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风很轻,四周伴着星点蛙鸣,陈子夜站在池边,任由鱼儿击起的清水拍打自己的衣摆。
手里的折扇不知不觉中打开,扇动着蝉鸣。
吕云路的到来是他没有想到的,原本以为可以借由这一次的机会,给那位增加一些筹码,可吕家少爷带着圣旨的到来,着实打乱了一切。倘若那日楚逸能直接放走,不拖上这么些天,那一切或许还有机会,但如今,皆成定局,两家相争,倒不如吕侯入宫拿道旨意。
陈子夜很气愤,很想发泄心中的不满,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就像是几年前离开那个人一样。
“大人拖上那么些天,难道就是为了等他的到来?”
楚逸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陈子夜,没有任何表情。可能是不屑于回答,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件事确实是他的不对,原本跟那个人的约定是让陈子夜带着回去,哪怕是接走蒲田系的那队人也在,但圣旨的突然到来着实让这个武功盖世的剑尊不知所措。
若是坚持让陈子夜带走,便是抗旨,是不给皇帝面儿,那李箫在京师所面对的便不单单只是那一方,还有来自皇帝的怒火,左右衡量,只能让李箫跟着吕家的人走。
“大人可知,于公在京师的地位已经每况日下,如今若不是陛下念及旧情,于公怕是难以在京师立足。”陈子夜见楚逸不说话,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大人今时所为,着实让于公心寒。”
看着陈子夜的背影,楚逸想到了京师的那个人,曾几何时,那个人跟眼前的人何其相似,书生意气,文气滔天,而如今,却陷身阴谋之中,或许这一次的计划可以给那个人增加一些政治上的筹码,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为当年的事翻案,或许……一切都未可知,一切都已经定式,一切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唉。一切只能看箫儿了。”楚逸望着北边,叹了口气,负着手走向书房。
山间的吹来微风吹乱了有些凌乱的鬓发,岁月的痕迹让这个男人显得有些佝偻。
…………
李箫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只几件衣裳,几本有些老旧的书,所以收拾的很快,只是一边的小丫鬟在帮忙时不停的抹着眼睛。
他是最受不了女生哭的,只好停下手里的事,拉着小丫鬟坐下,语重心长的解释此次只是去个几日,很快就回来,可他哪里知道,水做的生物可是这么容易止住的?
无奈下,只能拿出原本在宴会上表演的诗歌,放在盒子中,说,这是少爷准备的惊喜,只要你不哭,就给你,只给你一个人。
终于,小丫鬟止住了眼泪,将信将疑的接过李箫手里那个粗糙的木盒,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躲在一边开始幻想少爷写的会是什么稀奇故事,最重要的是少爷只给了自己,这么看来自己还是少爷最喜欢的。
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很快就被哄的七荤八素,而李箫看着一边偷偷窃喜的小丫鬟,突然觉得自己不去考个幼师证都算屈才。
收拾完行李,便将离开,皇帝亲自下的旨,自然不好耽搁。
这是李箫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出去见识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不由的,他感到一股无法掩饰的兴奋,但一想到将要很久见不到自家姐姐,便有一股难以割舍的留恋感。
至于吕云路,在他表明身份后,便被一众官员团团围住,然后又在官员们的带领下逛了一圈苏州城,享受了好大的风光,又在楚府的马厩中不讲理的换了陈子夜的马,最后才领着骑兵们在城外等着李箫的到来。
这一天应该是吕云路继出生以来最为风光的一天,满脸的喜悦完全压抑不住,随着阳光四处扩散,这一天也是他最为收获的一天,一众官员给他的红包直接塞满了钱袋子,有的甚至在马车上随意的滚动,当然,忙碌十几天的马夫也大大收获了一笔。
二人眉开眼笑的样子,看来是忘了来时的劳累。
————
城外长亭,楚歆儿早早的便到了这里,作为楚府的少爷,自然得跟府内的下人丫鬟和看着李箫长大的城内叔婆们道个别,这种时候,身为楚家大小姐自然不好跟着,只能默默的坐在这个上年头的长亭上等待。
远远看去,长亭中的楚歆儿婉如塞纳湖边的妙龄少女,温婉端庄,静静的坐着,海风轻轻吹过荡起的发丝,更是增添了一种仙气。
