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不绝的秋雨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草木逐渐凋零,天地间一片萧瑟。
这本是大自然周而复始的过程,但看在刘彻的眼里,却让他越发觉得生命的短暂,“栾大呢?怎么还没有回京?” 刘彻已经不止一次追问过栾大的行踪,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能令他满意,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深,对自己曾经深信不疑的长生之道也开始怀疑了起来。
“陛下!大喜!”小黄门满脸喜色地入殿禀告道,“天道将军求得东海长生之术,如今已入长安城了!”
“是吗?太好了!”方才还一脸恹恹的刘彻闻言脸上顿时焕发了神采,“快!朕要去未央宫前迎接天道将军!”
“诺!”小黄门喜滋滋地应了一声,赶紧过来扶着刘彻往殿外走去。
一个时辰后,刘彻终于在未央宫的阙楼上见到了朝思暮想的栾大,只见他头戴天道帽,身着宽袖方士袍,手捧一个古朴木匣疾步上前跪倒在地言道:“下臣栾大不负陛下所托,为陛下带来不死仙丹!”言毕将手中的木匣呈了上去。
“好好!”刘彻听闻大喜过望,盘亘在心中多时的郁结顿时消散不见,“天道将军一路辛苦了!”刘彻接过栾大呈上的木匣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九颗豆子般大小的玄色药丸,“这是…不死仙丹?”刘彻望着手中的药丸将信将疑地看向栾大。
“回陛下!此仙丹名为飞仙丹,服之可得不死之身,乃是家师安期生亲手交予下臣。”栾大恭敬回道。
“你此言当真?”刘彻神色急迫,却又存了几分狐疑道,“为何朕遣了数批人至东海,都遍寻不到你的踪迹?”
“陛下,这是下臣的不是!”栾大带了几分自责言道,“海中一日,世上一年,下臣在海中见到家师,家师给下臣吃的枣子如甜瓜般大小,下臣多时不见家师畅谈间不觉忘了时辰,待吃完了枣子方才发觉已过了半日,下臣赶紧将陛下之意告于家师,家师便拿出此木匣让臣交予陛下。”
“哦?原来如此!”刘彻这才信服地点了点头,道:“天下竟有此等事,不知朕何时有幸能去海中见得令师?”
“陛下,家师性情古怪,合则见,不合则隐,一切皆要看缘分!”栾大恭声道。
“嗯…”刘彻点了点头,双手不住摩挲着木匣,良久对身边的小黄门道:“去将玉屑露端来,朕要服用仙丹。”
“陛下,且慢!”栾大连忙阻止道,“陛下,飞仙丹乃世间奇药,家师再三嘱咐定要斋戒沐浴七日后方可服用,服用时必得以玉屑清花露为引,每九日服用一颗,如此循环九九八十一日后,此药方能在体内生出仙气。”
“昔日黄帝服用此丹后,有一日天现祥云,飞龙忽现,坠下龙须引领黄帝成仙,群臣后宫跟从上龙者七十余人,但众人皆不得上,唯有黄帝一人乘飞龙而去。”说起黄帝成仙之事,栾大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其所言绘声绘色,令刘彻心动不已。
“嗟乎?朕诚能得如黄帝,视去妻子如弃履耳!”刘彻眼中满是向往,若能得道成仙,这江山,这群臣,这妻与子,还不是如旧鞋一般说扔就扔。
“陛下定然如愿!”栾大谄笑恭贺道。
“好!朕就等着这一日!”刘彻抚着手中的木匣,带着难掩的兴奋扬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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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栾大献丹后,刘彻越发醉心求仙之道,朝堂上颁了旨意令太子监国,而自己则在温室殿内闭关修炼,以期九九八十一日后体内生出仙气,有朝一日能如黄帝般飞身成仙。
朝堂大小事务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祭祀、政要、农桑等皆在原定轨道内妥善运转,平稳而有序,可是,安稳的朝堂之下却有人惴惴不安。
“杜兄,陛下闭关一月有余了吧?”暮色四起,绣衣使者江充与廷尉杜周饮酒相叙。
杜周端起酒樽,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啊,今日是第三十八日了。”
“那…这廷尉府…如何啊?”江充别有深意地望着杜周问道。
“还能如何?”杜周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清净、萧条、无事可做!”杜周将酒樽重重落下,颓然言道。
江充叹了口气,替杜周又续上一樽酒,感同身受道:“在下也是一样,无所事事,消散至极!”
“唉!”杜周喟然道,“陛下还有四十三日方能出关,忍着吧!”
“眼下八十一日能熬,日后呢?”江充面带忧色道,“陛下已经令太子监国,若是出关后依然如是,杜兄与江某日后将如何自处?”
江充的话戳到了杜周的心上,多年来他以执法严苛而得刘彻赞许,可偏偏这未来的君主,如今的太子刘据仁和宽厚,抵触酷法,行事风格与他格格不入,若是日后当真登上大宝,自己必然难得圣眷,这如何不令他担忧呢?
“如何自处?”杜周端起酒樽,似是自言自语冷笑道,“能如何自处?”言罢,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见杜周如此,江充心里更是泛起难言的恐惧,当年与太子刘据驰道结隙,若是太子上位,那自己…,江充不敢再想下去了。
两人默然相对,江充端起面前的酒樽,将一口热辣辣的酒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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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陌上细雨,柳梢转绿。
闭关修炼整整九九八十一日后,刘彻只觉身心轻松,无比舒畅。
“天道将军,朕已按令师之意服下仙丹,只觉体内通达舒畅,似有仙气滋生。”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召来栾大,刘彻喜不自禁地对他言道。
栾大仔细看过刘彻的气色,恭贺道:“恭喜陛下,陛下体内畅通,仙气初生,乃是登仙的第一步啊!”
