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天意高难问
次日一早,方飞走出宿舍,发现一座山峰矗立前方。金神蓐收骑着白虎站在山顶,迎着初升的朝阳,通身发出炫目的红光。
四天四夜,浑天城旋转了二百四十度,这时的“天试院”正好对上了金神山。
“蓐收金苑”在天试院西边,到了苑门,拍面遇上简真。大个儿缩头缩脑地四面张望,看见方飞一把扯住,低声问:“我变猪的事情没人说吧?”
“谁关心这个?”方飞白他一眼,简真松了口气,又有一点儿小小的失落。
“你们两个,”禹笑笑走上来,气乎乎扫视两人,“我还当你们不敢来了呢?”
“我就来看看,”简真两眼望天,“反正也考不上。”
“没出息!”小姑娘掉头就走,两个男生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冰凉。
苑门摆了一口木箱,进场的考生在箱子里抽签。方飞伸手进去,摸到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八十一号树”;简真也摸到牌子,瞅了一眼,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灰。
“怎么了?”方飞见他神情不对,探头看去,金牌上写着“七四八号树”。
“兆头不对,”简真眼泪也快飚了出来,“七四八!念起来像不像‘去死吧’?”
“要说兆头,玄冥可是转了左眼的。”方飞提到他的口头禅。
“说得也对!”简真眨巴小眼,挺了挺胸脯,甩手甩脚地去了。
金苑长满了金帐树,这些老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头,金黄色的枝条长长软软,没长一片树叶,密匝匝地交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座纯金的帐篷。
方飞赶到的时候,八十一号树前已经聚集了几十号人,其中不乏关心他的老熟人。
“哎哟哟!”宫奇阴阳怪气,“得零分的丧家狗来了。”
“来得好!”司守拙掉过头来,“丧家狗,来,给我们叫两声。”
“好!”方飞答得爽快,放开嗓子就叫,“汪汪汪,我叫宫奇,汪汪汪,我叫司守拙——行了,叫完了。”
树前一片哄笑,两个白虎人气得浑身发抖。司守拙一步蹿上,扬笔指着方飞,“你想死了?”
方飞后退一步,抖出星拂,宫奇闷声不吭地从右边包抄上来。
“二打一?”忽听有人说道,“真有出息。”
回头一看,狐青衣双手揣在兜里,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宫奇吃过苦头,仓皇收起毛笔,司守拙犹豫一下,也把符笔慢慢放下。
方飞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虚张声势,别说二打一,一打一他也会输个底儿朝天。
“白虎司守拙!”树帐里传来一声尖叫。司守拙一愣,狐青衣努嘴:“呆什么?快去呀!”
司守拙绷起脸钻进树帐,过了半晌出来,攥着两个拳头,脸色一片铁青。
“怎么样?”宫奇问道,司守拙摇了摇头,抿着嘴慢慢走开。
树帐里的声音继续点名,考生一个个进去,出来时全都一团丧气。宫奇考完出来,眉眼红通通的,就像死了爹妈。方飞猜他一定考砸,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苍龙方飞!”尖叫猛可响起。
方飞应声一抖,不觉回头望去,狐青衣还在那儿,两手抱在胸前,目光炯炯射来。
“方飞、方飞……”尖叫声不断催促,“苍龙方飞!”
“来了!”方飞掀开枝条冲进树帐。
金枝粗粗细细,掀了一层还有一层,忽然眼前豁亮,出现一座宽敞的树厅,
四周金碧辉煌,不见一个人影。他正觉奇怪,忽听有人尖叫:“小呆瓜,看上面!”
方飞抬头一瞧,发现金枝结成四个秋千、站了四只大鹦鹉,从左往右羽毛各不相同——打头儿的一只青绿羽毛,其次金红羽毛,再次雪白羽毛,最后一只羽毛乌黑油亮,活像是在炭灰里打过滚儿。
鹦鹉清了清嗓子,你一句,我一句,踩着秋千,晃悠悠地唱起歌儿来。
“我是青云生!”青羽毛先唱。
“我是红花娘!”红羽毛也唱。
“我是无尘子。”白羽毛接着唱。
“我是黑凤凰!”黑鹦鹉呱呱不已。
“不闻强心花!”
