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哪,为师教你呼吸吐纳的法门,你练的怎么样了?”
苏昌发在桌椅旁来回的踱步,忽然回头朝周元问到。眼下门派的主力已去其二,那个不会武功的徐晶阳,实质上也是隐剑流维持运营的主要金主,此人是金陵富商之子,看了几本不着边际的武侠小说,头脑发热起了仗剑天涯行走江湖的梦想。苏昌发算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江湖人物,也是他遇到的第一个骗子,或者也可以说隐剑流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传销组织。
苏昌发当初极力拉拢徐晶阳入伙,又是夸他玉树临风疯魔万千少女,又是夸他骨骼惊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看上了他人傻钱多。
但苏昌发还是看走了眼,这个能被两本小说搞到热血上头的家伙居然傻到了仅仅带了五十两银子就敢一个人横跨半个中洲从金陵游历到了边塞的商阳城,这可真是丢净了金陵豪门的脸啊,苏昌发喜欢看的才子佳人小说里这帮豪门公子哥不是说喝顿花酒都能一掷千金的嘛?富豪就富豪嘛,装什么穷酸,虚伪!
苏昌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富二代往往都急于摆脱父辈的光环去证明自己,父亲的钱难道就不是钱了吗?这只能归结为徐晶阳不懂江湖,而苏昌发则不懂豪门,两人是天生的不合,注定走不到一路去,而苏昌发希望的金陵徐家为隐剑流注资的事自然也就泡了汤。
门派要发展壮大无论如何离不开资金的支持,在想方设法的忽悠出徐晶阳身上的最后一枚铜板后,苏昌发决定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
于是他接下了眼下的这一单,这凶险异常的一单,若不是没有其他人敢接手,这种分量的任务倒还落不到他的头上。定金便有十两黄金,事成之后更有二百两黄金的酬谢!
这次任务的目标,是唐门!
蜀中唐门,以暗器、制毒、暗杀三大手段闻名于世的顶级世家门派,暗杀界的执牛耳者!
一个小作坊式门派初出茅庐的第一战,便剑指所在行业的龙头老大,这是何等的狂妄作死!苏昌发不是不知道,以他专业的眼光去看待这次任务——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或者干脆点那就是没有。
这是客观上的说法,那么从主观上来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每个人也都有侥幸心理。
苏昌发,男,时年三十七岁,渭城人。
十岁学武,三年小成,与河溯群雄争锋,被打断了腿在家躺了一年。
十七岁壮游西南,剑挑太一道门,途遇暴雨,失期未能赴约。
二十岁横行漠北,九十五招败大日轮寺住持尼摩星,大日轮寺未予承认。
二十三岁于黄山光明顶得奇遇,获呼吸之法,苦练三年功始大成。功成之日风云变色天雷大做,闪电劈断天梯石阶,困守光明顶十二年。
三十五岁下山,自负轻功冠绝天下,得骨蚀之症,又称股骨头坏死,跛一足。
三十七岁开宗立派,于商阳城得银五十两,在长安租了一间地下室。
一月前遇一名医,测的还有一年阳寿,想吃什么就吃点什么,有什么心愿未了就跟家里人说。
我苏昌发啊,小的时候,其实也被称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我也曾经认真的思考过当我的名字响彻整个武林的时候该给自己起个什么样的外号。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惊艳一个时代并且长久以来都不觉得这是妄想,可是直到临死前一年我依然是个籍籍无名之辈。像我这样断翅的鸟,在临死之前也很想能够飞起来一次。
所以苏昌发接了这个必死的任务,他想要一个场合,可以酣畅淋漓的施展出他的毕生所学。
按照他原本的规划,他走了以后,隐剑流至少王动也能撑起来场子,而他最引以为傲的武技,也早早就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徒弟周元。他不会真的去杀死目标人物的,那个叫唐漱的小子,唐门门主的第三子,因为他留下来一个孱弱的门派,他想要他的门派活着。他要用一次优异的表现来确定隐剑流在杀手行的位置。
原本今天是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比以往四个月聊天嗑瓜子抱怨工资不发的会议要重要的多得多。
但现在必须要从长计议了,没有王动在前面顶着,那么周元必须能一个人撑起整个隐剑流的名声与威望。
所以——
“小元哪,为师教你呼吸吐纳的法门,你练得怎么样了?”
