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进入八非学宫
方飞死命奔跑,周围通红一片,到处都是跳动的火焰。
嘎嘎嘎,火焰中许多影子晃来晃去,黑色的骷髅时隐时现,数目成百上千,不时蹿出烈火,伸出黑黢黢、尖溜溜的爪子向他抓来,口中凄厉嘶鸣,此起彼伏,就像垂死的马匹。
方飞撑不住了,他感觉那些蜕扑到了背上,正用锋利的爪牙撕开他的血肉,身子疼痛难忍,鼻间满是皮肉烧焦的臭味。
筋疲力尽的当儿,前方突然一暗,火焰消失了,变成了重重迷雾。方飞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回头雾气茫茫,蜕不见了,一切安静下来。
他摸索前进,雾气分分合合,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影,高大壮硕,木呆呆地蹲在地上。
“简真!”方飞激动得快要哭了,冲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个儿站了起来,僵硬地转过身子,雾气从他脸上散开,方飞的心被捏了一下——简真的嘴唇不知去向,鼻子少了一半,左边的眼球脱出眼眶,吊儿郎当地挂在脸上。
他咧嘴一笑,沾满鲜血的牙齿分外骇人,方飞目光一转,发现他的脚边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蜕!”方飞后退一步,下意识回头顾望,雾气里人影晃动,陆续走出许多人来——简怀鲁、申田田、禹封城、禹笑笑、龙夫人……每一个人都挂着诡笑,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一步一顿地向他走来。
“万象归一,”天上传来阴沉可怕的笑声,“五九之会结束了!”
“不……”方飞双手抱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肝的惨叫。
迷雾和蜕都消失了,方飞发现自己坐在床上,从头到脚都是冷汗。
惊叫声还在寝室里回荡,简怀鲁夫妇和禹封城站在床边担忧地望着他。
“都是梦……”方飞松弛下来,感觉说不出的疲惫。
“方飞,”申田田拍拍心口、余悸未消,“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来了坏人……”
“他做了噩梦!”简怀鲁扫一眼男孩,走到窗边拉开帘子,天已经亮了,从这儿可以看见灵河水从玄冥山顶浩浩荡荡地飞流直下。
方飞拭去冷汗,发现三个大人衣衫严整,心头一动,问道:“简伯伯,你们一晚没睡?”
“怎么睡得了?”简怀鲁连连摇头,“进入学宫以前你都有危险。”方飞愣了一下:“进去以后呢?”
“那儿有支离邪的守护符,”禹封城面露笑容,“还有最厉害的道师!”
“方飞,”申田田严厉地望着他,“呆在学宫,哪儿都别去。”
方飞默然点头,心里却很别扭:“哪儿都别去,那不是囚犯吗?”
下楼遇上简真,大个儿春风得意,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兴兴头头,就连一张胖脸也红扑扑、粉嘟嘟,看上去活是刚捏的面人。唯一不变的是饭量,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歼灭了十碗章鱼须面,扫荡了二十只樱鸡蛋饼,更把二十个蟹黄糕斩落马下,五笼蟠桃果子只是游兵散勇,压根儿不值一提,喝完了九大碗八珍汤,他才打个了嗝儿,摸着弟弟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小容哇,咱家就剩你没考上了,你得加把劲儿,千万别给我丢人……喏,这个你不吃了吧?”趁着简容发懵,抄过他的紫米粥,仰着脖子喝了个精光。简容冲他拳打脚踢,大个儿理也不理,盯着其他人的盘子,随时准备打扫战场。
“方飞!”简真发现有点儿不对,“你盯着我干吗?”
“我说……”方飞忍不住问,“你真的什么都吃?”
