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长雪掠至龙浮生的身边,探查他体内的气机运转情况,发现他的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随着他吸入那些水银浓雾后,毒素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进入他的经脉之中,像是在他体内掀起一阵水银狂风般,狠狠地重创了他的窍穴,之后能不能活下来恐怕也是未知数了。
如今的她跟龙浮生可谓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两人的爷爷都是道盟的盟老,若是让龙家那边的人知道龙浮生的受伤跟自己有无法逃开关系,定然不会放过自己,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狠狠地在掌心捏碎后,方才喂入龙浮生的口中。
随着药粉的入喉,龙浮生的胸前渗出的血水被奇迹般的止住,连那些渗入他皮肤中的水银斑点也被逼出体外,那些受创的经脉被这股药力所修补,如将死之人般的面孔逐渐出现了血色,像是硬生生将他从阎王爷的手中抢回来般。
这颗药丸是公孙长雪年幼时跟爷爷去武当山上香时,送一只可以振翅而飞的青铜小鸟给一位骑着青牛的老道士,老道士一高兴就送了自己这颗药丸,说是有濒死回生之力,本想着在自己日后遇到大灾的时候才吞下,没想到现在用在了龙浮生的身上,让她倍感心疼。
龙浮生的眼中逐渐出现了眼神这种东西,虽然已经活过来,但他仿佛什么都看不见般,只是目光空洞地看着这片青色的天空,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般,无论公孙长雪在做什么,他都无动于衷。
公孙长雪叹气道:“你太轻敌了……我也一样。”
若是换做其他时候,骄傲如龙浮生,是绝对听不进去另外一个同龄人的建议,也绝对不会承认别人比他强。
然而此时此刻,他不得不承认他输给了那个白发鬼,因为他的自大和傲慢,让他失去了一切的力量,过去的一切努力都随着这道水银箭变得烟消云散。
水银……他是怎么知道水银可以重创他们这些龙种的,究竟是谁告诉他自己有这个弱点的?
龙浮生惘然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水银斑点,就算公孙长雪喂给自己的那颗丹药能修补他体内受到的创伤,但他体内的气机仿佛奔流到海不复回般,让他再也感觉不到一星半点,像是个废人一样。
体内那浑厚磅礴的气机高山在这团水银浓雾下轰然坍塌,宛如飞絮般在体内四处飞散着,声如雷鸣。
龙浮生胸口上有一道小小的伤口,箭头还在这上面插着,他望着那箭尾的黑羽,眼中的赤金仿佛残烛般摇晃不止,记忆如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里闪过。
那些他亲身经历过的瞬间,父亲脑袋被西临剑神砍掉的瞬间,他跪倒在城墙上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刻,他掌握龙血体魄后将对手烧成灰烬的画面,他骑着巨龙在龙湾的上空翱翔的时候,这些他人生中最哀伤,也是最光辉的瞬间,此时变成无数道破损的幻影在他的眼底一闪掠过。
为了变得更强,他杀了很多很多的人,这些人中有骄傲强大的战士,也有妩媚动人的女子,甚至是手无寸铁的孩童,因为这些人都在阻挡自己的前进的道路,所以他只能把他们杀了,停滞不前对于他而言,简直比死了还痛苦。
然而现在这份无能为力的痛苦骤然降临到他身上,这一切的到来是那么猝不及防,又是那么地刻骨铭心,让他过去做下的一切努力都变成了虚无。
对于龙浮生这位愿意将生命奉献给大庆王朝,一心想要变强证明自己是最强的龙骑兵而言,失去力量的他就如同再也无法高飞的巨龙,龙群里不会有他的地位。
公孙长雪凝视着他的脸庞,龙浮生眼神中的灰暗无不在告诉他,自己的力量包括全部意志都被那一箭给毁了,忍不住呵斥道:“你真的那么想死吗?”
