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中,只剩我粗重的喘息声。直直瞪着他,我只想知道答案。否则,别怪我……一直以来,支撑我的不仅有强烈的求生本能,还有对这些问题的好奇。
贺兰霁云衣襟下摆已经不完全,齐整而断,他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反常的平静,气氛压抑得很,洞内的空气令人不寒而栗。我打了个哆嗦。
他总算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拨动火堆,火势更旺。他靠身过来,注视我的眼睛,声音透出几分飘渺的低沉:“你过得很痛苦,对吗?”
我呼吸一凝,眼神暗沉下去。这些年来的日子,怎么会不痛苦?若是一直被血亲们仇恨,在一个被孤立的地方苟且偷生,怎么会不痛苦?
虽然我不完全是莫北辰,但是,他却完全是我。
所有加诸在莫北辰身上的痛苦,都是我在承受,不是吗?前生的回忆已经模糊,我拥有的,只有这一世……我们是一体。
“人们都说,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们在追求错误的东西。皇宫里没有你的亲人,有的,是你的仇人。他们,是伤害你们母子的凶手。”他语气平平,只在陈述一个事实。眼睛里流露出太多的深思和回忆。
错误的东西?难道我追求的自由和幸福都是错误的吗?不对,我的痛苦是别人加诸在我身上的,我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他们在追求错误的东西。
“你也是时候知道所有的事实。”他抬起我的右手,低头指在脉搏的位置,神色复杂莫测,“当初,你应该被带走。现在一切都来不及,就算拿到解药,这毒已深入骨髓,你时日无多。”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多。我心里疑惑更深,感到眼前之人似乎与我有无数的牵连,我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一切都不关你们的错,错的……”他放开了我的手,看着我,目光复杂,“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存在,她说过,我的出生是为了弥补她的错误,为了赎罪,为了忏悔,为了你……为了仍在皇宫受苦的你。我曾经怀疑自己的存在,憎恨她,更憎恨你们。从小到大,我无时无刻不在听她讲述你们的事,以至于,我生活的中心都是围绕着你们。她心里念念不忘的,是你们。而我,那时心里最大的愿望是让她能记得我的存在,而不是一直挂念远在大越皇宫那个身陷险境的孩子。”
“他(她)是谁?”我混沌的脑子猛然惊醒,这个人,就是害惨静皇后母子的罪魁祸首?
他停了一下,对我淡淡一笑,不答,继续说道:“每天,她都会察看探子们传回来的消息,知道你是否平安无事。她时常会恨恨地对我讲,‘云儿,姜家的人,就剩我们仨,今生对你最重要的人,是他。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这是我们欠他的,懂吗?那些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泛起一丝冷笑,他接着说:“她为了这个目的,一直不择手段。她说,她活着的原因,便是报仇,还有偿债。每次,一得知你受伤,她会日夜担忧,怪自己能力不足,仿佛你才是她的孩子。终于,你十一岁那年,在闻之你身中‘消尘’和‘妄行’两种剧毒,她立刻加快速度扫清障碍掌握大权,随后立即派人将你从大越皇宫中劫出,以求为你解毒。谁知,那些人却在半路遭袭,你失踪了。她不甘,继续让人寻你,几年不得。后来,四年后,你却以几年在外养病为名重归皇宫,她更加痛恨。于是,她唆使大哥暗中增强国力,掀起两国纷争。”
听到此,我猛地眼前一亮,所有的迷团似乎一瞬间都闪出了光点,所有的线索和迷点都串连起来,一切的一切,几乎有了答案。
贺兰霁云话里的“她”,若我没猜错,便是实际握有芎孥政权的贺兰太后,衮王的亲生母亲。
“她是姜玉筝?”我问他,心里有了打量。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靛蓝的眼睛此刻竟让我想起夏夜的苍穹,带有近乎发紫的光:“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当初……”