“去你的,”大个儿脸涨通红,“我又不是乌有蛇。”
“那就好!”方飞松一口气,大个儿的吃相让他回想起噩梦,不知怎么的,早上每看见每一个人,他都有一种奇怪的错觉,一边心里哆嗦,一边想象他们变成蜕的样子。
“那不是真的!”方飞拼命提醒自己,可是梦里的景象刻骨铭心,无论怎样都无法抹掉。他苦恼极了,原本只想替父母报仇,从没考虑过世界的生死,支离邪的遗言他也一个字不信,什么“五九之会”、“万象归一”……全都是胡说八道。一个遗言怎么能决定世界的命运?“九星之子”就更离谱了,那些星星根本就是造化笔画出来的。
吃过早饭,申田田小声说:“方飞,我们凑了一笔钱,打算给你买一把飞剑。”
“什么?”大个儿耳朵很灵,“你们还有钱?”
“闭嘴,”申田田瞪他一眼,“没你的事儿。”
“我要换甲,”简真怒气冲天,“我再也不要变猪了。”
“没得换,”申田田不耐烦地说,“那副甲挺好。”
“我通过了天试,”大个儿清了清嗓子,“你不应该给我一点儿奖赏吗?”
“我养了你十四年,这就是最大的奖赏,”申田田伸出食指,狠狠地戳着大儿子的肚皮,“你知道填饱这东西要花多少钱吗?”
“我可是你儿子!”简真的声音小了一半。
“咱们先去倏忽塔,”申田田回过头,冲方飞换了一副笑脸,“照了‘试剑镜’,该买啥买啥,如果钱不够,咱们就贷款。”
“贷款?”简真气急败坏,“买甲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简真,”禹笑笑忍不住叫道,“你就是一个自私鬼!”
大个儿委屈地瞅了女孩一眼,低头看着脚尖:“都来说我,这也太不公平了。”
“不怕!小真哥,”禹封城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肩膀,“大叔有了钱,帮你换一副好甲!”
简真精神一振,眼巴巴望着老甲士,“禹大叔,您什么时候才有钱?”
“等我先还贷款,”禹封城掐着指头计算,“喏,顶多五年。五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呀?小真哥!”
“小真哥”默默地转过头,两眼呆滞地望着墙角。
“申阿姨,”方飞犹豫一下,“那个‘试剑镜’我照过了……”
“照出什么?”所有人都凑过来,兴冲冲地望着他。
“什么也没照出来,”方飞悻悻地说,“我只看见我自己。”
众人沉默下来,方飞瞅瞅这个,又看看那个,问道:“有什么不对?”
“你完蛋了,”简真指着方飞的鼻子,“你是一个‘断翅鬼’!”
“你才是鬼,”方飞心头火起,“贪吃鬼!”
“方飞,”禹笑笑说道,“这一次简真没说错,如果真的没照出剑,你很可能就是‘断翅鬼’!”
方飞怔了怔,求助似的看向简怀鲁。
“道者也不是人人都能飞,”简怀鲁闷闷地抽了一口烟,“有人天生下来就不能跟飞行器里面的‘元胎’发生感应,这种人很罕见,百万人里面才出一个。”
“你中奖了!”简真狠拍方飞的肩膀,还想说两句俏皮话儿,耳根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噢,妈,好痛……”
“滚一边儿去!”申田田一挥手,大个儿差点儿飞出房间。
“你确定‘试剑镜’里只看见自己?”禹封城不死心地问。
方飞沮丧点头,简怀鲁说:“这个不难印证。”回头对简容说,“把‘小黄精剑’给我!”
简容取出暗黄色小剑,简怀鲁接过:“这是一把‘无主之剑’,不会出现‘择主’的情况。”
“飞剑真会选择主人?”方飞半信半疑。
“如同人身上的元神,飞剑里的‘元胎’也是一种精神能量,它会与性质相近的元神相互感应,受制于元神,从而成为元神的一部分……”简怀鲁盯着男孩,“听懂了吗?”