听闻此言,龙浮生艰难地笑了起来,每笑一声都会吐出一口血,在微弱的清风中,这样的笑声显得极为痛苦,然后眼神空洞道:“龙浮生已经死了……被他杀了。”
就算这次能保住一条命,对于这个愿意将生命奉献给大庆王朝,一心追求强大的年轻人而言,活着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像个可有可无的废物般继续活着,倒不如现在就死去。
他艰难地吐出一口鲜血,望着那道接天连地的蓝色光柱,以及身后那片深渊,惘然失落道:“怎么会这样……本该是我杀了他……怎么会这样的……这不应该啊。”
这位曾经野心勃勃的骄子泪流满面,轻声哽咽问道:“现在不应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公孙长雪默然无声。
龙浮生凄然一笑站了起来,俯视着这片春秋之地,他忽然发现他的前半生何其幸运,然而就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神秘地带中,现实中的幸运再也没有降临在他的头上,给他带来的是足以毁掉他一生的痛苦打击。
楚瞬召被吕南卿彼此搀扶着,心里没有棒打落水狗的想法,因为他看见了龙浮生脸上的灰暗,就已经知道那水银箭对他造成了多么可怕的创伤,这就足够了。
如果把龙浮生的体魄形容成一个火药桶,那么自己刚才射出的那一箭对龙浮生而言,足以将他体内的龙息气机点燃摧毁。
龙浮生忽然大笑来起来,笑声很是疯狂但虚弱,在楚瞬召听来,他的笑声里含藏了太多的痛苦和无奈。
然后他缓缓站直了身子,盯着楚瞬召,一字一句道:“你还没有赢……至少我还没有死。”
他没有理会身边的公孙长雪,直接迈出一步。
身躯后仰,整个人坠入那道蓝色的光柱中,像是汇入大海中的一滴雨露。
那块伫立在悬崖上的金碑,此时上面又多了一个名字。
龙浮生。
公孙长雪沉默地看着这道光柱,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龙浮生离开这片春秋之地后,他的族人会怎么看待他,只知道这位实力可以傲视落阳年轻一辈的男子,此时已经没有了那份骄傲的资格,过去的他已经被那一箭给射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来,静静地望向那被吕南卿搀扶的楚瞬召,眼神里多少一丝异样的光彩,呢喃道:“你把龙浮生给废了,等你出去之后龙家那边的人一定会把你给你废了,所以……”
她想要“抬起”左手,却忽然发现自己的青铜义肢已经被他砍掉了,连那些被她带入春秋之地的青铜傀儡们也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具站在她身后,仿佛要保护深陷死地的女帝的骑士般。
她凝视着这位发白如雪的年轻男子陷入极为长久的沉默中,清风拂面,青丝渐掩其容,仿佛一尊僵硬的美人雕像般。
忽然间她笑了,像个看见什么有趣玩意的小女孩般,眨眼道:“只要你答应没在春秋之地见过我公孙长雪,我就把幕后指使的名字告诉你,反正你迟早也会知道的。”
楚瞬召脸上毫无情绪般,轻轻点了点头。
公孙长雪说道:“是崔紫婉让我来杀你的,她跟我说因为你是沈三千的儿子,所以她父亲崔雪岩想把她许给你做妻子,她死活不答应便就让我上龙虎山杀你。”
她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你那个女侍从也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了吧,我一直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当我知道你要进入春秋之地的时候,我便偷偷跟着你们也进来了,还从我爷爷手中偷来了春秋之地的地图,本想着在这里把你解决掉,可你的表现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崔雪岩……崔紫婉,你说的是华南商会那对父女吗?”楚瞬召猛地醒悟过来,想起了沈三千跟他提过的这两个人。
公孙长雪面无表情道:“嗯,既然你也猜到了,那么之后这些破事你自己去处理吧,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包括你身边的这几位,不许跟外面的人说你们见过我,否则我就是把整个公孙家族拖下水,也要跟你玩命。”
话语戛然而止,她也随之跃向那道巨大光柱之中,悬崖上消失了一件随风而动的黑裙。
公孙长雪一离开,那些跟她有着气机牵连的青铜符甲也随之倒地,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就那么让他们走了?”关雎走到楚瞬召的身边,轻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因为我觉得这很值得。”楚瞬召抬头望着关雎,平静道:“让他活下去或许比让他死了,痛苦许多。”
关雎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些什么了,但脸上一抹浅浅的笑容浮现出来。
她很高兴楚瞬召没有死,像是过去无数次那样,他依旧能化险为夷,“还不错,让你混上了山顶,看来老爹教你的剑法没白教。”
楚瞬召哭笑不得道:“我虽然体内的王息没有了,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劲吧?”
