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东谚摆手,几名仆役鱼贯退下。
索罗拂手调了几声琴音,盈盈如月,脉脉如水,带着尘世久而未有的清雅和庄重。
莫西予拍手赞道:“索兄,与你从小长到大,未见过你如此舍得现琴。如今我还真是沾了衮王的光。”
说罢委婉一笑,面目淡然投向衮王:“吾等久闻衮王琴技高超,乃芎孥第一琴师。今日特地带来大越第一琴‘朱弦’,欲听衮王之高艺。岂料衮王倒先察觉。”
叹气摇了摇头,他转过头对调弦的索罗苦笑:“索兄,只能先让你投石引玉一番。”
莫西予这一句,倒让衮王没有退却的可能。
心里偷笑,老三啊,难得有一次你能做件称我心的事。我坐直了身子,注意力也转到索罗身上。
索罗微笑点了点头,对着厅内几人说道:“索某献丑。”
接着摆开长袖,双目低垂,修长白晳的手指按住朱红如砂的细弦,整个人似乎静止住。忽地,飘到众人耳中一阵细远的琴音,似从空中传来,如清雨如长风,逍遥洒脱,美妙无比。
在场众人无不精通音律,知道他弹的是古琴曲《清风明月》,既清悠又悲凉。我久未闻得如此好听的音乐,五脏六腑间如同流遍一汩清凉的甘泉,令人心醉神摇。转眼看去,在场几人也是痴迷于琴音缭绕中。
蓦然,琴音悠悠间扬起跌落,终于在几遍回音中结束,众人才猛然惊觉察醒。
我大声赞好,在众人还浑然忘我之时打断琴音里的撩思。莫南洹不悦地撇了我两眼,然后低声说道:“好曲,真是好曲。索大人若有时间,可否当面赐教。”
索罗笑道:“四殿下过奖。索罗与衮王相比,仅算半个门外汉。”
坐我旁边的莫东谚但笑不语,只是看向我,眼神告诫我别如此激动。
我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衮王,然后大笑着对索罗说:“索大人,你今天露了一手好琴技。本王实在是佩服得很。若有时间,不妨切磋一下。”
索罗收住笑,淡淡道:“殿下谬赞。”
我笑容刹时僵住,抽了几下,然后摆正身子饮茶。这个索罗,既谦虚又骄傲,软硬不吃,我对这种人最没办法。
莫西予微笑着打圆场:“殿下对音律颇有研究,这好学之心令臣弟深感惭愧。”
我“嗯哼”一声表示赞同,然后默不作声地饮茶,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这时索罗起身,上前曲身一拜,神采飞扬地对贺兰霁云道:“衮王可否一试?”
贺兰美人站起来,回礼笑道:“本王恭敬不如从命。希望曲罢太子殿下稍作评价。”
这温柔的笑让我呆了半晌,然后点头同意。其他几人皆正襟危坐,望向衮王。莫东谚在众人不注意时拍了一下我的后背,小声嘱咐:“注意点,别失了身份。”
索罗轻手抱琴放在衮王面前,一脸敬意。
衮王眼神突然一静,表情肃穆起来。右手轻轻一挑弦,左手同时优雅而迅速地拨动住另三根朱弦。同样的琴,居然出现了与刚才不一样的声音,这声音带着清亮,却如最重的雨声一般滴滴落在你的心涧里。
我不自觉闭住眼睛,心里剧烈一阵,衮王,你在试探些什么?
琴音飘然如云,柔然如水,本来是细微而又不以为然的,却突然在你眼前展开一幅“云澹澹,水悠悠”的画卷,禅意盎然,令你心生宁静,只愿参禅到老。
琴木的清香同时强烈地涌入进你的身体里,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卷入进这檀香般的世界中。
众人早已闭目倾听,面色宁静,不比刚才的痴态。但是,真正的好音律,不会让你表面痴迷,而是让你静住心神细品。
我睁开眼,带着审视的目光直直定在他脸上。贺兰霁云,你是何人?这首《长更曲禅》你怎么会?静皇后作的曲,只有我知道,你怎么也会?