“听懂了,”方飞点头,“好比硬件和软件,元胎、元神是软件,人和飞剑是硬件,需要软件才能驱动。这里面,元胎是应用程序,元神是操作系统,如果应用程序跟操作系统发生冲突,程序要么无法启动,要么运行中会出现各种各样的bug……”他突然发现房间里静得出奇,举目一扫,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他,吧嗒,简怀鲁嘴里的烟杆掉在脚上,裤脚腾起一股青烟。
“哎,”简怀鲁毛手毛脚地灭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打个比方,”方飞无奈回答,“说了点儿红尘里的事。”
“哦!”道者纷纷点头,装模作样地表示理解。
“小黄精剑,”简怀鲁扬起小剑,“元胎含量太低,不值得跟元神结合,只要跟元胎发生感应,任何人都可以驾驭。”他轻轻一抛,小剑离地半米,静静飘浮,简怀鲁向方飞说,“跳上去!”
方飞吸一口气,纵身跳上小剑,小剑向下一沉,把他稳稳托住。
“成了……”方飞心生狂喜,就势摇晃两下,小剑一动不动。
“集中精神。”简怀鲁的声音钻进耳朵,“让元气进入飞剑。”
方飞闭上双眼,想象元气顺着双脚进入剑身,不多时,小剑果然动了一下,他来不及高兴,脚底猛地一滑,小剑向前急蹿,方飞骤失平衡,摔了个四脚朝天。
“唉!”众人齐声惊呼,方飞的后背也是隐隐作痛。
“我早说过了,”简真清了清嗓子,“他是个断翅鬼!”
方飞横他一眼,爬起来跳上小剑,刚要驱使元气,脚底打滑,飞剑向后溜走,他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出,眼看头破血流,身下传来一股升力,方飞停在半空,鼻尖碰着地面。他冷汗长流,扭头看去,申田田和禹封城同时用笔指着他。
“我没说错吧,”简真大声宣布,“他就是一个……”
“废话!”申田田一巴掌将他扇到角落里去。
方飞挺身站起,望着飞剑微微失神。
“奇怪!”禹封城紧锁眉头,“老酒鬼,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简怀鲁窝在椅子上抽闷烟。
笃笃笃,忽听有人敲门,禹封城开门一瞧,门外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白衣老者。
“元迈古?”禹封城把脸一沉,“你来干吗?”
“禹大统领,好久不见。”老星官笑着招呼。
“少套近乎,”禹封城很不耐烦,“长话短说!”
“好吧,”元迈古说道,“我想跟方飞说两句话……”
“他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简怀鲁的声音从禹封城身后飘过来。
“是吗?”元迈古笑了笑,“这也是方飞的意思?”
众人看向方飞,男孩沉默一下,起身说:“禹大叔,让他进来。”禹封城愣了愣,点头说:“好,你的事你说了算。”
元迈古走进房间,打量一下方飞,伸手笑道:“白虎元迈古,现任阳明星官。”
“苍龙方飞!”方飞伸出手跟他碰了一下。元迈古也不在意,逍遥坐下,盯着男孩侃侃而谈:“老实说,我是白虎人,崇尚理智,我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那些装神弄鬼的话吓不倒我。”
屋内众人面有怒容,不及反驳,忽听方飞脱口而出:“对呀!我也不信。他都死了几十万年了。”
元迈古大感意外,其他人也盯着方飞神气古怪,阳明星捋了捋胡须,笑道:“真有意思,九星之子不相信支离邪的遗言?”
“我不是九星之子,”方飞轻轻摇头,“造化笔肯定弄错了。”
“造化笔从不会错,”申田田气得满脸通红,“它可是支离邪的笔。”
方飞别过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元迈古沉默一下,徐徐说道:“方飞,你真这么想?”