就在两人谈话之际,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着悬崖旁边那道石榜,只见那上面出现了一道道名字,皆是离开这片春秋之地的人的姓名。
石榜上不断有光芒闪现,一道道泛着金光的古老文字在此显现。
“你们快看,我们的名字出现在这上面了。”橘红指着天空惊讶道。
其上有着光芒凝聚,古老的文字,再度开始闪现。
楚瞬召和吕南卿在同一时刻望去,在他们的凝视下,有好几个名字浮现在这上面。
橘红,吕南卿,白重楼,楚瞬召。
楚瞬召粗略地数了一下这上面的名字,到目前为止仅有二十个人,那跟他们同时进入春秋之地的一百五十人中,有超过一半的人死在了这里面,剩下的一半人因为迷路或者无力前进选择了退出。
橘红仰起那张精致俏脸,盯着石榜上的名字,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自相残杀的过程中,就我所闻就已经有五十多人了。”
楚瞬找眼神震惊,心想这片春秋之地对于大多数参举者而言,说是埋骨之地也不为过。
当初进入这片春秋之地差不多有两百人,如今能登上这片石榜的人,竟然只有二十人,结局真是令人倍感残酷无奈啊。
楚瞬召一边感慨,一边看着石榜上的名字,然后他眼神一凝,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李独樽。”
他缓缓念出声来,想起这位在比武场上表现惊艳的青衣男子,来自南陆第一剑宗的青莲剑宗。
“公子有所不知,我在路上寻找公子身影的时候,曾经见过他一力战十人,那是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最终让这李独樽给赢了。”
楚瞬召眉头微皱,心想这李独樽果然能耐不小,想来若是让他对上那龙浮生的话,或许也有办法将他击败,现在他已经离开这片春秋之地了。
这上面的名字大多十分陌生,楚瞬召继续了下去,目光又停留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楚瞬召感慨道:“张怀柔……就是那位龙虎山大天师的徒弟吗?看来能离开这片春秋之地的人,都是这次武举中的实力强劲者啊,接下来的大决赛,或许就是他们最棘手了。”
他望着那道接天连地的粗大光柱,轻轻呼出一口血气,心想这趟春秋之行废了你龙浮生后,再跟张怀柔李独樽这些凤毛麟角们堂堂正正比上一场,只要得到这份奇门大箓后让他觉醒王息,来南陆这一趟也算就值了!
就这样,武举的第三轮就这样结束了。
楚瞬召进入了最后的大决赛,这一切都显得很荒唐,很不合理。
但就是发生了。
他不在乎。
楚骁华一样也不在乎,不在乎有多少人死在这场战争中。
——
在春秋之地里的世界中昼夜难分,因此这里面人很难感受到时到时间的流逝变化,更无法得知自从自己进入春秋之地后,外面的世界究竟变得怎么样了。
此时落阳城里正值正午,大街之上尽是车水马龙,那些商贩们在路边拼命地吆喝,道路两旁可谓是热闹到了极点,空气里弥漫着糖葫芦和刚出出炉的煎饼果子的香味。
城里的百姓时不时议论着这次武举的最新消息,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超过一千位参举者离开了龙虎山,作为这次武举的落选者黯然下山。
不少百姓们虽然无缘上山观看武举,但也能从这些落选者的口中得知那些比武场上令人惊醒动魄激的画面,热闹气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在这样的时候,城里的说书人更是添油加醋地去讲述武举上的场面,这份活计可是让他们在这段时间里赚得盆满钵满,城里的茶铺或者客栈都会花重金请来这些身穿青衫手捧折扇的说书先生,仍由他们在宾客面前说得手舞足蹈,仿佛当时比试进行的时候,他们就在观众席上看着那些刀光剑影的画面,这下便变成了他们口中说书的内容,且不说真假虚实,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在距离大庆皇宫不远处的东南大街里,有一幢相对清雅的酒楼,来这里喝酒的人不少都是皇宫里的金吾卫。