贺兰霁云似是察觉到,抬头回望我,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靛蓝眼睛看不出任何心思。片刻后复又低目端弹。
我静静地看着他,表情冷然。见一曲将罢,我稳住心神,瞌住眼。
贺兰霁云奏曲完毕,适时让众人清醒。索罗抱拳,喃喃道:“索某自愧不如。衮王当真琴艺天下无双。”
莫东谚淡笑道:“今日闻得衮王的绝技,真属难得。本帅以茶代酒,敬衮王一杯。”
衮王举茶回敬,一饮而尽,说道:“但愿本王不会破了这茶的礼数。”
众人也随之举杯相迎,如饮酒般豪爽。
坐下,莫西予突然道:“衮王所奏之曲令人心如定禅,真是难得的佳曲。只是,这曲调很是陌生,不知为何人所作?”
我心又是一震。
贺兰霁云淡淡一笑,看了我一眼,回道:“此曲乃本王早已仙逝的姨母所作。”
什么?姨!母!
贺兰霁云,你是在欺我,还是欺瞒他们?
是随口乱答吗?
我只觉脑子里如同被重锤一敲,所有思绪都乱成一团。这么多年来一直寻找不到的蛛丝马迹,今天突然出现新的线索?
只是,这线索是真是假还尚且不知。衮王这人,并不见得可靠。按说,芎孥国人前来另有目的,有阴谋也说不定。
索罗致歉道:“在下唐突了。”接着叹息:“如此才思,竟然离去,如若索某早生几年,肯定上前求教。哎,当真令人惋惜。”
惋惜?惋惜的人又岂止你一个。我心里冷冷地笑道。
贺兰霁云眼神一黯,然后很快恢复正常。这表情没逃过众人的眼睛。我又是暗里冷笑,这是真的假的还没人知道。
很快地掩饰住自己的表情,贺兰霁云微微一笑,问我道:“不知殿下对此曲有何评价?”
我似乎是被问住,愣了一下,然后啧啧称赞道:“好,非常好,好得不能再好,比索大人刚才的曲子还要再好上许多。”
话罢,莫南洹一副就知如此的表情说道:“太子殿下真是好见解。”
声音里满满的讽意,眼神也是。
“你——算了,不与你这种牙没换齐的小屁孩一般见识。”我半怒半恼地骂道。
“你说什么?莫不是那二十大板没让殿下您吃够教训,哼,还想再来一次吗?”
“有本事你自己来,本宫许久没活动身子,这身骨头嘛,都快发霉。”
“凭你那三脚猫功夫就想打赢我,你也太看得齐自己,太子殿下。”
“好啊,你这小屁孩是不是不教训就皮痒,我就如你的愿好好教训你一顿——”
“够了,你们给我适可而止。”莫东谚怒吼,严厉地瞪着我们两人,表情冷得令人心寒。
我被吓住,呆若木鸡。没见过老虎发威,我一直把他当病猫,莫东谚可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战神”。小时候和老三老四吵架时就曾被他怒打一次,这记忆,还真是有点痛苦。
莫南洹也被吓住,表情不比我好。我知道,他从小到大最怕的人不是皇帝,也不是别人,就是莫东谚。
莫东谚冷冷地拍案站起,斥道:“你们两个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怎可在贵客面前丢我大越王朝的面子。”
我朝贺兰霁云看去,见他脸色未变,只是嘴角弯了细微的弧度。
莫西予和索罗两人早已习惯,纹丝不动地坐于桌旁饮茶,不声不言。
我陪笑道:“大哥,我和四皇弟只是闹着玩。再说,在场众位都混熟,就不必拘谨于宫中繁杂的礼节规矩。在外面自在点好。”
莫东谚冷冷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瞬间即逝的无奈,但语气冷冰冰:“你作为太子和兄长,于国,不可无礼,于私,不可无恭。今日之事,不可再有第二次。”
我乖乖地点了点头,嘴里念道:“大哥说的是。”
“洹儿,你作为臣弟,上不可对太子无忠,下不可对兄长无敬。今日回去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过失。”莫东谚转过去教育莫南洹,莫南洹一脸不乐意,但仍是不甘愿地道歉。
莫东谚最后对贺兰霁云说道:“今日之事,让衮王看笑话,莫某抱歉。”
贺兰霁云回道:“大殿下过谦。太子与四殿下如此率性,很是难得,何过之有。”
“衮王见笑。现下时刻差不多,该是猎捕的好时段,不妨请衮王移驾随我们一同前去猎场。”
衮王表以谢意,接着莫西予和索罗也随即起身,一同前往猎场。莫南洹表情阴冷瞪我一眼,跟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随之走出,心慢慢紧缩起来,贺兰霁云,但愿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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