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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述完自己的理念后,殷姮凝视着神色沉静的兄长,心里有点忐忑,不确定他是否会同意这个提议。
毕竟,“向民众解释政策”这件事,有点犯王室的忌讳。
别说法家这种“百姓只需闷头当牛马,不需知晓国家大事”的学阀,就算是崇尚“有教无类”的儒家,也是走“亲亲尊尊长长”路线,为亲(长)者隐,为尊者讳,遇事讲究先宗法再司法。
也就是说,若是某个大宗族的弟子犯了事,在昭国,就是公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陈国,却只是自罚三杯。
无论是冷落,还是发配,或者禁足,能否抵消对方所犯下的罪过,都无所谓。
因为宗族内部已经罚过了嘛!
既然如此,官府就不需要追究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是何等的居高临下!
又是何等的草菅人命!
在殷姮看来,诸子百家中,法家虽然大包大揽,却最有可能转化成服务型政府,至于道家、儒家乃至墨家……
由这些学派掌权,底层百姓就真的连人都不是了,而且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除非掀桌子,揭竿起义。
可那也无法改变所有老百姓的处境,顶多打天下的这部分人从被剥削的百姓,变成了金字塔上位的统治阶级罢了。
想要从根源解决问题,就必须一开始不走错路,也不走形。
殷姮早就注意到,昭国的军队中,每支小队伍都要配会写字的人,负责帮底层士兵写家书,并且运送物资的船只会把所有家书带走,一并送回去。
毫无疑问,这就是服务型政府的雏形。
虽然法家这么干,只是为了让士兵们全身心投入打仗,缓解他们常年在外征战的思乡之情。
但有这个先例在,殷姮觉得,法家还是很有希望的!
其他国家也天天都在打仗,可能想到家书这么微小细节的,只有昭国一家!
望着殷姮充满期待,又带了点不安和紧张的目光,殷长赢轻描淡写地说:“阿姮拟个稿子,不必给孤过目,届时你用‘风’的力量,向整个王都宣告即可。”
“?”
殷姮怔住了:“这样不好吧?”
“有何不可?”
“不是说有哪里不对,只是……”殷姮不大乐意,“开办纺织工厂,民众本就会认为是我的主张,对我感恩戴德。但向百姓解释这一政策,断绝了许多官僚伸向工厂的贪婪之手,挨骂得可是大兄啊!”
百姓又不傻,昭国数百年来都没解决过女子的待遇问题,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随便在庐龙城的街上一拽,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外,其他人谁不知道,这肯定是国巫大人出言进谏的功劳?
女人同情女人,愿意给她们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有什么不对吗?
可殷姮不想把自己搞成菩萨转生,神女下凡啊!
她希望百姓感激的是国家,是朝廷,是政策,而不是特定的某个人。仿佛这个人没了,国家就不运转,政策也不执行了,朝廷也不清明了。
这种个人崇拜很要命的好不好?
而且,讲道理,她也真不愿意自己得好处,殷长赢挨骂。
见她满脸不情愿,殷长赢略带玩味地说:“朝野之中,说孤是暴君的言论不绝于耳,阿姮以为如何?”
殷长赢如果都不算暴君,古往今来,天上地下,还真没人配称作暴君。
假如“暴君”之位,只能颁发给一位帝王,殷长赢绝对也是票数最高的那个,实至名归,舍我其谁。
可讲道理,这称呼确实不算好听。
殷姮纠结半天,还是没办法违心说个“不”字,只能用控诉的眼光看着兄长,意思很明显——答案你自己清楚,我就不说了。
殷长赢轻轻一笑,淡然道:“孤统御臣子,驾驭万民,以威势慑服四海寰宇,又何须在意区区虚名?”
君王、诸侯,以仁孝显名,无非是渴望在世时,统治稳固;逝世后,青史留名。
殷长赢却不一样。
他一统天下,威凌九州,众生都要匍匐在他脚下,也注定会成为史书中永远绕不过去的一笔。
“可——”
“阿姮不必多言。”殷长赢截断了殷姮的话语,神色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孤对百姓素无仁德之心,自不会邀‘仁君’之名。”
后半句话,虽他没直接说出来,殷姮也懂了。
殷长赢压根不关心百姓如何,就算他点头同意殷姮的政策,也是基于国家层面考虑。
他不需要百姓的敬爱、崇拜和感激,对他来说,这些都没任何意义。
无论官僚和百姓对殷长赢爱也好,恨也罢,都只能按照他的意志向前走。
但殷姮是关心百姓的,她在真真切切地为百姓考虑,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
所以,殷长赢认为,如果百姓必须要有一个感激的对象,有且只能是殷姮。因为她配得上,而且百姓的爱戴,能让殷姮高兴。
她可以不要这个名声,但就算她不要,别人也不能拿。
想清楚这一点后,殷姮不由牙酸。
这根本就是不允许她拒绝,一定要把高帽子往她身上扣了,真是……太讨厌了!
殷姮怨念地看了兄长一眼,知道这事没得谈,只能去想自己的宣讲稿该怎么写,才能既抓住这个时代百姓的需求,又通俗易懂。
由于心里存着这件事,她陪殷长赢去上林苑工坊参观夜间照明巫术道具的时候,都有点走神,一心想着改如何写稿子。
殷长赢也没管。
待到殷姮用了晚上那顿点心,回去休息后,郑高立刻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说:“大王,含章殿中,共有二十三人招供。”
先前殷姮说话的时候,殷长赢一看就知晓,她曾经满腔热情地做好事,却被恩将仇报。哪怕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留了点影子。
自打四年前,殷姮回到王都,她身边诸事,郑高就事无巨细地知晓,所以肯定不是这四年内发生的事情。
再往前追,就只可能是殷姮在西南戎州的那五年了。
不必殷长赢吩咐,郑高已命人锁拿相关人等,详细“询问”,短短一个下午便得到答案。
殷长赢却压根不听后续,甚至连人名都不问,随手拿起一卷奏折,摊开看了起来。
知晓这就是“孤知道了”的意思,郑高便清楚,自己该怎么处理曾经跟着去殷姮去过戎州,此番又“招供”的那些人了。
出于恐惧,编造假话,这是欺君,自然该死。
若是早就知道,却没在四年前就上报,同样是欺君,难道就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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