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所向心之归途

    
    程橙目光四下一扫，很容易就看到了江逸辰。
    他的桌子在最里面，今晚的聚餐，周佩佩和林泽群都没有来，但叶荣导演很给面子的到场了，江逸辰和他坐在一起，旁边是编剧和别的演员们。虽然身处同一个大厅，但这一桌的氛围明显不一样，大家都关注着那边，一有点声音群众就下意识安静，以免错过他们的发言。
    正在此时，有男人从别桌过去，笑嘻嘻地说：“辰哥，我来敬酒了。不晓得有没有这个荣幸，跟万千少女的新任老公喝一杯？”
    他应该是想恭维江逸辰，可大概酒喝多了，话有点过分亲密。江逸辰靠在椅背上，歪头看他几秒，没有动。旁边的人顿时紧张起来，江老师别是生气了吧？他今晚确实话比较少，搞不好本来心情就一般……
    连敬酒的人都开始不安了，江逸辰才轻轻一笑，端起酒杯，半告诫半玩笑道：“下次再敢这么调侃我，别说喝酒了，连饭都不让你吃。”
    男人松了口气，笑着和他碰杯，“懂了，懂了。辰哥真给面子！”
    程橙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我在外面，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然后，她盯着江逸辰，发现他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却从兜里摸出什么，低头看了看，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
    程橙跟统筹打了声招呼，独自离开大厅，一路到了走廊尽头。这里有个欧式圆形阳台，大理石栏杆藤蔓缠绕，四角繁花盛开，右边还有个铁制的秋千椅，像个小小的乐园。
    程橙在秋千上坐下，一晃一晃的，足足过了十分钟，还是不见人影。
    她朝走廊张望，有点纠结。坏了，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万一江逸辰不出来怎么办？这种聚餐算工作时间吗？搞不好，他现在根本没功夫搭理自己……
    正想着，却见一个人影走过来，白色T恤配浅蓝牛仔裤，这样简单的搭配，穿在他身上却好看得不像话。
    江逸辰站在阳台门边，静静看着她。
    程橙一手握着秋千的铁索，弯眉一笑，“怎么这么久？”
    江逸辰顿了顿，先走到阳台上，冷风拂面，程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你说外面，外面这么大，下回记得说具体点。”
    原来是这样。
    程橙想象他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寻找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笑意更深，“你找不到，不会问我吗？怎么这么笨。”
    他瞥她，挑了挑眉毛，仿佛在惊讶她居然这么大胆。不过程橙这会儿一点都不怕他，从秋千上下来，在他面前站好，笑着说：“我要走啦。”
    她语气轻快，“叶导说，圆滚滚剩下的戏份不用拍了，所以我今天就可以回家啦。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啊，或者下次粉丝见面会，你给我开张后门票？我承诺绝不高价倒卖！”
    她边说边想，尽量开心一点，不要惹江逸辰为自己难过。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导演让她走，当然还是走的好，没必要多生枝节。
    可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不对。江逸辰一直很安静地望着自己，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却连一丝意外的情绪都没有流露。
    程橙眨眨眼睛，“你这个表情……你已经知道了？”
    江逸辰顿了顿，走到阳台边，一手搭着栏杆，说：“嗯，叶导决定时我也在。”
    程橙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反应不过来。
    好一会儿，她才说：“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你还跟他们去聚餐了……”
    江逸辰转头看她，“你一开始，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我以为你想悄悄走。”
    她本来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下午才直接回了酒店，可是……
    “可是我来了啊！我想和你道别，所以我来了……”
    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语气里的难过。