“也无不忘草!”
“没有速记符?”
“那个东西靠不住!”
“世界那么大,人儿这么小。”
“小小脑袋瓜,能够知多少?”
“你我不沾亲,他俩不带故。”
“四个之中去一个,还剩三个任你挑!”
唱完了歌,青云生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方飞,摇头叹气:“他一句也没听懂!”
“太笨啦,太笨啦!”红花娘咋咋呼呼,“你瞧他那个呆样儿!”
“没错,”无尘子老气横秋地说,“我觉得他考不过!”
“我要说的都被你们说光了。”黑凤凰假装不满。
“无尘子,”方飞瞅着白鹦鹉,虚怯怯地说,“我认识一只鹦鹉,跟你长得很像!”
“少套近乎!”青云生声调严肃。
“没错儿,我们是考官,”红花娘咳嗽两声,“考官就要铁面无私!”
“我最铁,我最铁,”黑凤凰扑打翅膀,“我就是一个铁匠!谁到我这儿来,都要淬淬火儿,狠狠敲打几下。”
“小呆瓜,”无尘子慢吞吞开口,“你认识的那位叫什么名字?”
“雪衣女!”
“那是我表妹!那个小可怜儿,考了一百多年才当上车长,结果,唉……”
鹦鹉们齐声高叫:“鲲鹏太坏了,我们讨厌祂!”方飞又惊又喜,忙问:“你表妹在哪儿?”
“她失业了,”无尘子咕哝,“最近在极乐塔打零工……”
“闲话少说,”不待方飞多问,青云生大声嚷嚷,“考试!考试!”
“考试!考试!”红花娘和无尘子同声附和。
“来吧来吧,”黑凤凰叫道,“小呆瓜选我吧,我来给你淬淬火。”
“看来他不懂规矩,得给他交代明白,”青云生审视方飞,“这里四只鹦鹉,代表四大道种,青的苍龙,红的朱雀,白的白虎,黑的玄武。你是个苍龙人,为了避嫌,我不能做你的主考官,其它三个你随便挑一个。”
“我挑朱雀!”方飞不假思索。
“好极了,”红花娘得意洋洋,“他答得还真溜。”
“真没劲!”无尘子和黑凤凰悻悻不已。
“现在说明考试规则。”青云生又说,“天问共有十八道考题,前十道是必答题,每一题非答不可。后八道是选答题,可答可不答。前面十题,答对一道得十分,答错一道扣二十分;从十一题开始,后面五题,答对一道得二十分,答错一道扣三十分……”
方飞默默一算,吃惊地说:“这样会得负分。”
“对!”红花娘连连点头,“天问得负分,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我还没说完呐!”青云子怨怪地瞟了红鹦鹉一眼,“最后三题,前两题答对得三十分,最后一题四十分。不过,这三道题答错一道,前面的分数统统扣光。”
“好狠,”方飞转念一想,反正考不上,正分负分都一样,于是拍拍手,“那么开始吧!”
“好家伙,”无尘子赞许,“挺沉着。”
“我看他是装模作样!”黑凤凰不屑地说。
“我要吃果子啦!”红花娘向上飞去,方飞这才发现——金帐树的顶端挂了许多银白色的果实,成堆成串,每颗都有葡萄大小。
红花娘左瞧瞧,右看看,这也想吃,那也想吃,青云生忍不住叫道:“别磨蹭,快吃,快吃!”
“她吃果子干什么?”方飞忍不住问道。
“皇天呀!”青云生努眼撑睛地大喝,“你不知道提问果吗?”
“提问果?”方飞茫然摇头。
“皇天啦!”无尘子扯着嗓门怪叫,“小呆瓜完蛋了!”
