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大雁南飞。
上林苑层林尽染,在上林苑的南面有引丰水而筑的昆明池,昆明池周围四十余里碧波荡漾,掩映在山林之中,景致十分怡人。昆明池中建有波殿,以桂树为殿柱,每当清风徐来殿中便散发出阵阵清香,在波殿旁常年系着龙首船,每年秋高气爽之时,刘彻都会泛舟湖上,一边饮酒听曲一边欣赏着两岸风光。
这一年,依然如是。天子驾到,张凤盖,建华旗,鼓瑟吹笙,悠扬乐曲中,刘彻怡然自得。饮罢小酒,刘彻走上船弦极目四眺,四周碧水茫茫,天地一色,山风从湖面吹来,令人无比舒畅。随着船的行进,远处一只鲸鱼跃入眼帘,那是一只石头雕刻的鲸鱼,长三丈,在水波晃动间不断起伏栩栩如生。
刘彻正欣赏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忽然天色就暗了下来,湖面上啪嗒啪嗒下起来豆子般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令人生生作疼。“陛下,快回船舱吧!”一旁伺候的小黄门见天色忽变,赶紧扶着刘彻下了船弦往船舱走去。
一时间风雨大作,湖面上大雨倾盆而下,白花花的雨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断落入湖中。刘彻擦干身上的雨水刚坐定下来,便听到湖面传来一阵嘶吼,顺着船沿循声望去,只见那头石鲸随着水波起伏好似鳍尾皆动,风声夹杂着雨声从湖面掠过,听起来就好像石鲸在狂风骤雨中不断吼叫一般。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便是这石筑之鲸,见了陛下亦是通神般活了起来。”小黄门在一边喜滋滋地奉承道。
刘彻闻言脸上并没有出现意料中的笑容,真龙天子确是不假,但论起通神却远远不达。想他巍巍天子,威仪四海,多年来虽然潜心求仙,却一直无法得见神仙真容,看着自己日渐老去,刘彻越发感到力不从心。
“你下去吧!”刘彻罢了罢手对小黄门言道,小黄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得圣驾如此不快,见状赶紧敛起笑容,伏低了身子轻声退了下去。
雨声渐渐变小,湖面也清朗了起来,刘彻的目光越过湖面望向了更远处的山林。栾大出使东海已半年有余,如何还不见归来?难道依然没有见到安期生,求得长生之术吗?还是…他所言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难道…这栾大果真是李少翁之流?
心中的疑问与焦虑越来越多,糅合成一团乌黑的云,黑压压地直往下坠,刘彻只觉胸中郁闷之极,长吁不畅,猛然间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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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置身于波殿之中。烛火摇曳,卫子夫在卧榻前手肘抵额,微微闭着双眼守在一旁,刘彻望着身边人的容颜,当年乌发垂肩青春柔美,如今年月深长,鬓角也有了丝丝白发,容貌也不复昔日的年青光泽,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刘彻心中感叹着,缓缓起身,卫子夫听到声响睁开双眼,见刘彻醒来不由欢喜道:“陛下,你醒了!”
“朕这是怎么了?”刘彻问道。
“陛下在昆明池游船时受了风寒,晕厥了过去。”卫子夫扶着刘彻慢慢坐起,轻声答道。
“哦…”刘彻倚着软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太医过来替陛下诊过脉,说是圣体无恙,昏厥应是圣驾在湖面吹了风,故此嘱了臣妾熬了驱寒汤,待陛下醒来给陛下服用。”卫子夫柔声道,“臣妾这就去端来。”
“好。”刘彻微微颔首,待卫子夫脚步远去,又陷入沉思。
待喝过驱寒汤,卫子夫道:“陛下圣体不适,早些安歇可好?”
刘彻摇了摇头,道:“朕好多了,来,陪朕说说话吧!”
“诺!”卫子夫柔顺地应了一声,便在一旁的垫子上跪坐了下来,看着光影中陪着自己二十多年的女人,刘彻问道:“皇后,珏儿的婚事你可曾埋怨过朕?”
卫子夫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眸轻声道:“臣妾不敢。”
“朕知道,你心里对朕是有怨气的。”刘彻并未理会卫子夫的回答,径自说道:“珏儿是朕的长公主,朕如何会不珍视?珏儿与襄儿一早便指腹为婚,若没有霍大司马,此婚亦是良缘吧?”
“陛下…”卫子夫闻言一惊,抬眸望向刘彻的眼中满是诧异,珏儿与去病之事她自认为处理的非常隐秘,但想不到此事却如此轻描淡写地从刘彻口中说出,这让她如何不震惊?
刘彻微微一笑,道:“朕早就知道了。”
“陛下恕罪!”卫子夫以手抵额,正要起身告罪,刘彻拂了拂手示意道:“皇后坐着吧!”