    她忍了一天了。她以为自己能很坚强，不会在他面前低落抱怨，可是这一秒，积攒的情绪全涌上心头。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如果她没有改变心意，他是不是就会这样由着她离开，连当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女孩仰着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的表情是那样委屈，就好像他犯了什么滔天大错。
    江逸辰看着这样的她，不再小心掩饰情绪，而是明明白白表露不满的她，心底的某处却被触动。良久良久，溢出无声的叹息。
    他举起双手，仿佛投降，笑着说：“我错了。”
    程橙不说话。
    他重复：“我错了。我不该装不知道，应该主动找你的。别生气了，好吗？”
    他让她别生气，程橙就更生气了。
    她一声不吭，坐回秋千上，扭头望向远方的满城灯火。江逸辰看她几秒，好像有些无奈，程橙瞥到他手插着兜，往阳台门走去，似乎打算离开。
    程橙心一提，几乎就想大喊“站住”，他却步子一转，居然又绕了过来，站到她正对面，往栏杆上随意一靠，就这么望着她。
    程橙：“……”
    夜风吹拂面颊，带来阵阵凉意，也让程橙一点点冷静下来。
    江逸辰站在那里，眼中含着笑意，竟透出股纵容，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合理的。程橙忽然就忘了自己在气什么，只觉得他的眼神太勾人，两颊发红，有些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
    她开始懊恼，刚才太冲动了。可是他跟她道歉，还是那种口气，他居然这么哄着她！
    她眨眨眼睛，忽然有点迷惘。
    喜欢他这些年，她从来都是不要求任何回报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要求越来越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会对着他使性子了？
    程橙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这个东西是什么，她抓不住。她不知道。
    “既然你要走了，我把欠你的东西还了吧。”江逸辰忽然说。
    程橙还沉浸在思绪里，吓了一跳，“什么？”
    江逸辰眼神温柔，“《繁星》，还记得吗？我说过，要当面唱给你听。”
    那天晚上，他在微信上对她的承诺，程橙一度还计划过，怎么让他兑现。
    原来，他还记得。
    江逸辰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端端与她平视。程橙因为这个角度，以及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下意识紧张，往后躲了躲。
    他察觉了，轻轻一笑，“这首歌，献给美丽的程橙小姐，谢谢你在这个夏天，带给我的惊喜。”
    他说完，清清嗓子，就这么唱了起来。
    江逸辰18岁那年，参加歌唱比赛，前期都顺风顺水，进入全国十强后，却陷入了瓶颈。连续好几场都徘徊在淘汰边缘，直到他唱了《繁星》。
    这首歌，是江逸辰自己作词、自己作曲的作品，凭借这首歌，他不仅证明了自己的唱功，还展示了自己的创作才华。程橙记得，当时担任评委的夏之芳老师评价《繁星》的词虽然一般，曲子却相当惊艳，盛赞江逸辰有发展为创作型歌手的潜力。
    那场PK，他毫无悬念拿了第一。
    “……年少的时候，连永远都说得那么轻慢。
    还记得吗？
    送给你的漫天繁星，那是我们最好的曾经。”
    夏夜的凉风里，他声音低沉悠扬，像大提琴，又像一个久远的梦。无数往事纷至沓来，那是彼此最美好的青春。
    7年前，13岁的她站在体育馆外，大荧幕上的少年仿佛最耀眼的光，瞬间照亮她的整个世界。
    7年后，她坐在17层的高空，面前是比星光还璀璨的满城灯火，秋千架摇摇晃晃，而他半蹲在她面前，凝视着她，一句一句唱着她对他一见钟情的那首歌。
    送给你的漫天繁星，那是我们最好的曾经。
    今晚没有星星，可她望着他的眼睛，却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光。
    程橙怔怔地坐在那里。夜色是温柔的拥抱，天地万物都安静了。只有她的一颗心，越跳越快，越来越清晰。
    砰。砰。砰。
    每一下都震动胸腔，让她连指尖都发麻了。
    有哪里不对劲。
    程橙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费劲地想，她好像，有哪里很不对劲……