“故意的吧!”黑凤凰气势汹汹地质问,“你找我们寻开心吗?”方飞不胜尴尬:“我、我没那个意思。”
“好了,”红花娘终于咽下一枚果子,眼珠转动一下,忽然尖声大叫,“太奇怪啦,太奇怪啦。”
“怎么奇怪?”其它三鸟齐声发问。
“太难啦,太难啦!”红花娘又叫。
“怎么个难法?”三鸟焦躁不安,在树枝上踱来踱去。
“苍龙方飞,”红花娘乌溜溜的眼珠盯着男孩,“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请吧!”方飞死猪不怕开水烫。
“敢问,”红花娘拿腔拿调,“红尘里面,除了光线,什么线最常见?”
“什么?”方飞大感意外,“红尘?”
“呸!”众鸟齐声大喝,“谁出的题?难得没边儿啦!”
方飞的心别别乱跳,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气,红花娘不耐烦地催促:“快答,快答!”
“我想……”方飞虚心下气地说,“应该是电线!”
“答对了!十分,”红花娘接着发问,“敢问红尘里什么车轮子最多?”
“火车?”方飞梦呓似的喃喃回答。
“答对了!二十分!”
“好厉害,好厉害,”其它三鸟齐声惊呼,“这么难的题也答得出来?”
方飞满心惭愧,这问题的确很难,红尘里的一个小孩子也答得出来。
“敢问红尘里,什么箭飞得最快?”
“火箭?”
“答对了,三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脑比人脑的运算速度更快?”
“电脑!”方飞心花怒放,几乎笑出声来。
“答对了,四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网最大?”
方飞想了想,迟疑说道:“互联网?”
“答对了,五十分!天啦,天啦!”红花娘跳来跳去,啧啧称奇。
“太难了,太难了,”其它鸟纷纷叫嚷,“怎么老是红尘红尘,换一下,换一下。”
“千万别换!”方飞急得跺脚。
“换不换你们说了不算,”红花娘扫了同类一眼,忽又转向方飞,“敢问红尘里什么船不走水路?”
“宇宙飞船。”方飞张口就来。
“答对了,六十分。”
“敢问,红尘里什么鸟飞得最高?”
“高山秃鹫。”
“答对了,七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地方的冰最多?”红花娘补充一句,“以裸虫的称呼为准。”
“太过分了!”鹦鹉们纷纷叫嚷,“这可怎么答得上来?”
方飞笑了笑,随口答道:“南极洲!”
“答对了,八十分!敢问,红尘里什么湖的水最深?”
“贝尔加湖。”
“答对了,九十分!”
“红尘里什么山峰最高?”
“珠穆朗玛峰!”方飞两手叉腰,真有一种站在世界之巅的感觉。
“十答十中,一百分!”红花娘扇动翅膀,绕着方飞连连转圈儿,“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没什么,”方飞不骄不躁,“就是几个小问题。”
“小问题?”青云生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他把这个叫做小问题?”
“岂有此理,”无尘子翻着白眼,“我从没见过这么难的问题。”
“我赌一百条刺蠕,”黑凤凰大声聒噪,“整个‘天试院’,除了他谁也答不上来。”
“好啦!”红花娘回到秋千上面,“现在进入选答题,下面五题,答中一题二十分,答错一题扣三十分,如果答不上来,你可以选择跳过。”它清了清嗓子,大声问道,“敢问,手机有哪两种充电方式?”
“手机?”青云生好奇地问,“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哪儿知道?”红花娘白他一眼。
方飞咳嗽一声,小声说道:“有线和无线?”
“一百二十分,”红花娘吹一声长长的口哨,“接下来,请列举裸虫当前使用的四大能源。”
方飞边想边说:“煤炭、石油、核能、天然气……”
“一百四十分,”红花娘宣布,“小呆瓜,你可真是个天才。”
“一般般!”自从来到紫微,方飞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优越感。
“敢问,按照活塞运动方式,汽车的发动机分为哪几种?”
