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晚风轻拂,到了掌灯时分暑气比白日里消减了不少。酉正三刻廷尉府放衙,江充摸着怀中的密信,心情很是不错。
江充的住所离廷尉府不远,是一处极为普通的民宅,向西穿过两条街再拐个弯便就到了。到宅子跟前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江充推门进去,拿出火绒点上火,原本黑暗的宅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光亮中,江充将怀中的密信拿了出来,在灯盏下小心地展开。这是一方上好的白帛,上面娟秀地写了数行小篆,江充又仔细读了一遍。
“兄长,嫣儿前思后想,知兄长所言不差。太子已为陛下所不喜,斥其不类己,我儿既为尧帝命,还请兄长日后为弗陵长远计,为嫣儿筹谋,嫣儿拜谢!”
烛火微微,江充禁不住一阵心潮澎湃。这些年来他日夜生活在对太子刘据的忌惮之中,赵嫣的出现仿佛是上天重新给了他一条求生之路,而小皇子刘弗陵的降生,更将这条求生之路变成了富贵之路,如今人生的转折就在眼前,这如何能不令他心潮起伏?
江充起身将信帛仔细收好,锁入一个雕饰精美的桃木盒中,复又坐下,望着灯芯微闪,江充陷入一片沉思。
夜色渐浓,远处传来街巷的更漏声,烛火下,只见一个身影在窗下时而思索,时而疾笔挥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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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幽深的巷子,在太初元年之前,称之为永巷,如今它的名字叫掖庭,虽然叫法不同,但基本的功能却没有改变,在这里依然住着被驱使劳作的宫婢和宦者,还有用以关押犯错宫人的暴室。
夜已二更,黄门苏文才迈着疲累的脚步回到掖庭,在宦者中他的地位算高的了,且近身伺候着圣驾,故此在掖庭院中有单独一间的住所。但他也并非一人独住,做宦者都明白自己日后香火无继,但谁也不愿意临了没个人送终,因此但凡手中有些权势的黄门都会趁早认个干儿子,待日后自己油尽灯枯之时也好有人打幡送丧,苏文自然也不例外,故而在多年以前便就认了小黄门常融为干儿子,同住在一间耳房内。
“阿翁回来了!”耳房内早已亮起了油盏,常融听见脚步声赶紧打开门,将苏文迎了进来。
“嗯…”苏文微微颔首,由常融服侍着在席子上跪坐了下来,常融将门掩好,方才靠近低声道:“阿翁,今日钩弋夫人遣人来此,赠了阿翁一件好物。”
“钩弋夫人?”苏文一怔,“赠我何物?”
常融起身转至屏风后面,须臾从后面捧出一个锦盒,走到苏文跟前道:“阿翁,就是这个了!”
苏文面带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当下脸色一变,随即合起锦盒,警惕地往门外看了看,又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方才重新打开。锦盒里是两粒猫眼大的绿宝石,色泽之纯粹,亮度之耀眼,一看就知是稀世好物。
苏文也是跟在圣驾身边多年的黄门,好东西见过不少,可即便如此对这两粒绿宝石依然赞不绝口,端详了良久方才合起锦盒,向常融问道:“来人可曾说起钩弋夫人为何要赠此等宝物?”
常融闻言不解道:“阿翁,钩弋夫人为何要赠宝物,你竟不知?”
苏文又想了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看来明日我得去飞羽殿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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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羽殿位于未央宫的东北角,雕梁斗拱,殿宇重重,苏文掸了掸衣襟,上前对殿外值守的宫人拱手道:“烦请通报,黄门苏文求见钩弋夫人!”
不多时,宫人去而复返,对苏文道:“夫人有请!”
飞羽殿内,赵嫣独坐席上,微微沉思。江充回复的信函上每一个字她都记在心上,“嫣儿,为兄虽驽钝,但愿倾力助弗陵大计,汝回宫后当有心结交黄门苏文,其人在圣驾身侧多年,自有大用,切记切记!”
“黄门苏文见过钩弋夫人,夫人长乐无极!”正沉思间,苏文由宫人引领走了进来,对赵嫣俯身见礼。
赵嫣忙收回思绪,满脸含笑道:“苏常侍免礼,请坐!”
“多谢夫人!”苏文微一应首,在赵嫣右手下侧的席子上跪坐了下来。
“昨日本宫遣人送去的物件,苏常侍可还喜欢?”赵嫣含笑问道,入宫这么多年以来,她早已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蜕变成华贵尊荣的钩弋夫人。
“老奴正是为此而来!”苏文应道,“老奴无端受夫人如此重礼,心中十分不安,故此斗胆请夫人示下!”