“珏儿是朕的长公主,女儿家的心事朕如何会看不出呢?”刘彻徐徐道,“只是珏儿与襄儿的婚约一早便定好了,否则朕也想成人之美…”
刘彻叹了口气,继续言道:“只可惜襄儿这孩子福薄,未能与珏儿相守,而霍大司马又遭天妒,着实无奈!昔日穆公之女弄玉得太华山之主萧史为婿,最后双双飞仙而去,朕看栾大此人骨骼清奇又为安期生之徒,故此存了珏儿续弄玉之佳话,方才赐了婚。”
“陛下…”刘彻的一番言辞令卫子夫不禁动容,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是刘彻沉迷神仙之术,才将他们的女儿赐婚给一个方士,未料此中亦有许多她不曾体会的苦心。
“陛下之心殷殷,臣妾替珏儿谢过陛下!”卫子夫伏地泣声道,“珏儿这孩子命苦,襄儿已先她而去,臣妾担心…担心这栾大此人若非萧史同道,这孩子可怎么办?”卫子夫眼中有泪,此时方才将心中忧虑尽数吐出。
卫子夫的话又加剧了刘彻心中的隐忧,闻言亦是沉默良久,方才道:“此事,朕会给珏儿一个交代!”
话说完,刘彻神情亦有颓色,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滋味,烛火微微,刘彻的语声带着几分疲累,道:“朕乏了,皇后退下吧!”
“诺!”卫子夫见状不敢多言,忙起身伺候着刘彻躺下,方才蹑声退了下去。
波殿外,天际沉沉,星子隐在云层中,忽明忽暗。昆明池中的湖水波澜不惊,湖面一片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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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波殿回宫后,卫子夫一直心绪不宁,每每想起刘彻那晚在烛火下的神情,卫子夫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如此数日,寝食不安,芸娘只以为皇后是在波殿吹了风,回来后越发仔细地照料着。
“芸娘姐姐…”殿里的宫人向芸娘说道,“采兮姐姐入宫了,在殿外求见皇后。”
“是吗?采兮姐姐怎么来了?”芸娘闻言喜道,“我这就过去。”
不多久芸娘便看见椒房殿外等候的采兮,芸娘欣喜喊道:“采兮姐姐!”采兮闻声抬头见是芸娘,亦是喜道:“芸娘!”
两人许久不见,俱是十分欢喜,见和采兮一起来的还有公孙敖,芸娘见了个礼,道:“公孙大人怎么也过来了?”
公孙敖忙回礼道:“芸娘姑娘,公孙早就没有官职在身了,如今乃是一介白衣。”
芸娘笑道:“二位请随我来。”言罢,便在前引路,领了公孙敖与采兮在偏殿坐了下来,道:“皇后前几日在波殿受了风,还在内殿歇息,采兮姐姐与公孙先生先在此稍候片刻。”
“皇后身子无妨吧?”采兮闻言关切问道。
芸娘宽慰道:“无妨,眼下已经好多了。”正说着话,殿内走入一个小宫婢对芸娘道:“芸娘姐姐,皇后醒了。”
“好,我这就过去。”芸娘应了一声,对采兮笑道:“我这就去禀告皇后,皇后若是知道姐姐过来,定是欢喜不已。”
采兮微微一笑颔首。过了一炷香时间芸娘便随了卫子夫到了偏殿,一见采兮和公孙敖,卫子夫快步走了过去,含笑喊道:“采兮!公孙兄长!”
两人闻声忙下跪见礼,卫子夫忙道:“快快免礼!如何你们一道入了宫?”
采兮望了一眼公孙敖,眼圈微红缓声回道:“皇后,我等此行是来向皇后来辞行的!”
“辞行?”卫子夫一怔,公孙敖接着道:“是的皇后,我与采兮商量过,我们将会离开长安,一道回我的家乡义渠。”
卫子夫轻轻颔首,道:“怎会如此突然,可是兄长家乡有事吗?”
公孙敖摇了摇头,道:“回义渠,是我一早就有的想法。此前卫青的身子不好,公孙不敢离开长安,如今大将军已走,在长安我再无牵挂。”说着,望了一眼采兮,又道:“便想与采兮一道返回家乡,安度余生。”
“哦…”卫子夫点了点头,公孙敖的心情她怎会不明白,一生挚交离开,功名也如尘烟,留在长安于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此也好。”卫子夫按下心头的怅然,吩咐芸娘道:“去内殿拿些盘缠来。”
“万万使不得!”公孙敖忙阻止道,“回乡的盘缠我与采兮早就备下了,皇后好意,公孙心领了!”
“多谢皇后好意,回义渠的盘缠我们够。”采兮亦是说道。
卫子夫示意芸娘去拿,又解释道:“你们在长安多年,并无多少积蓄,盘缠暂且不说,便是回了义渠,也少不得银两傍身,区区心意,切莫与本宫见外。”
与卫子夫相识多年,公孙敖怎会不了解她的性情,见她如此一说,便也不再推却,与采兮双双谢道:“如此,多谢皇后了!”
卫子夫望着两人,动情言道:“此去义渠,千里之遥,再相见亦不知何日,你们要多珍重!”
“皇后…”采兮泪盈于睫,抑着心底的伤感徐声道,“皇后你也要多保重!”
“嗯…嗯…”卫子夫凝眉不住点头,经此一别故人远在千里之外,关山重重,所盼也就是各自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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