“汽车是什么东西?”黑凤凰大惊小怪地问。
“笨蛋!”无尘子不懂装懂,“就是很生气的车。”
“我想……”方飞从小以车为家,这样的问题难不倒他,“应该是往复活塞式和旋转活塞式。”
“一百六十分到手,”红花娘兴奋极了,“敢问,红尘里飞机起飞的三种方式?”
“哎哟哟!”鹦鹉们尖叫起来,“什么破问题?难得没边儿了!”
“垂直起飞,滑翔起飞,弹射起飞……”方飞回答得有些迟疑。
“一百八十分!本树迄今为止的最高分,”红花娘激动得嗓子发抖,“换了我是你,应该就此打住。”它停顿了一下,“还要继续回答吗?苍龙方飞!”
“当然,”方飞决然回答,“请继续!”
“太勇敢了!”鹦鹉们齐声惊呼。
“下一题,”红花娘直视方飞,“敢问,无间小道的三条法则。”
“无间小道?”青云子惊叫,“皇天啦,这问题五百年也没出现过了。”
方飞微微失神,那晚的奇遇像是狂暴的马群闯进脑海。
“小呆瓜,”红花娘好心提醒,“你可以选择跳过!”
“不,”方飞神不守舍地说,“第一条法则:脚踏实地,不得飞行。”
“说得对!”红花娘惊讶极了。
“第二条法则:一旦进入小道,永远不能停止。”
“好极了!”红花娘激动得飞来飞去。
“第三条法则,”方飞停顿一下,抬眼看向树顶,“月亮落山,无间小道消失。”
“一字不差,”红花娘尖声宣布,“两百分,凑了个整数儿!”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无尘子和黑凤凰大喊大叫。
“别高兴得太早,”青云生大泼冷水,“考验才刚刚开始。”
“没错,”红花娘频频点头,“最后三个问题,答错一题,前面的分数统统扣光。你还要继续吗?苍龙方飞。”
“试试看!”方飞心中的好奇压倒了失败的恐惧,事实上,羽化得了零分,他对通过考试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好吧,”红花娘一字一顿地说,“敢问,泪草以何种顺序变幻颜色?”
方飞愣了一下,努力回想当日的情形:“白色、绿色、蓝色、紫色、红色,黄色、白色……”说到这儿,他瞅向红花娘,红鹦鹉挺胸凹肚地踱了两步,突然爆发出一声欢呼:“二百三十分。”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鹦鹉们啪啪地拍着翅膀,发出鼓掌似的响声。
方飞面带微笑,冲着鸟儿们欠身行礼。
“苍龙方飞,”红花娘高叫,“你还要继续回答吗?”
方飞点了点头,心想,“反正考不过,分数扣不扣完都一样。”
“好吧!敢问……”红花娘的声音变得低沉有力,仿佛天尽头的雷声,“用雷鸣电叱的双眼看去,那一团热辣辣的光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你在说什么?”青云生诧异问道。
“好像是龙语。”无尘子嘀咕。
“这算什么问题?”黑凤凰气咻咻地抱怨,“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没办法,”红花娘沮丧地说,“提问果让我说的。”
鹦鹉们忽然安静下来,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方飞。
“好奇怪,”方飞皱起眉头咕哝,“这些话……好像在哪儿听过。”
“什么?”无尘子失声尖叫,“你听得懂龙语?”
“龙语?”方飞懵懂地看着鹦鹉,“那是什么?”
“神龙的语言,”无尘子高叫,“一千万个道者里面,能听懂的不到一个。”
“是吗?”方飞满心诧异,挠了挠头说,“似乎没那么难。”
“皇天呀!”黑凤凰宣布,“他是个龙语者。”
“那可不一定,”青云生字斟句酌,“听懂是一回事,会说又是另一回事。”
“对,”红花娘严肃地说,“会说是一回事!回答问题又是另一回事!”