这些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们身世显赫,自然不愿意挤到那些臭烘烘的乡间茶馆里听书,但当下最惹人注目的话题莫过于武道大举上发生的一切,所以这座酒楼也特地请来的落阳城里最好的那位说书人,并且派人轮流去龙虎山上观举,第一时间将最真实的消息带回这里。
说书老人喝过茶水后,用力一拍惊堂木,身边的两位貌美侍女边顺势弹起琵琶,清脆动听。
老人说道:”话说那龙虎山上龙盘虎踞,年轻少侠们一遇风云便化龙,施展各自本身对决厮杀,时而刀光剑影,时而拳气冲天,云中更有龙吟之音,那龙虎山高徒张怀柔手握天雷撕人间,一时间将那几位与他对战的少侠从台上击飞而去,观众席上鸦雀无声,谁曾看过,有人手握五重天雷,遍体金光,宛如神明附体!“
说到此时,这位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将那些若有所思的参举者们惊吓了一遍后,语锋一转道:”还有那青莲剑神李太白的徒孙李独樽,跟那灵剑宗的少侠白痕之间那场巅峰剑斗,可将观众席上的贵宾们都惊了一番,那场面用刀光剑影来形容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见那白痕以云化剑,剑出雷法,使出十八般武艺来对付李独樽,那李独樽二话不说,剑光冲天,便将白痕用剑气引来的天雷反引上天,一掠而去,凌空斩下了对手的手臂,当真是少年出英豪,此景百年难得一见啊!“
酒馆里响起一片哗然声,众人半信半疑地看着那说书人。
说书人用折扇轻轻拍打手臂,笑容满面道:”诸位无须怀疑,不仅有数万观众当场见证,还有王侯大臣们在场,老夫说的这些话做不得假,更令人惊奇的是,还有一位仅凭气势便不战而胜之人,顺利获得了参加第三轮比试的资格,这个人可不是剑宗门派里的高徒,而是咱们大庆王朝的“二皇帝”沈三千的私生子,如今的沈家家主啊!
此言一出,楼间议论声更甚,许多人都知道如今那位名动京城的沈家私生子,只是见过的人没几个,又开始有人想起那件闹得沸沸扬扬的秀水街血案,据说就是他一人出马清扫全部商行叛徒,不由得好奇为何像他这等身份的人要参加武举。
说书人也不再卖关子,说起了他在比武场上的惊人表现,当他说他用游说的方式让几位对手对他放下戒心,让他们互相扭打起来,最后一脚将得胜那人踢出场外的时候,这些年轻酒客们立刻面面相觑,之后便是抱肚大笑,议论纷纷了起来,对于沈家私生子殿前挥剑的精彩故事他们也有所耳闻,很想亲自见一见这位剑道惊艳的年轻人,然后也马上催促说书人继续讲他的故事。
老人倒是不急不躁,在这愈发激烈的琵琶声中,笑容玩味,一字一字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说完此话后,不少楼中酒客对说书人的卖关子很是不满,然后有几个人见此情形,便老实从怀里掏出几颗碎银,丢到老人桌上的铜盆,能听到那么精彩的故事,这点钱可是一点都不心疼,很快不少人跟着随礼,躲在暗处打量说书人的酒楼老板对此很是满意,打定主意要让他在这里说到武举结束为止,保证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呀。
老人见此情形也很满意,便解释说那沈家私生子跟剩下那顺利晋级第三轮的参举者们一同进入了春秋之地,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局下山,所以很有可能有机会参加大决赛,请他们稍安勿躁,便说起了其他参举者的故事们,酒客们也专心听着,期待能从说书人口中再次听见他的故事。
此时却没有人注意到,在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里有一位正在喝酒的年轻男子,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便离开了这座酒楼,期间还不忘带上笠帽,低头挤入街上人海之中。
因为他穿着一件格外低调的灰袍,像是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像是一滴汇入江河中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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