外面的雨接近于歇斯底里地下,啪哒啪哒的雨声在洞口处响彻,雨夜特有的阴湿潮气不时渗入洞中,也从身上的毛孔中逼进我的体内,寒气不时舔舐着体外的皮肤,连同泛痛的伤口也阴森起来。
这一夜所发生的事,如同做梦,一个令我想大声发笑的梦。我终于了解到,原来,静皇后的死,皇帝的痛恨,夏泠然的厌恶,太子的悲惨,我追查了十几年的事,竟只因为一个简单的执念,一个温柔的相遇。
贺兰霁云口中所讲的事,发生在释琰十六年。
那一年,大越王朝释琰帝击败邻国几十万大军,开科取士,稳稳坐定大权。那一年,当时四大士族之一的姜家族长之女姜玉静因其贤良淑德,品貌端正,被释琰帝封妃。那时,姜氏一族的风头无人可及,甚至可以盖过夏侯一族。成婚大典当日,姜家族长姜容运带领众亲眷到皇宫。殊不知,这竟为日后姜家没落燃起了导火线。
姜家女子天下闻,贤良淑德才貌全。
这话当时乃街边小儿皆能随口唱念出。姜家素来出好女,兰心蕙质,才貌双全,端庄贤淑。静妃更是其中的不凡者,举凡见过静妃的人,无不为其曼妙绝代的艳姿所倾倒,其温柔贤惠,才学不凡更是令人对其钦佩有加。提及静妃,所有人都由衷地添上一句“风华绝代”,只有如此美好的女子才配得上皇帝的专宠。
天下皆道姜女好,谁知姜女有其二。
姜容运乃风度翩翩的儒士,膝下有两名美若天仙的宝贝女儿,姜玉静和姜玉筝。姜玉筝小静妃一岁,自小对温柔的姐姐敬爱有加。但是,令姜族长头疼的是,姜家二女儿美则美矣,只是性子太过偏执,若是男子则好,在她身上,却是不安的存在。
那一天,姜玉筝随父亲进宫参加姐姐的大婚典礼。晚宴上,宫里过于拘束的气氛令她感到无所事从,十四岁的她闷得慌,便逃离宴会上虚伪的奉承和殷勤的客套,调皮地寻个安静地方透透气。她避开来来往往的人,跑到御花园湖边一无人角落赏月。谁知,某个喝得醉醺醺的世家子弟竟好死不死地跟踪过来调戏她。姜玉筝出身高贵,受尽宠爱,何曾受过如此委屈,当即大声怒骂要逃,但那人力气更大,她毫无还手之力。眼看姜玉筝就要被调戏,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打晕那个轻薄她的人。那个挽救她清白的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是个英俊的伟男子。那人在月下对她温和一笑,带着仍旧懵懂不知所措的她离开御花园。待姜玉筝回过神,那男子已经离开,刚才的一切如同梦幻一般。
一切来得如此美好,花前月下,英雄救美,这符合所有思春少女的梦想。
理所当然的,姜玉筝对这个救了她的男子一见倾心,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夺得她的芳心,使她从此心心念着他,没有人再入得了她的眼。只可惜,仅见过一面,那男子是谁,她不知道。
她日日夜夜想着他,期待着再见他一面。终于,机会来了。在静妃被皇帝封后的那一年大典上,亭亭玉立的她终于再见到他。
然而,这一次,是梦想的破碎。
那男子,是当今圣上最尊敬的兄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擎日王莫岚日。他,早有婚配,膝下更有一子。宫殿上方的他,面目威严,仿佛当初那如清泉般温柔的一笑不曾出现过,而且,他已经认不出她。
少女的心像被狠狠践踏过一般,封后典礼上的姐姐带着令人心醉的甜蜜微笑接过皇帝双手捧来的玉冠,擎日王夫妇那种融洽得令人眼红的言笑,所有的画面,都给她的心加上长长的绳索,束缚得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比不上那女人,为什么你已经有家室?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活得如此美好?她心里狂喊。
心里的偏执仿佛一个邪恶的黑洞,把她心里所有的阴暗想法都吸引过来。美艳的少女心里,长出一个妒嫉仇恨的毒瘤,她因爱生恨,不能得到的东西,她宁愿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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