方飞定了定神,心里麻酥酥、热乎乎,有一种奇怪的冲动,就像潜藏地底的熔岩,经过无数岁月年,终于冲开了阻碍,止不住地漫过心头、涌上喉咙,刹那间,他张开嘴巴,一大串词儿夺口而出:
“冰龙的巢穴就是炎龙的归宿,冷者把它冻得发抖,热者再来将它煨热,热者把它烧得通红,冷者又来将它冷却。天之巢啊天之巢,炎龙从那儿来,冰龙回那儿去,它们绕着大地转着圈,一时一刻也不消停……”
方飞的声音走了样,又沉又响,让整座树帐为止震动,每吐一个字,似乎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一口气说完,方飞气喘吁吁,浑身发软。树厅里一片寂静,鹦鹉们热切地望着红花娘,希望得到它的评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红花娘咕咕哝哝,“我一个字儿也听不懂,可是这个答案——一”她停顿一下,爆出一声大喝,“完全正确!”
“皇天啦,皇天啦!”鹦鹉的翅膀拍得噼啪作响,“太厉害啦,太厉害啦!”
“苍龙方飞,”红花娘冷不丁问道,“你能告诉我,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方飞想了想,说道:“你问的是,从龙的眼里看去,太阳是从哪儿升起来的?”
“那还不简单,”黑凤凰抢着回答,“从东方升起来的。”
“那是从你的眼里看,”无尘子嘲讽地说,“人家问的是龙!”
“我的回答是……”方飞咽一口唾沫,“太阳和月亮是从一个叫做‘天之巢’的地方升起来的。因为一个太热,一个太冷,太阳占得太久,就会把巢烧毁,月亮占得太久,就会把巢冻住。没办法,它们只好轮流占有这巢,因为这个缘故,世间才有了白天和黑夜。”
“我知道了,”青云生高叫,“这是一首诗!”
“哟哟哟!”黑凤凰斜眼瞅他,“你还懂这个?”
“当然,”青云生洋洋得意,“这是《龙史》里的诗句,远古时一位诗龙写的!”
“太厉害了!”鹦鹉发出尖叫震得树帐簌簌发抖,“他连这也背得下来?”
方飞十分困惑——这些诗句是他说的没错,可他从没看过、也没听说过《龙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从他的心底冲了出来,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最后一题,”红花娘大声说道,“苍龙方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这个……”方飞犹豫不决,他计算了一下,眼下的分数十分可观,可以勉强弥补“羽化”的损失,龙语的问题已经难得离谱,下一题恐怕更加了得,如果前功尽弃,有些不太划算。
“回答吧!回答吧!”鹦鹉们叽叽喳喳地鼓动。
“那也太贪心了!”
“不!”青云生说道,“这叫势如破竹!”
“那叫勇往直前!”无尘子说。
“风险越大,收益越高!”黑凤凰赞同。
“我数十下,数完以前你必须给出答案,”红花娘飞快地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不用了!”方飞冲口而出。
啪,头顶上方响起一连串爆鸣,金帐树的枝条上迸开出无数朵银灿灿的小花,树身连连颤抖,银花雨点似的落在方飞身上。
“金树开银花,考得顶呱呱,”鹦鹉们边飞边唱,“苍龙小方飞,你得了个满分!”
方飞站在银花雨中,傻呆呆地不知所措。
“大能人,来,握个手!”四只鹦鹉争先恐后地拥上来,伸出爪子跟他握手。
“我做了三百年的考官,”青云生使劲地摇晃爪子,“第一次有人考了满分。”
“强中自有强中手,”黑乎乎的铁匠尖声怪叫,“哎哟!当心!我的嫩爪子可没你的小手硬哇。”
“算错了吧?”跟红花娘握手的时候,方飞忍不住问道,“我没有回答最后一题。”
“你答了,”红鹦鹉咯咯尖笑,“最后的题目就是——苍龙方飞,你还要回答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答案是……”
“答案是——不用了。”
“这是什么鬼问题?”方飞失声惊叫。
“这就是‘天问’,”青云生拍了拍他的脑袋,“天意高难问,你永远猜不到下一问是什么?”