“哈哈哈!好!”刘彻捋着花白的胡须,笑道:“朕若登仙,天道将军功不可没!”
“此乃陛下修为,下臣不敢居功!”栾大一脸谦逊言道,“然则登仙之路漫漫,亦要看因缘际会,时机一到,陛下必然可以飞身成仙。”
“嗯!”刘彻点了点头,道:“朕既得令师赠药,必得以礼酬之!故此朕打算亲自携重礼入东海,拜会令师,以示朕的感激之意!”
栾大闻言心中一慌,忙道:“陛下有心了!此事下臣代劳便可!”
“嗳!”刘彻罢了罢手,道:“不可!此事必得朕亲自去,方能显示朕的诚心!”
“天道将军为朕的使者,替朕去海中请出令师,朕要当面感谢!”刘彻望着栾大正色道,“此事非天道将军不可为!”
“可是陛下…”栾大面有难色,“家师性情捉摸不定,合则见,不合则隐,小臣不敢担保…家师一定会出海相见。”
“朕相信,心诚所致,金石为开!”刘彻信心满满道,“朕拳拳之心,令师岂能不知?再者,飞仙丹也由令师相赠,朕此去,令师岂有不见之理?此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栾大见刘彻勃勃兴致,再不敢拂了他的意,当下只得恭声应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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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圣驾起行。
御辇由六匹上好的骏马驾驭,车身镶嵌金银玉器,雕饰极为华美,御辇后面的几驾驷马副车里堆满了各种稀世珍宝,黄金绫罗,那是刘彻送至东海蓬莱的谢礼。一路旌旗招展,甲兵护卫,浩荡而行,天子巡视,威仪天下,沿途官员及百姓无不伏地跪迎。
至东海沿路惠风和畅,云映花红,本是十分惬意之事,但栾大满腹心事,根本无暇顾及一路美景,白日里又要伴驾左右,更是小心揣着十二分的神色,只有到了夜晚月至中天,才敢一个人长吁短叹。
世人皆见他身配六颗通神大印,又为皇帝东床快婿,尊贵无比,又有谁知道他的富贵也是刀锋起舞火中取粟呢?如今眼看着这富贵即将到头,栾大焉能不急?
月色轻泻,四周寂寂,栾大依然毫无睡意。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扑棱声,借着月光栾大只见外面的树梢上一只乌鹊左右串跳,扑扑起飞,似在寻觅合适的驻巢点,一瞬间,灵光乍现,栾大心中有了主意。
行了十数日,御驾终于抵达了东海之畔,当地官员早就备好了行宫迎驾,刘彻休沐了三日后,携了一众人等在东海焚香祭拜。
“弟子刘彻感念仙师赐予飞仙丹,故携礼前来叩谢,乞望仙师接见!”刘彻头戴冕冠,身着衮龙袍,神色肃穆虔诚言道。
缕缕清烟在空中散去,栾大身着道袍手执仙拂,立在刘彻身后,闭目喃喃念道:“家师在上,陛下潜心求道,一片赤诚,还望家师劈波相见!”
随着栾大的叨叨不已,刘彻急切地望向海面,可是许久过去了,海面依然波澜不惊,未有丝毫异样。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海面依然如是,刘彻等不住了对栾大道:“天道将军,为何令师迟迟不见,不如你入海去请尊师出来如何?”
栾大面不改色应道:“回陛下,下臣上次入海见得家师,亦是家师遣了童子手持劈波珠相接,若无劈波珠,下臣也无法得见。”
“劈波珠?”刘彻闻言不由皱眉道,“此珠为何朕从未听说?”
“陛下,劈波珠乃是蓬莱仙宫震宫之宝,通体碧绿,如猫眼大小,手持劈波珠入海,海浪便自左右分开,自此通道而入方可登仙宫秘境。”栾大不慌不忙言道,描述的恰有其事一般。
“哦…”刘彻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仙宫宝物,朕不知何时能有幸一观。”
“陛下,宝物向来择有缘人,时机若到,自会得见!”栾大声音未落,忽然海面刮起一阵大风,天色顿时昏暗了下来,刘彻见状不由大喜道:“天道将军,这便是你说的时机吧!”言罢,越发迫切地望向海面,期待着海中童子持劈波珠踏浪而来,迎他入仙宫做客。
谁料天色昏暗了不过半刻,便又露出亮光来,海面的大风也消弭不见,刘彻等了半天依然不见童子出现,失望之余加之疲累,不由颓然道:“看来今日令师是不会出现了。”
栾大忙上前劝慰道:“陛下勿急,适才天呈异象,应是家师知晓了陛下前来,这几日若是家师愿意召见,定然会遣使告知下臣。”
刘彻一听顿时又有了兴致,不由问道:“令师之使者?可是海上童子?”
栾大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道:“家师之使者,时而为飞禽,时而为走兽,不一而足,全看彼时际会。”
“竟有如此神通!”刘彻闻言叹道,“朕甚是期待!”
“陛下今日也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待臣接到家师讯息,再报陛下!”栾大关切言道。
“好!”刘彻点了点头,“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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