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事

    
    “他想让那人取代我？”
    “没错。这个计划他布置已久。这次求和，正是计划实施的良机。在国中，他对我的存在已有不满，碍于母后的面上，他表面待我如亲弟。但——”他冷笑，“这次是他一石三鸟的良机。”
    从二鸟到三鸟，这也是个发展。我忍住笑意，想到贺兰不仅当我是只鸟，连他自己也是。
    “他假意向母后提议，说派我前来大越最好不过，若和谈成功，还可暗中劫你回去。母后关心则乱，月前听闻你被释琰帝杖打，怒气不止，所以她与国主约法三章，令他加派人手，护你我周全。而且，她还下令此次暗杀罗震和赵杰阳定要成功。”
    “你母后如此想杀罗赵二人，是否他们与当年那事有关？”我提出心中所想。
    他略带赞叹的眼光看向我：“你也猜出，的确如此。当年罗赵几人乃护守月桂宫的红衣侍卫，当日之事他们几人全身而退。母后那故意一跌没逃过他们的眼睛，之后他们几人曾暗里向沂妃禀报，沂妃半信半疑，但她过于担心皇后，怕皇后处境更加危险，便让他们避口不谈，不准再传出去。他们几人懂得言多必失，不几日后便隐退归家，逃避宫中祸乱。母后从沂妃口中闻知此事，一直耿耿于怀，怕当年之事再掀波澜，因此想灭口。”
    “看来你母后也并非心善之辈。”声音有些阴冷。
    我为罗震他们不平，心像沉入了水底，寒冷彻骨。人生真是一件很无奈很玄妙的事情，一个身不由己，便能引出诸多后果；一个小小的恶念，竟幻化出日后的覆地翻天。很多人都是这场怅惘往事的牺牲品，死得无奈，死得不值。
    他默然，表情犹豫。手紧紧攥紧膝上的衣摆。
    见他这般，我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必为任何人背上负担。”
    他脸色愈显苍白，很久之后才出声：“对不起。”
    为何还要说对不起？真的与你无关。
    “贺兰霁晟的计划你知道多少？”我打断洞里沉默的气氛，继续追索答案。
    他捻着手中粗糙的木枝，挑了挑火堆，表情凝重，渐渐遥远，仿佛俺没在冰冷的雨中。
    放下木棍，他缓缓道：“贺兰霁晟计划在猎场中杀死众位皇子，令假太子登基。”
    这一讲，我立刻想到，原来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我。
    莫东谚，莫西予，莫南洹，如果他们也死，就无人可以和假太子争夺皇位。可是，杀手并不多，他们如何能在暗影的保护下袭击几位皇子呢？据我所知，他们三人武功不凡。
    “这只是第一步。芎弩送来数十匹冬林野马，是个诱饵。马身上涂有芎弩独有的百神香，黑衣卫所带的苍鹰识得此味，即使在百里高空，也可闻得微弱。而身上沾有百神香的，必须是身份足够高贵的人。黑衣人随鹰迹追击。”
    怪不得，今日先见黑鹰在空中盘旋，才见黑衣人出手。
    “你跟随鹰影找到我？”
    他轻微点了点头。
    “那些黑衣人似乎对你并不手软？”
    他微微一笑，说道：“国主密令，若衮王阻碍他们行动，杀之无赦。原本他就不想令我活着回国。”
    大家都是人在宫中，身不由己，生命没保证。我对他摇了摇头，大叹一声。但是，心里却突生一种不祥之感，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莫东谚，相信他应该有能力可以躲开黑衣卫的刺杀，但是——
    “遭了！”我大喊一声，心里焦急万分，“那个黑衣人的目的是假扮我，恐怕他现在已经……小和子他们不是有危险？”
    无赦我不担心，但当下最最令我挂心的是小和子，他没半点武功，仅是个孩子，如果出了什么不测，那可怎么办？
    “你先放心。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伤到太子身边的人。你的伤口又开始出血。”他急忙压我坐下，原来我刚才一激动，身子就要站起，结果扯开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
    “可是——”
    未等我说完，空气中一道石子划过的细微波痕声，贺兰霁云眼睛一闭，晕厥在我身旁。
    怎么回事？
    洞口一步一步，缓缓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颜色，熟悉的脸孔——水清微。
    “师傅！”我诧异地叫出声。
    外面雨势不小，水清微衣裳却不见半点湿。但是，他的眼神里，有种揣摩不透的清光，沉郁而幽深。
    他食指一拨，一道气痕点到我的胸膛的穴道上。
    我低头一看，血慢慢止住。但并非如愿以偿的，身体却愈发感觉到地上的冷硬，骨头似乎慢慢散架。
    撑起身，我勉强抑住火辣辣的痛感，没有*出声。
    “你来很久了？什么时候？”
    话到这刻凝结住，呼吸更加浊重。伤口好疼。
    “你刚醒时。”
    还真会隐蔽，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恶狠狠地说道：“如你所愿，真相我都知道了。我快死了。”
    “你该学会镇定自若。”他步覆如踏柔云，轻飘飘地没有感觉，就这样踏到我身边，然后抱起我，淡淡道：“这一切该结束了。”
    “贺兰怎么办？”我努了努嘴问他。
    “无妨，他的手下片刻就会赶到。”他的声音僵而生冷，仿佛从背后传来一样。
    我深呼两口气，竭力控制自己的脾气，尽量不伸手去掐他的脖子。
    死宁越，你这个死神棍，你害死了多少人？还有你这个死徒弟，偷听别人说话还面不改色，看他徒弟痛苦也不早点进来帮忙，甚至于连解释真相的勇气也没有，居然还得靠别人之口告诉我。真是气煞俺也。想我一介顶天立地的未来白褂大夫，竟遭你们设计之深，天亡我也。
    我吐了口血，不知是气上心头，还是怒及伤口。
    按捺不住心中最大的担忧，我艰难动口发问：“小和子他们如何？”
    “无赦一人抵挡不住，无力回天。”他淡漠依旧，但声音里有几不可闻的波动。
    ……果然……
    而后，就是数着朦胧的几个人影，模糊里可以感受到胸口暗红如紫的瘢痕在扩大，黑暗席卷袭来，隐约中又见到熟悉的奶黄色光芒，渐渐扩散，又渐渐在黑暗中集结成菱形物状。
    心跳一室，快要没有呼吸了。我知道，这一刻，我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