方飞晕晕乎乎地走出金帐树,狐青衣已经走了,剩下的考生们一个个努眼撑睛,用惊骇的神气望着他。
方飞一声不吭,低头走向苑门。路上考生和勤务来来去去,每一个人看见他都停了下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方飞!”大个儿的叫声传来,方飞回头望去,简真站在十米开外,望着他张口结舌。
“你又考砸了?”方飞问道。
“不可能,”大个儿揉了揉眼,“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方飞奇怪地问。
“该死,”简真冲过来,拈起他身上的银花看了又看,“邪了门儿啦,天女花怎么在你身上?”
“你说这些银花?”方飞使劲拍了拍,“全身都是,讨厌死了!”
“讨厌?你说讨厌?”大个儿声嘶力竭,“只有天问得了满分,金帐树才会开出天女花,天女散花,这是最高的奖赏!”
“满分又怎样?”方飞悻悻地说,“我还是考不上。”
“作弊!肯定是作弊,”大个儿揪住方飞捏面团似的揉来揉去,“快说,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放开我!”方飞大声抗议。
“方飞、简真……”禹笑笑一阵风似的跑过来,“你们知道吗?今年的‘天问’出了两个……”她突然噎住了,瞪眼望着方飞,“不、三个满分!”
“什么?”简真把方飞丢在一边,“还有两个是谁?”
“天素和皇秦,”禹笑笑盯着方飞不放,“我没做梦吧?这是天女花?”
“对!”方飞烦恼地拍打衣裳,银花星星点点,磁石一样附在身上。
“别费劲了,”简真无不嫉妒地说,“过一个时辰,天女花才会自行脱落。”
“方飞,你真得了满分?”禹笑笑犹豫发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飞老实交代,“他们问了一大堆红尘里的问题。”
禹笑笑和简真对望一眼,女孩恍若说道:“道者从不关心红尘,对你来说很简单,对我们却难得要命。”
“太巧了吧?”大个儿忿忿不平,“如果问吃的,我也能得满分。”
“对了,”禹笑笑想起什么,“简真,你考得怎么样?”简真挺起胸脯:“不多不少,两百分!”
“这么多?”禹笑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大个儿眉飞色舞,“我想反正考不过,所以不管对错,一口气回答了十五个问题,结果……”他清了清嗓子,“全蒙对了。”
“太好了!”禹笑笑拍手直笑。
“干得不赖!”方飞抓住简真的大脑袋用力摇晃,趁机给了他胸膛两拳,大个儿得胜的猫儿欢似虎,傻呵呵地一点儿也不生气。
“天问考试结束,”天上传来乐当时的声音,“所有考生来道祖厅集合!”
“快,”禹笑笑说,“要发榜了!”
“这么快?”方飞话没说完,其他两人已经跑远了。他满心忐忑,慢腾腾跟在后面,身上的银花惹来无数惊诧的目光。
道祖厅人头耸动,乐当时的大脑袋从穹顶上冒了出来,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他咳嗽两声,拖声拖气地宣布:“现在发布黄榜!”
巨头消失,一片金光席卷穹顶,明黄色的字迹飞快地显现。
压头的是“天试黄榜”四字,接下来,同时跳出来两个名字——第一名:白虎皇秦,一千一百八十分;苍龙天素,一千一百八十分。
两人打了个平手!大厅里爆发出短暂的欢呼,接下来又安静下来,人人盯着穹顶,死寂中透着焦虑。
字迹继续显现,每出现一个名字,大厅里都爆发出尖叫、欢呼或是喜极而泣。
“第十名:白虎巫袅袅,九百一十五分。”刺眼的字迹掠过,欢呼和嘘声同时响起。
“看不出来,”禹笑笑微微摇头,“她比她哥哥可厉害多了……”
人群里忽又传出欢呼,穹顶上出现了“第十四名:白虎司守拙,八百九十七分”,白虎考生一面欢呼,一面举起司守拙,把他高高抛到空中。
“白虎人真的很团结。”方飞感慨地说。
“没错,”禹笑笑嘲讽地说,“天下老虎一个头,所有的白虎人都听皇师利的。”
“其他的道种为什么不团结?”方飞疑惑问道。
“因为天道者不行,”禹笑笑不满地哼了一声,“其他的天道者全都躲着藏着,不愿意站出来抗衡皇师利。”
“燕玄机……”方飞迟疑一下,“他是因为儿子?”