“当然!”男孩回答。
“好吧,不管你是真是假,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阳明星声音变冷,目光扫过房间,“这个世上,信奉道祖遗言的人很多,他们会陆续聚集到你身边,蛊惑你、利用你,挑战现有秩序,打破难得的和平。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苍龙方飞,你将成为斗廷的敌人。”
方飞心头一沉,望着元迈古,阳明星目光如炬,压得他微微窒息。
“斗廷九星的首领,威胁一个小孩子,”简怀鲁吐出一口烟气,变出一只张牙舞爪的飞虎,“元迈古,你真让我大开眼界。”
“简怀鲁,”元迈古吹了口气,烟气翻腾变化,变成一只乌龟,慢慢地缩回头颅四肢,“换了我是你,就该缩起脑袋过日子。”
“好在你不是我。”简怀鲁笑着说。
“我知道你不怕死,”元迈古漫不经意地说,“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简怀鲁抿了抿嘴,脸色阴沉。元迈古忽又掉头说道:“还有你,禹封城,如果不想一辈子见不到女儿,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
“哟!”禹封城抱起两手,“你想打架?”
“用不着,”元迈古两眼朝天,“你在走私元胎吧?”禹封城愣了一下,挤出笑脸说:“你有证据吗?没有就是诽谤。”
“我随便问问,”元迈古笑笑,“有没有证据,全看你怎么做。”禹封城哼了一声,狠狠拧起眉头。
“我就说这么多!”元迈古拂袖起身,“再会了,苍龙方飞。”
方飞没有做声,元迈古走向门外,申田田忽然大叫一声:“元迈古,我不怕你!”
简真惊恐地看向母亲,申田田眉眼泛红,胸膛急剧起伏,鼻孔里发出清晰的喘气声。
“女狼神,”元迈古头也不回、冷冷说道,“这儿可不是星原!”
“那又怎样?”申田田嗓音沙哑,“我不怕你,也不怕皇师利。”
元迈古摇了摇头,消失在房门之后。
“行了!”简怀鲁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申田田闭上双眼,泪水滚落下来。
“妈,”简真嗫嚅一下,“他干吗说星原?”
“你不知道吗?”禹笑笑惊讶地盯着大个儿,“阿姨她……”
“别说了,笑笑,”申田田睁开双眼,“该去上学了。”
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禹笑笑一想到要离开父亲,靠在禹封城怀里,眼泪也流了好几回。
八非学宫坐落在浮羽山。浮羽山在玉京东南,地处勾芒、朱明两山之间,比起四神山高出一截,天青色的山体堆积了万古不化的积雪,每当天高气爽,山体溶入晴空,山顶的冰雪就像一片白亮亮的羽毛,轻盈地飘浮在蔚蓝色的天空上。
山上的树木千人合抱,粗大的根须一路延伸到山脚,蛟龙似的缠绕在一起,树身半死不活,一半枝繁叶茂;另一半变成了青蓝色的化石。
“这些树怎么回事?”方飞忍不住问。
“那不是树,”简怀鲁心不在焉,“那只是几根小树杈,”
“小树杈?”方飞目定口呆,“你是说这座山……”
“浮羽山就是一棵树。”
“什么?”方飞望着山顶目定口呆。
“蛇岭是金巨灵的残骸,”简怀鲁吸一口烟,“浮羽山就是木巨灵的躯壳。”
“木巨灵死了?”方飞惊讶问道。
“巨灵不会死,”简怀鲁吐出烟气,“祂们只是沉睡。”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面断崖,上面挂满了蚣明车。人们走上山崖,钻进“蜈蚣”,背壳吱呀呀地合拢,“蜈蚣”一路向上,翻过断崖不知所踪。
“这是回龙壁,”简怀鲁望着断崖,“家长只能送到这儿了。”
禹笑笑听到这话,扑进父亲怀里放声痛哭。禹封城唉声叹气,苦着脸安抚女儿。方飞望着两人心潮澎湃,父母的笑脸从他的脑海里涌现出来,两人沉默地望着他,仿佛从来不曾离开。撕裂的痛苦在胸口搅动,方飞闭上眼睛,眼眶潮湿起来。
忽听哭声震天,申田田抱着简真放声痛哭,大个儿又羞又恼,想要挣开母亲,可又有心无胆。
“管家婆,你又凑什么热闹?”简怀鲁连连摇头。
“你懂什么?”申田田抽抽搭搭,“小真从没离开我这么久。”
“妈……”简真东张西望,嘴里发出哀号,“大家都在看我呢!”