“有练哪。”周元错愕的回答道,不清楚老师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情来了。
“练了多少?”苏昌发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这是周元所没有见过的。
“练了……一点儿。”
“第几页!”
“第二页……”周元低头嗫嚅道,他感觉老师发火了,却有点想不明白火从何来。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是耳光声。周元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左腮已经肿起五条清晰的指印。
“从明天开始给我抓紧练,听懂了没有!”苏昌发怒目圆睁。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周元居然回敬了苏昌发一巴掌。迎着苏昌发震惊的目光,周元平静的说道:“老师,我没有听懂。”
苏昌发盯着周元看了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不怯懦可欺,这总归是不错的。能趁我不注意扇我一巴掌,也够你吹一辈子的了。”
苏昌发一边这么说着,左手食指捻着大拇指轻松写意的一挥。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元浑身却突然有一种汗毛乍起的感觉,好像有无数条隐形的丝线在对着他皮肤瘙痒。
“不要动哦。”苏昌发善意的提醒道,右手不知何时已握住一个小纸团。他将小纸团轻轻的往天上一抛,空气中顿时乍现一道淡淡的蓝色电流,电光火石之间就击穿了可怜的小纸团。电流点燃了纸,小纸团也变成了小火球,随即又被多道空气中凭空出现的电流击碎,消弭于无形。
周元都惊呆了!这一瞬之间他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是没见过有人动武,譬如王动的风萧剑法,那也是极高明的武功,但不过是出招比他稳个几百倍,快个几百倍,狠个几百倍罢了,周元自信花个几十年功夫勤加苦练也是可以做到的。王先生那一套剑法舞将下来,确也有千条剑影,万道剑光,偶尔风大而太阳正烈的时候,也可能出现一万零一道光,摧敌杀人必然也是极有成效的。但王先生的剑法舞得再快,也不可能“Duang”地一下凭空劈出一道闪电来啊!
周元此前从来没有想过,人,可以掌握风雨雷电这样的自然之力。更冲击他感官的是,施展出这种法术一般能力的,居然是自己的老师苏昌发!
苏昌发具体是个什么人,周元并不全盘了解。但短短四个多月的相处下来,如果让周元给个评价的话,不去考虑苏昌发的脸面,那么周元会说:“苏老师大概是个混子吧。”
所谓混子就是混日子的闲人,连混混手拿两把西瓜刀把人从南天门一直追到蓬莱东路的血性都没有。他亲眼见过苏老师吃饭不给钱被同福客栈的老板娘举着笤帚追着打,苏老师还偷过路边小乞丐破碗里的铜板。苏老师最看不过的朝廷鹰犬,每每正面相遇也不过是低眉顺眼的过去而后在背后怒目而视而已。
苏老师就是这么一个怂且无能的人呐,所谓的隐剑流也不过是四个无所事事的闲人靠着幻想用以自娱的草台班子而已。也就是四个人就着一碟茴香豆喝着兑了三瓶水的一瓶酒的时候,苏老师会略带朦胧的说这么一句:“劳资当年……不提也罢!”
而徐晶阳也喜欢絮絮叨叨的说:“我们是刺客了,专业的!”
但他们哪里是刺客呢?开业至今也没有接过一单生意好吗?周元一直对外声称自己的真实身份是替西肆货栈的老板养猪的。
可这些固有印象现在被苏老师轻描淡写间一个抬手给完全颠覆了。
自己好像一不小心遇到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难道当初苏老师给自己的那本歪歪扭扭字迹未干的《隐剑流呼吸法》真的是确有其书而不是他一时兴起自己杜撰出来的?
周元一时之间被巨大的反差感所包围,原本以为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加入了一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派,但现在细细想来似乎只有自己是真的菜鸟啊!苏老师深藏不露,王动先生剑法通神,徐先生的家里当初听说是金陵巨富现在想来多半也是真的了。就连那头叫肥花的猪,看师傅之前的反应也必然有着不凡的跟脚……
周元狠狠的抽了自己三巴掌,跪在地上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苏昌发朗声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三个头磕在地上,站着的那没有任何声息,周元悄摸摸的抬头一看,赫然发现苏老师居然站在原地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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