禹笑笑点点头,一脸沉痛:“他的儿子入了魔,杀害了他的妻子,燕玄机一蹶不振,十多年来躲在南溟岛拒不见人。”
“苍龙人的天道者呢?”
“他太老了,”禹笑笑叹了口气,“再说……”
“笑笑!”简真指着穹顶大吼,“快看!”
穹顶上出现一行字迹:“第三十六名,苍龙禹笑笑,八百五十七分!”
“呀,”禹笑笑拍手欢呼,“上榜啦!”
“真厉害,”方飞又佩服,又羡慕,远处却传来巫袅袅一伙的嘘声。
“不太对劲,”大个儿两眼睁圆,“三十多名也有八百多分。”
“怕什么?”方飞掐指算算,“你也有七百四十分!”
“你不懂,”简真连连摇头,“考生太多了,后面的分数会很接近。”
这句话就像一个诅咒,接下来,相同的分数接连出现,到了两百名左右,仍在八百分以上徘徊。大个儿越看越慌,盯着穹顶双腿发软,伸手按在方飞肩上,柔弱的样子就像个生了病的小姑娘。
到了二百三十名,分数线终于跌破八百分,曲线缓慢下移,到了二百六十名,分数还在七百六十分以上,禹笑笑也收起笑容,小脸上流露一丝紧张。
“完了、完了……”大个儿一个劲儿地唠叨。
过了二百七十名,分数线向下一沉,直落十分,进入七百五十分,接下来是七百四十八、七百四十七、七百四十六……忽有黄光闪过,简真的名字出现在穹顶——“二百八十一名,玄武简真,七百四十分……”
“有啦,”禹笑笑跳了起来,“简真,有啦!”
大个儿盯着穹顶,揉揉眼看了又看,突然扁了扁嘴,小眼里流下了两行泪水。他一言不发,转过身来,给了方飞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力量之大,差点儿没把小度者活活勒死。也难怪,这只饱经风霜的老鸟,几经磨难,终于跳上了高枝,回想这四年的痛苦,就像是做了一场凄凄惨惨的大梦。
“还没完呢,”禹笑笑焦急地说,“先别顾着高兴!”
“怎么没完?难道方飞还能上榜?”大个儿忽又神气活现,“他才六百九十分,去年最低也有七百分,今年的报考人数比去年多一倍……”
“慢着,”禹笑笑打断他的高论,“快看!”
简真抬眼一看,分数线陡降二十,落到七百分,名次还在二百九十名。
“这也太奇怪了。”大个儿目定口呆。
“今年‘天问’真怪,”不远处一个勤务大发感叹,“出了一大堆负分。”
“是呀,”另一个勤务接嘴,“分数一下子拉低了。”
分数线逐分下降,六百九十九,六百九十八,六百九十七、六百九十六……方飞早已绝望,这时心子又悬了起来。
“第二百九十八名,白虎宫奇,六百九十三分;白虎吕品,六百九十三分。”
“该死,宫奇也上榜了……咦……”简真小眼瞪圆,不敢置信地盯着黄榜最后一行字迹:“第三百名,苍龙方飞,六百九十分!”
“哇!”禹笑笑回过头来,抓住方飞死命摇晃,“上榜啦,天啦,你上榜啦。”
方飞呼出一口气,陡然松弛下来,鼻子酸溜溜的,身子不胜软弱——他上榜了,就跟做梦一样。
大厅里响起激烈的嘘声,巫袅袅的声音比钢针还要尖锐:“太可笑了,六百九十分也能上榜,肯定是作了弊……”
砰,帝江冒了出来,凑近巫袅袅,闷声闷气地说:“怎么?你是说我们考官作弊?”