简怀鲁摇摇头,掏出一个乌黑描金的锦囊,递给方飞说:“这个小玩意儿,当是我送你的入学礼物。”
“这是……”方飞接过锦囊看了又看。
“五十倍的乾坤袋,装得下比这个袋子大五十倍的东西,”禹封城走过来,“咦!老酒鬼,这是你入学时买的吧?用了几十年的玩意儿也敢拿出来送人?”
“我是个穷鬼嘛!”简怀鲁心安理得。
禹封城白他一眼,掏出一面罗盘塞给方飞:“这一面仙罗盘算我的礼物!”
罗盘巴掌大小,上面写满东南西北、天干地支,中心四根指针,青红皂白,各指一方。简怀鲁看着冷笑:“老甲鱼,别当我瞎子,这个罗盘也是你十几年前的旧货。”
老甲鱼脸也不红:“要说旧,谁有星拂笔旧?哼,哪天我出了名,这个罗盘就是古董。”
“你唯一出名的机会,就是当做走私犯抓起来,”简怀鲁挖苦道,“我担保玉京通灵台一定会说:‘苍龙甲士团前任大统领穷困潦倒走私元胎,判处一百年徒刑,罚没一切非法所得’。”
“哈!”禹封城满不在乎,“白虎厅那一群蠢货。要抓我?早了一百年!”
“你当心一点儿,”申田田放开儿子,抹着眼泪说,“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笑笑考虑。”
“知道了,”禹封城很不耐烦,“啰里啰嗦。”
“我呢?”大个儿两手叉腰,“我的入学礼物呢?”
“礼物没有,”简怀鲁放下烟杆,“我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比礼物还重要?”简真怨气冲天,“
“好好呆在学宫,不要给人踢出来!”简怀鲁沉着脸说。
“什么意思?”大个儿一头雾水。
“听说过天罡地煞数吗?”禹封城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简真恍然大悟,登时脸色发白。
“真希望他们分在一组!”申田田叹着气说。
“没那么巧,”简怀鲁看了看三个孩子,“上车吧!”
简真气冲冲走向断崖;禹笑笑含着眼泪,一边走一边回头;方飞正要动身,简怀鲁拉住他小声说:“方飞,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想法始终不变,你是九星之子,必将决定世界的生死。”
“简伯伯!”方飞愁眉苦脸,简怀鲁的话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
“得了吧,老酒鬼,”禹封城连连摇头,“他只是一个孩子!”
简怀鲁不甘心地放开方飞,一向懒散的双眼里透出炽烈的光芒。
“简伯伯!”方飞低头说道,“再见!”
进入蚣明车,大个儿坐下来唠唠叨叨:“我妈真不像话,哭的声音那么大,她也不嫌丢人。”
“住口,”禹笑笑怒从心起,“你不能这么说她,申阿姨是最了不起的人。”
“有什么了不起?”简真不以为然,“她最拿手的事就是做饭。”
禹笑笑沉默一下,忽道:“你想知道申阿姨在星原干了什么吗?”
“什么?”大个儿大为好奇,方飞也竖起耳朵。
“当时申阿姨在玄武甲士团,守卫道者大军的西线,不幸遭遇了魔甲士的主力。爸爸统帅的苍龙甲士团遭到阻击,无法及时增援,玄武甲士团苦战了一个昼夜,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申阿姨的贪狼组,四个人面对两百个魔甲士……”
“四对两百?”大个儿失声惊叫,“那不可能!”