    江逸辰唱完，见程橙没有反应，也不在意，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我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顿了顿，他终是展臂，抱住了她。男人的气息吹拂在耳畔，声音轻柔，终于说出了那句告别。
    “橙子，再见。”
    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格外早，不到7点，温柔的阳光已经照拂着整个校园。草木葱郁，湖水泛着湛蓝的光，晨练的老人和学生三三两两，行走在林荫道上。
    学校西边的教职工宿舍区，程橙穿着短袖T恤和短裤，额头冒汗、脸颊微红，一路小跑进其中一栋楼，推开门笑道：“我回来啦！”
    姥姥坐在客厅看早报，闻言从报纸里抬头，嗔怪道：“回来就回来，那么大声做什么？”
    程橙吐吐舌头。
    姥姥打量她，吩咐道：“跑得一头汗，去冲个澡，准备吃早餐了。”
    这里是姥姥在A大的房子，程橙离开剧组后，考虑到已经8月份，索性不回成都，提前回了学校。她和姥姥一起住，
    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活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出去跑步，流一身的汗，再洗个澡，元气满满地开始这一天。
    等程橙从浴室出来，早餐也在桌上摆好了。
    姥姥岁数大了，姥爷又早早去世，日常生活都由家人请的保姆白阿姨照顾。
    白阿姨烧得一手好菜，早餐也不含糊，香菇鳕鱼粥熬了一整夜，每一粒米都熬得融融的，入口即化，搭配鳕鱼的鲜美滑嫩、香菇的劲道弹牙，好吃得让人简直想赞美生命！
    程橙喝着粥，吃着白阿姨亲手腌的四川泡菜，奉承道：“白阿姨，您真是我们家最有本事的人！饭做得太好吃了！我爸爸、妈妈、姥姥还有我自己，我们全都不如您！”
    白阿姨早明白了她的套路，笑着说：“好好好，知道了，中午做你想吃的番茄牛腩，等着。”
    程橙目的达到，高呼：“万岁！”
    姥姥也喝着粥，不紧不慢道：“既然这么喜欢白阿姨做的饭，就该早点过来，我要是早知道你回了北京，还在外面瞎晃二十多天，肯定打电话把你妈妈狠狠教训一顿。居然敢瞒着我。”
    她一提这茬，程橙就心虚地不敢开口。
    她回北京的事儿，提前并没有跟姥姥说，因为怕老人家担心。不过等程橙搬过来了，却不敢继续隐瞒，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
    于是，整整一周，这个话题都被不时挑起。姥姥学富五车，在对待外孙女的问题上却跟一般老人没什么区别，偶尔都有些唠叨了。
    果然，姥姥话锋一转，对准了程橙，“你也是。娱乐圈那种地方，乱得很，居然一个人跑过去，出点事情让家里人怎么办？”
    “我不是一个人啊，小玲跟我一起嘛，有她照顾我……”
    “那个姓赵的丫头？她也是个冒失鬼，你们俩凑一堆谁能照顾得了谁。”
    白阿姨看程橙脸都要埋到粥碗里去了，小模样实在可怜，于是出来打圆场，“教授，您别老说唯唯啦，她再聪明也还是个孩子，偶尔胡闹一下正常。况且，这回橙橙为什么去那个剧组，您不是也清楚嘛，她那么喜欢那个男明星，好不容易能见一面，机会多难得。”
    程橙喝粥的动作顿住。
    姥姥也若有所思。程橙喜欢江逸辰的事全家皆知，姥姥还因为这个，特意看了《寒夜》。抗战题材的剧，比江逸辰之前那些偶像剧更容易讨老年人喜欢，姥姥看完后很喜欢赵明深这个角色，对江逸辰也多了一些好感。
    想到那个英姿勃发的爱国青年，老教授的口气软了一点，盯着程橙说：“那现在，人见到了，心愿了了？”
    程橙咬着勺子，慢慢点头。
    姥姥满意道：“了了就好，以后可不许再胡闹了。”
    心愿了了。
    程橙倒在床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人生啊，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她的一个心愿是了了，可是，好像又冒出另一个心愿。
    一个更大，更不切实际的心愿。
    那一晚，17层的高空，她在他的歌声里怦然心动。在那之前，她也无数次因为他而心跳加速，但没有一次，是像那次那样。
    整颗心，仿佛要从胸口跳出来。她面对着他，像面对着整个世界的美好，只想展臂拥抱。
    那种悸动。
    程橙长这么大，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有喜欢过谁。
    她的成长经历异于常人，本就缺少恋爱的机会，况且，学习之外的时间，已经被追星占得满满当当，根本没功夫想这些。
    但即使没亲身经历，她看过那么多的电影，听过那么多的故事，也大概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意味着什么……
    她拿出手机，看到微信，她把跟他的对话框置顶了。最后一条消息是离开剧组那晚，她跟他报平安，他回了两个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