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琰历二十七年六月初八晚,繁星满天。北面天际一道雪白的光芒闪过。
流星耀黄而闪亮,仿佛一团飘忽的火焰,从苍蓝的夜空中向北方不可预知的地点坠落。一路上拖出了一条白色刺眼的轨迹,悄然掠过众人的眼中。
钦天监的观星楼最顶层,烛光晦暗将灭。一阵暖烘烘的风吹动窗纱,细烛又灭了几支。
“异象啊异象,我大越王朝百年未见的异象。”钦天监里耋耄之年将近斯颐的监正夏侯元容摸了摸颏下白胡子,不徐不缓地说出一句话。
“堂叔伯,这异象是吉是凶?”恭敬立于一旁同观天象的夏泠然握紧阑干,远望北空,目光想洞悉星光背后的黑暗。
钦天监两位监副则坐于观星台里侧,一位急不可待地翻阅各项典籍史料,另一位奋笔急书,正待监正下完结论后立刻呈予皇帝。
夏侯元容含糊地低笑了几声,声音在空旷里带有悠长的回音。手指北面的苍空,他意味深长:“泠然,二十余年前,那里的同一个地方也曾出现异象。但并非真正的异象。”
夏泠然惊疑不定地侧头看向这位一直隐于幕后的智者,曾经夏侯家的当家人——夏侯元容。语调里已经带有不确定:“堂叔伯,你的意思是——难道祸乱还未真正结束?”
二十一年前,同是这里,相似的情形。北面极星隐匿,当初为了稳定局势,未把真相公诸于众。而且,钦天监还用妖言惑众的罪名驱走那位无名星象师。
如今,极星之处又出现新动静,这对刚刚稳定的大越王朝又有什么样的波动呢?
“呵呵,非也非也。”夏侯元容在愈显黯然的观星台上朗笑,声音不再含糊,反而有种混沌化解的意味:“你可知我把族长之位传于你,跑来钦天监作这劳什子监正是为何吗?”
“泠然不知。”夏泠然恭恭敬敬地低头求问。
“我把下半辈子的时间都花在这,无非就是为了这个异象。”夏侯元容继续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述道:“北斗为帝车之象,天枢、天旋、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各有其属性,天枢为七星之枢纽;天旋掌旋转;天玑主宰变动;天权掌权衡;玉衡则是衡平轻重;开阳是开阳气;摇光乃摇光芒之意。而它们所共同拱守的,乃北天极的极星——勾陈一。勾陈一实为三颗星组成的三合星。释琰六年,七星同现,北极星却隐而不现,其实乃因北极星中的一星已经坠落。但天下知道这个异象的人却屈指可数。”
“啊……”喉中发出低呼,向来冷静优雅的夏泠然也无可避免的吃惊:“难道那人所言的‘天降祸星’竟非比喻?”
夏侯元容老迈却愈显清澈的目光看向天空,刚刚因坠落一星而黑暗深邃的极星又隐隐露出一抹微光,有如化不开的黑团中又浮现出淡淡的星光。
“那几晚我一直站于此处观察极星,发现原本耀眼如炬的北极星隐没一晚后却变得暗淡无光,而后渐光,但不及原来。在近三年来,北极星更是灰暗,与七斗相差无许。但是,今晚极星又坠其二,你看——”
夏侯元容突然大声惊呼,指向北极星,满面不可置信。
两位监副也搁下手中的东西跑来观看,同是震惊得睁大眼睛:“天佑大越啊。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两位监副捧起一侧鹤形烛台上的镂龙烛,叩首于地,不时抬头望向北方,目光尽是虔然和欣喜若狂。
夏泠然抬起头,只见北面刚刚坠落的极星之处突然又出现了刺眼的光芒,虽然只那么几瞬时间,但却真实可见。整个北方天际都亮堂了一半,也掩遮了半壁星空。
风又渐落刮起,此时已无刚才的暖热,而是带着丝丝的清凉。低头望向观星楼下的半个都城,依旧是繁华满地。不远处盘旋数里的大越皇宫,宫灯闪烁得如地面的星河,蜿蜒的檐角厚壁依稀可见。
天上地下,此时竟是陷入虚无却又眩目的光芒中。一颗星辰的陨落,和一颗星辰的出现,就在这天地之间突然地开始。
夏侯元容掩不了的喜悦:“终于让老夫等到这一天。极星退二,这二十余年来一直压制住北极星光辉的黯星终于坠落,亘古的北极星重现光芒,吉象,天大的吉象。天佑我大越王朝啊。”
轻倚阑干,夏泠然总算放下心里的大石头,紧锁的眉心松开,和着轻风微笑。
夏侯元容摸着胡须,挥手让两名监副重回桌后:“速把今日的吉象记下,明日一早呈予陛下。”
夏泠然长抒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年来,总算是有了解脱。”
说完屈身拜礼,向夏侯元容辞别。
观星台的五重门后,早已静候的几名仆从拿来薄披风,递予夏泠然,然后尾随其离开。
目送完夏泠然离开,夏侯元容转身看向天空,刚才的刺目光芒已经消退,但仍是天空最为明亮的一星。刚才留在口中没向夏泠然说的,便是,北极星一名勾陈一,又一名乃北辰。
望着重归正常的北天际,夏侯容运不知不觉念道:“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当初我为你取名北辰,便是此意。今日重生,来日当见。”
深叹了一口气,他沉默了半晌,握住阑干,倚望灿烂星空:“前尘往事皆如弃,但愿你们都能得到解脱。是吧,宁越。现在一切都重归正轨,你的牺牲也不白废。”
一阵风吹来,也吹落了他眼角的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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