“谁都认为贪狼组完蛋了,可是申阿姨带着组员向魔甲士发起冲锋。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打到最后只剩下申阿姨一个,可也等到了苍龙甲士团的增援,打垮了魔徒,守住了道者的西线。”
大个儿听得全身发抖,方飞也不自觉攥紧拳头。简真咽下唾沫,艰涩地问:“后来呢?”
“大家以为申阿姨死了,可又找不到她的尸体,”禹笑笑停顿一下,“你爸爸不死心,找了一天一夜,硬是从死人堆里把她刨出来。申阿姨受了重伤,但也活了下来。她是玄武甲士团唯一的幸存者,‘女狼神’的绰号也是那时叫开的。这一场战斗被称为‘母狼的咆哮’,后来有人计算过,申阿姨杀死的魔徒超过一百个。”
“一百个?”大个儿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都是我妈杀的?”
“对!”禹笑笑连连点头,“她是道者的英雄。”
“我都不知道,”简真心里的滋味儿难以描述,“他们从不提星原大战的事。”
“那是最悲伤的事,”禹笑笑看着车外轻声说,“经历过的人都不愿再提。”
蚣明车合上背壳,开始扭动爬行,浮羽山里有一条“任意颠倒路”,大蜈蚣轻轻松松地翻过山崖,身后的绿意飞快地隐退,前方风雪呼啸,白茫茫无边无际。
“笑笑,”大个儿忽又问道,“真有天罡地煞数吗?”
“当然!”禹笑笑白了他一眼。
“天啦,”简真抱着脑袋**,“那可怎么办?”
“什么是天罡地煞数?”方飞问。
“八非天试招了一百一十二个学生,进入学宫以后会被分为二十八组,每组四人,对应周天二十八宿,可这还没完,”禹笑笑停顿一下,“入学的第一年会淘汰一组,变成二十七组,学生人数变成一百零八人,排名靠前的九组被称为天罡,后面十六组被称为地煞,按人数计算,也叫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只淘汰一组?”方飞松一口气,“也没那么可怕!”
“别忘了青榜,”大个儿低吼,“我倒数第一,你倒数第三,我俩凑一组,肯定被淘汰。”
“没那么巧吧?”方飞掌心冒汗。
“怎么?”简真虎着脸说,“你不想跟我一组?”
“没那回事……”
“别狡辩了,”大个儿气哼哼说道,“你一个断翅鬼得意什么?哼,你要飞不起来,肯定被淘汰……”
蚣明车爬过一道数百米高的冰墙,奔腾的雪浪迎面冲来,轰隆隆从蚣明车两边经过,前方的飓风裹挟冰雪,摇摇晃晃,活是数十条白龙冲向天空。方飞看得心惊,正感担忧,眼前忽地一亮,风雪消失了,一片翠绿色的波涛扑入眼帘。
波涛的顶端,矗立一片壮丽的宫殿。宫殿的上方,浮羽山的顶端,雕刻了一大一小两尊巨像,大的是一个长袍老人,皱眉俯瞰山下,右手拈着符笔,左手托着一面罗盘,悬在宫殿上空,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挂钟,盘面上共有五枚指针,青红皂白以外还有一枚黄针,指针走个不停,不管站在哪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较小的雕像是一个矮小怪人,尖耳朵,大眼睛,鼻子微微上翘,长着一头浓密的长发,他抬头注视天空,脸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
“道祖支离邪和他的仆人神眼阿珑!”禹笑笑指着两尊雕像。
“神眼阿珑?”方飞盯着小人,“他长得可真怪。”
“笨蛋,”大个儿不屑地扫他一眼,“那是山都。”
“山都?”这名字方飞闻所未闻,“妖怪吗?”
