待她睡下后,臣妾见无大碍,嘱了殿内的宫人便就回来了。”
    “嗯…”刘彻微微颔首,“那就好。”
    “早上芸娘又去看过,应是无恙,但毕竟昨夜受了寒,须得静养数日方能恢复过来。”
    刘彻徐徐点头,“辛苦皇后了!”
    “陛下言重了!后宫之事乃臣妾本分!”卫子夫一如往日的温顺和婉,“陛下移步,臣妾这就去传早食。”
    “不必了!”刘彻罢了罢手,道:“传驾辇,朕要去昭阳殿看看妍儿。”
    “诺!”卫子夫知道刘彻无心用膳,便也不多强求,只道:“臣妾让小黄门去昭阳殿传膳,陛下晨起腹中空虚,若不用早膳恐伤及龙体,请陛下为江山社稷,多爱惜自己。”
    “好,朕知道了。”刘彻的眼中透着和煦,轻轻拍了拍卫子夫的手道:“朕果然没有选错皇后!”
    “陛下谬赞了!”卫子夫垂下眼眸柔顺相应。深宫岁月十数年,她早已不再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对帝王而言,从来都是新颜胜旧人,亘古不变。她素来明白这个道理,故而也从来不去强求什么,唯愿能守在他身边,盼他日日安好,便是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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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了昭阳殿,刘彻怕扰了佳人休养,特意命人不要通传,一下驾辇便疾步入了内殿。殿内服侍的宫人见皇帝骤然驾临,纷纷伏地叩拜,躺在锦榻上李妍又惊又喜,忙作了起身的姿态要见礼,被刘彻一把扶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妍儿,可好些了?”
    不问还好,一问,李妍便有些梨花带雨,一番楚楚可怜,还未言语便惹的刘彻怜惜不止,侧坐床沿将李妍拥在怀中,随身伺候的小黄门见状忙示意了左右宫人悄悄退了下去。
    “陛下…你还记得妍儿吗?”李妍依在刘彻怀中,委屈中带着一丝嗔怪。
    “朕如何会忘了你呢?”刘彻轻抚着李妍的发丝温柔言道。
    “那昨日为何失约?陛下明明和臣妾约好一道品尝小暖炉…”
    “都是朕的不是,如今你身子有恙,改日朕一定补上。”刘彻体贴说道,抚着发丝的手微微一停,继而道:“你殿里的宫人如此疏忽大意,朕定要严惩,眼下要紧的是你的身子,须得细细调理才是。”
    李妍闻言自然懂得拿捏分寸,适度的委屈能令刘彻心生歉意,越发爱惜,但过度纠缠反倒会让人心生反感,当下便收起情绪,柔声言道:“多谢陛下爱重,太医令留了药方,日日按方子服用便是了。”
    “那就好。”刘彻点头道,“你好生养着,朕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诺!”李妍忽又抬起眸,娇声道,“陛下今夜会陪着妍儿吗?”
    “那是自然!”刘彻望向李妍的眼神透着爱怜,柔声道:“朕不陪你还能陪谁?”
    “嗯。”李妍轻轻应了一声,垂下眼帘,依在刘彻怀中的脸颊终于浮上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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