“我,”巫袅袅极力后仰,结结巴巴地说,“我爸可是阴暗星……”
“阴暗星算个屁,”帝江哼了一声,“皇师利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巫袅袅又惊又怕,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帝江不依不饶,还在那儿叫嚣:“哭,我让你哭个够。”
“得了吧,老混球,”一个声音说,“差不多就行了。”
方飞回过头,狐青衣抱手站在大门边,懒洋洋地望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方飞脸上停留一下,又迅速飘向别处。
“臭狐狸,”帝江丢开巫袅袅,砰地凑到狐王面前,“你少来装好人。”狐青衣耸了耸肩膀,扶起巫袅袅:“我当然不是好人,我是个好妖怪。”
“呸,”帝江继续嚷嚷,“没听说吗,她说我们作弊。”
“我来给你上一课,”狐青衣笑嘻嘻地盯着白虎女孩,“被抓住的笨蛋才叫作弊,没被抓住的那叫本事。如果你没有抓住作弊者,就得对他的本事表示尊敬。”
这种奇谈怪论,巫袅袅闻所未闻,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但听帝江阴阳怪气地说:“臭狐狸,别用妖怪的道理教坏小孩子。”它猛地冲到方飞面前,骨碌碌转动一下,粗声大气地说,“你很有本事,可我不会尊敬你。”
大厅里一片哗然,所有人盯着方飞,眼里的神气各式各样——好奇、鄙夷、愤怒还有敌视。
方飞仿佛置身熔炉,恨不得揪住帝江给它一顿乱拳。
“老混球,别闹了,”狐青衣的声音就像最美妙的音乐,把方飞从尴尬中解救出来,“好久不见,要不要去喝一杯?”
“你请客就行。”圆道师放过方飞,飘到狐王身边,忽高忽低地跟他飞走了。
“死肥猪,丧家狗,”司守拙阴魂不散地飘过来,咬着牙齿恨恨说道,“好好享受吧!明晚拜完了斗,你们还是要灰溜溜地滚蛋!”
“关你屁事!”简真上了黄榜,气势嚣张。
“上个黄榜就抖起来了?”司守拙伸出一根食指,狠狠地捅着他的胸脯,“你不就是变了一头猪吗?如果看了我的变身,你半夜都要吓得尿裤子。”
简真一摇一晃,攥着拳头浑身哆嗦,他恨不得一拳打歪司守拙的鼻子,无奈胆小怯懦,试了又试,一根手指也送不出去。
“司守拙,”禹笑笑忍不住叫道,“把手指拿开!”
“我偏不拿开,”司守拙斜眼瞅她,“你能拿我怎么样?”
禹笑笑面红过耳,抽出符笔,忽听有人说道:“司守拙,你还真没用。”
司守拙一愣,忽见天素走了过来,冰蓝色的头发像是一面飞扬的战旗。
“八百九十七分?”天素扫一眼黄榜,用毫无波动的腔调说,“司守拙,你就考了这么点儿吗?废物就是废物,再怎么努力也是个废物。”
司守拙死死盯着女孩,两只眼睛像是一对火焰喷枪;其他人的分数比他只低不高,心里也不好受——天素本意羞辱司守拙,却把在场的考生一网打尽。
“这也太不会说话了……”简真小声抱怨。
“你说谁?”天素耳朵很尖。
“没、没谁!”大个儿脸色煞白,双手连连乱摆。
天素狐疑地瞅着他,好在危急关头,乐当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落榜的考生,限你们一个时辰内离开‘天试院’,”穹顶的黄榜换回了八非宫主光溜粉嫩的老脸,“上榜的考生,今晚亥时在道祖厅集合,一起前往北极宫,接受最后的天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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