“山都是木之子,”禹笑笑说道,“它们不是妖怪,它们是道者的朋友。”
“支离邪的罗盘跟我的不一样。”方飞掏出仙罗盘比较。
“仙罗盘只有四根指针,”禹笑笑说,“青针指天干,红针指地支,主要用来计时;白针管左右,黑针管上下,用来标明方向。”
“我懂了!”方飞点头,“青针红针管时间,白针黑针管空间。”
“对!”禹笑笑注视支离邪手中的罗盘,“那是天极盘,比仙罗盘多一枚黄针,也叫‘末日之针’,它的运转忽快忽慢,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传说某一天,黄针跟其他四枚指针重合,世界末日就会到来。”
“世界末日?”方飞吃了一惊,“它们重合过吗?”
“暂时没有!”女孩回答。
叮,随着一声铃响,蚣明车慢悠悠地停在一座广场之前。
广场上耸立无数的石像,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高深莫测的,神采飞扬的,奇形怪状的,俊秀美丽的……石像的中间留出一条大道,笔直地通向宏伟的大门。
大门十分醒目,上有纯青宝顶,下有精白门柱,正中牌匾写着“八非学宫”,左右两边的黑色联牌上写着古老火红的篆字,笔迹龙蛇飞舞,一股万古苍茫扑面而来!
“那是什么字?”方飞好奇地注视联牌。
“一副对联,”大个儿清了清嗓子,“右边是‘大非大、小非小,近非近,遥非遥’,左边是‘生非生,死非死,老非老,少非少’,加起来就是八非。”
“有什么含义吗?”方飞又问。
“右边是空间,左边是时间,”禹笑笑随口解释,“万物总是相对的,变化只在一 念之间。”
“嗐!”一个俊朗高大的男孩迎面走了过来,“刚来的新生吗?”
“对呀!”禹笑笑好奇地望着对方,“您是?”
“苍龙桓谭,”男孩伸出右手,“我是二年生。”
“苍龙禹笑笑。”禹笑笑礼貌地跟他握了下手。
“大家道种相同,应该互相帮助,”桓谭笑了笑,“你不认识路,我带你去栖凤楼!”
“好啊,”禹笑笑走了两步,回过头犹豫道,“我还有两个朋友。”
“他们在卧龙居,跟我们方向不同,”桓谭眨了眨眼,“放心!别的学长会带他们过去。”
“是吗?”禹笑笑跟着桓谭走进学宫,两人边走边说,学长指着一尊雕像说了个笑话,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
方飞、简真四眼相对,活是一对呆鹅,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嗐,刚来的新生吗?”两声叫喊同时响起,两人应声回头,发现两个男生迅猛地冲了上来。
“你们太热情了……”简真高兴地伸出右手,冷不防两个男生嗖地一闪,泥鳅似的把他绕过,笑容可掬地冲到贝露、贝雨面前。
双胞胎守着一口大箱子,正在那儿东张西望,俩男生一把抢过箱子,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自告奋勇地给姐妹俩带路。
双胞胎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俩男生眉开眼笑,一起挥笔使出“搬运符”,可是符光闪过,箱子一动不动,男生傻了眼,一个挠头说道:“怎么回事?”
“箱子上有禁咒,”姐妹之一回答,“符法不管用!”
俩男生硬着头皮抬起箱子,登时呲牙咧嘴,双腿一阵哆嗦,其中一人大声哼哼:“好沉!里面装了什么?”
“秘密!”双胞胎手挽手跳到方飞面前,“九星之子,我们又见面了。”同时各自伸手,抓住方飞的双手用力抖动。
“他的手可真软!”姐妹之一说道。
“当然啦,”姐妹之二随口附和,“谁叫他是九星之子呢?”