赵嫣微微一笑,道:“苏常侍此言差矣!常侍如何是无端受本宫之礼呢?常侍可还记得数月前曾在陛下跟前夸赞我儿弗陵聪慧非常,与陛下极为相似吗?”
苏文稍一回想,恭声道:“小皇子聪慧非常人所及,老奴只是据实所言,此等微言如何能消受夫人这等重礼呢?”
赵嫣含了一丝笑微微摇头,道:“常侍过谦了!”
“常侍在陛下身边服侍多年,任何微言能听到陛下耳中,便不再是微言。”赵嫣意味深长言道,“只是不知常侍意下如何?”
苏文在宫中多年,自是何等机敏,闻言忙俯身道:“夫人所言极是!”
“本宫素来喜欢爽直之人!”赵嫣满意颔首,笑语晏晏道:“故此在苏常侍面前,本宫也不兜圈,我儿弗陵素为陛下所喜,若为日后富贵计,不知苏常侍可愿襄助?”
自来飞羽殿之前,苏文心中早有猜测,如今听赵嫣这么一说,心中更加确定。太子刘据他心中早有怨怼,只是迫于他太子身份,只能将这份怨气埋于心中,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当今圣驾对幼子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先前更有尧帝之论,若…储君之位当真有所变故,何不趁着眼下这个机会,替自己谋求一份大富贵呢?
想到此处,苏文忙起身伏地殷切言道:“苏文鄙陋,若夫人不弃,愿为夫人驱使!”
“苏常侍快快请起!”赵嫣闻言喜不自禁,忙道:“若得常侍襄助,本宫与有荣焉!日后若有大富贵,定当共享!”
听赵嫣如此承诺,苏文更是心中暗喜,当下以手抵额感激道:“多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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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苏文抓住时机时不时在刘彻跟前夸赞刘弗陵如何聪慧过人,这令原本就喜爱幼子的刘彻越发地喜爱和赞赏这个十四个月而生的钩弋子,甚至在甘泉宫中另外修建一座钩弋宫,以表示自己对幼子的喜爱之情。
卫子夫见刘彻与赵嫣母子日日亲厚,而对自己和太子愈发疏离,心中不免焦虑,细思之下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嘱咐刘据行事当更为谨慎小心。
时间一天天过去,由秋而冬,由冬而春。
春日里本就是柳絮飞花的时节,卫子夫偶患咳疾,刘据便日日前来问安,更向太医学习调制止咳花蜜,每日近身侍疾。待卫子夫咳疾痊愈,刘据倒是瘦下去一圈,为儿者有如此孝心,令卫子夫忧虑之中多了几分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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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再过数月便是陛下寿诞,不知今年陛下打算如何操办?”未央宫中,卫子夫跪坐一侧,向着刘彻恭谨问道。
刘彻捋了捋白须,沉思片刻徐徐言道:“今年并非大数之寿,皇后依往年之制自行斟酌便是!”
“诺!”卫子夫应道,“臣妾遵旨!”
“朕听闻皇后偶患咳疾,今日看你气色,当是无碍了吧?”
“多谢陛下挂心,臣妾无碍!”卫子夫含笑道,“多亏了据儿日日近身侍疾,臣妾的咳疾方能好的如此之快!”
“嗯…”刘彻微微颔首,道:“为子者,孝当先,太子自当如此!”
“皇后啊,太子宫中如今有多少宫婢?”刘彻忽然问道。
卫子夫一怔,应道:“回陛下,据儿宫中如今有宫婢五十二人。”
“才五十二人?难怪!”刘彻似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传朕旨意,太子宫中侍婢增至二百人!”
“增至两百人?”卫子夫愈发不解,“陛下,这是为何?”
“皇后啊,你虽为太子之母,但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所知甚少!”刘彻带了一丝责备缓声道,“你患疾期间,太子日日入椒房殿侍疾,你竟不知为何吗?”
刘彻这么一说,卫子夫越发迷惑了,“陛下,臣妾患疾,据儿方会日日入殿侍疾啊!”
“此,仅为其一!”刘彻摇了摇头,道:“其二,乃是椒房殿中年轻貌美的侍婢甚多,据儿方会日日前去!”
“陛下!”卫子夫闻言断然否认道,“据儿绝非贪图美色之人,他之所以日日前往椒房殿,只是替妾身侍疾而已,并无其他!”
刘彻微微一笑,道:“是也好,否也罢,此事并非坏事,古人有言‘食色性也’,据儿为我大汉太子,天下美色无不召之即来,只要他喜欢,朕乐见所成!”
“陛下…”卫子夫听闻百口莫辩,却又无从解释。
“好了,太子宫增婢之事皇后照朕的意思去办就是了!”刘彻罢了罢手,不愿再多言。
卫子夫见状只得无奈应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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