只不过此时的她一只纤手撑着脸颊靠在亭中石桌上,一双美目看着眼前流淌的江水,不知想着什么。
身旁站着的丫鬟看着小姐无神的表情,心中不免担忧起来,自从京师来的那封信来的那天开始,小姐便时不时的会如此无神,待到陈子夜来了,这种情况就更加严重,她们知道,小姐是因为少爷要离开才会这样,这种事作为丫鬟想要为主人分担也无能为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李箫还没有出现,原本兴奋的吕云路此时也被漫长的等待烦了心,嘴里不时的抱怨李箫这厮怎么这么慢。
而楚歆儿却希望弟弟不要出现,更希望这个时刻能够一直停留下去。
时间静止这种事是不存在的,在天色有些暗的时候,李箫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身后的包裹不大,也没有下人跟着,远远的朝着楚歆儿招招手,便一个人小跑着进了长亭。
“姐,城里的叔婆有些舍不得,耗了些时候。”
看着有些小喘气的李箫,楚歆儿心中不免又担忧起来,伸出纤手将弟弟头上凌乱的散发稍稍整理,“箫儿,此去京师,路途遥远,要好生照顾自己,姐姐不在身边,可别苦了自己。”
“若是银子不够了,就跟姐说,姐给你寄来。”
“姐。”看着面前的姐姐,不知为何,李箫突然有些不愿离开,原本憧憬着离开的日子,到了这天了,竟然不舍起来。“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一旦事情完成了就马上回来,姐在家也需要照顾好自己,准备的药膳要记得喝。”
楚歆儿整理着李箫有些褶皱的衣领,微笑道,“姐这不用担心,反而是你那,若是在京师有些困难了,就回家来,虽说在京师姐无能为力,但在江南道,姐还是可以保得你安全。”
听着楚歆儿的话,李箫的鼻子不禁的一酸,眼眶有些湿润起来,从小跟姐姐一起长大,怎么能不知道面前的姐姐此刻只是在强笑,从小到大,姐姐都是为自己着想,自己将要离开,姐姐不愿展露出担忧来,为的就是让自己走的安心,可以不必担心家里,但这怎么可能。
转过身,背上包裹,一步一步的走向吕云路,不愿让楚歆儿看见他脸上的变化,“姐,我走了。”
“早些回来。”楚歆儿朝着有些走远的李箫,声音沙哑道。
海风肆意吹着,在山间游荡,树上的叶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的海鸥也迎着风在海边徘徊。楚歆儿的声音很轻,很柔,夹在风中,在李箫耳边徘徊,久久不能散去。天边的太阳将李箫的影子拉的很长,很细,长亭旁的芦苇荡飘起的白色花絮随着风四处飘散。
李箫走到车队前,停了许久,不知想些什么,吕云路看着面前低着头的少年,心里疑惑这厮是不是想抗旨不去了,正准备说话,突然李箫转身,朝着苏州城尾的那座府邸,猛然跪下,磕了个头,久久没有动作,任由四散的花絮落在身上。
夕阳残红,山间的蝉鸣也有些轻了,只是海上吹来的风还是依然。站起身,李箫脸上以不见泪痕,朝着楚歆儿挥了挥手,用有些调皮的语气道,“天快暗了,姐姐快早些回去,别着凉了。”
楚歆儿回之轻轻挥手,却没有移动脚步,直到李箫上了马车,吕家车队的黑影消失在蜿蜒的官道上才疲倦地靠在长亭柱子上。一旁的丫鬟看着小姐,忙是过去搀扶,“小姐,天暗了,回府吗?”
“青山隔送行,疏林不做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甚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楚歆儿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在石凳上,声音沙哑的念道。这是李箫前几日在书房写在纸上词,那时的她意外的瞧见了,像是意识到这一天似的,牢牢记住这词。如今此情此景,不由念了出来。短短几十字,随着白色花絮,飘向远方。
楚府后院,此刻的洞府中一片安静。一片花絮从城外飘到了这里,落在小池上,随着鱼儿扑腾,消失不见。
屋内,原本静坐中的楚逸,看着桌上的那柄断剑,久久不语。
一旁的罗玛,也是如此,手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可他像是魔怔了一般,没有动静。
“你说,箫儿,能回来吗?”
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就这么随着风,消散。
蝉停止了嘶鸣,花絮停止了飘荡,海风也停止了呼啸,万物安宁,只有那队车马在一步一步的朝着北边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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