“手软不软跟九星之子有什么关系?”简真忍不住插嘴,姐妹俩理也不理,笑嘻嘻走向大门,把大个儿撂在一边,窘得面红耳赤。
“来了!”雕像群里一声喊,冲出来十多个男生,一边你推我搡,一边努力保持笑脸,嘴里高叫,“嗐,刚来的新生吗?我是……”
方飞和简真被挤到一边,好容易站稳,发现男生们的目标是同一个女生——天素站在不远,冰蓝色的长发迎风飞扬。
望见男生冲来,女孩眉头一皱,右手挥出,数十道青光闪过,男生全都变成木雕泥塑,保持奔跑姿势,脸上笑容可掬。天素瞧也不瞧,甩开长腿从方飞身边经过,抬头看了看天极盘,漫步走进学宫大门。
“我们也走吧……”方飞话没说完,忽听嘻嘻呵呵,从学宫里冲出来一群女生,眉开眼笑地向两人跑来。
“我懂了,”大个儿激动万分,“她们是来迎接我们的。”
“凭什么?”方飞不信。
“笨蛋!”简真鄙夷地瞅着他,“男生迎接女生,女生迎接男生,这是八非学宫的传统。”
“是吗?”方飞半信半疑。
“没看见她们手里的签名本吗?你是九星之子,她们来找你签名……哎……”简真脚步踉跄,女生眼也不眨地把他挤到一边,有人还在乐呵呵地打趣儿:“这傻大个儿谁呀……瞧他那呆样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哎哟,他长得好像一头猪哦……”
议论一字不落地钻进简真的耳朵,仿佛一顿乱拳,揍得他奄奄一息。方飞让到一边,掉头看去,远处齐整整地开来一支大军——司守拙开道在前,左有巫袅袅,右有宫奇,众星捧月似的围着皇秦,其他的白虎学生相貌陌生,都是高年级的老生,个个低头顺脑,活是一群保镖。
女生们凶猛地冲过去,把其他人掀到一边,团团围住皇秦,争先恐后地讨要签名,得到签名的女生尖声大叫,抱着签名本流下激动的泪水。
“太夸张了吧?”方飞看向简真,大个儿缩成一团,活是遭人遗弃的小狗,他摇头苦笑,说道,“走吧!你说的传统大概只对皇秦有用。”
简真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才走几步,忽听有人高喊:“九星之子!”方飞回头一瞧,皇秦分开人群,大踏步走过来,伸手说道:“我是白虎皇秦。”
方飞迟疑一下,说道:“苍龙方飞!”两人四手相握,皇秦认真打量他一番,说道:“我就想通知你一下,今年的魁星奖是我的。”
“魁星奖?”方飞有些迷惑,“那是什么?”皇秦愣了一下:“你在开玩笑吧?”
“干吗开玩笑?”方飞皱眉说道,“我又不认识你。”皇秦的面孔微微泛红,故作镇定地说:“你现在认识我了?”
“我应该认识你吗?”方飞反问。
皇秦瞪眼望着对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冷笑说:“好吧!我希望你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那可不一定。”方飞掉头就走,身后一片肃静。
“方飞你完了,”大个儿跟在一边咕哝,“你得罪皇师利的儿子可没有好果子吃。”
方飞默默走了一阵,忽然问道:“简真,什么是魁星奖?”
“你还真的不知道啊?”简真大摇其头,“学宫每年统计一次成绩,二十八组里得分最高的那一组会获得魁星奖。嘿,那可是一辈子的荣耀,许多人为了它不惜拼命……”
“嗐!”忽然有人高叫,“你们两个站住。”两人转眼一瞧,山烂石板着脸走了过来:“你们怎么不去宿舍?”
“山道师!”大个儿像是孤儿见了妈,“我们迷路了。”
“高年生呢?”山烂石说,“没有人迎接你们?”
“没有,”大个儿大吐苦水,“男生只接女生,女生只接皇秦。”
“还有这种事?”山烂石抽出符笔,向路边的花丛挥了两下,一阵香风吹来,花木间涌起七彩斑斓的光雾,凝结成一个美丽的女子,笑容迷人,通身发亮,走起路来飘飘荡荡。
“跟着花妖去卧龙居!”山烂石抖着一身肥肉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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