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明甚少亲理政务,文物书籍,更是不喜,因此王府中也没甚么书房,平时便在大厅中和诸将坐地,传酒而饮,割肉而食,不失当年与群侠纵饮的豪习。
突厥诸将在大漠毡帐中本来也是这般,见大王随和豪迈,遇下亲厚,尽皆欢喜。
此刻鲁明从御营归来,天时已晚,踏进大厅,只见牛油大烛火光摇曳之下,虎皮上伏着一个紫衫少女,正是吴懿。
她听得脚步声响,一跃而起,扑过去搂着鲁明的脖子,瞧着他眼睛,问道:“我来了,你不高兴么?为甚么一脸都是不开心的样子?”
鲁明摇了摇头,道:“我是为了别的事。吴懿,你来了,我很高兴。在这世界上,我就只挂念你一个人,怕你遭到甚么危难。你回到了我身边,眼睛又治好了,我就甚么也没牵挂了。”
吴懿笑道:“姊夫,我不但身子好了,皇帝还封了我做公主,你很开心么?”
鲁明道:“封不封公主,小吴懿还是小吴懿。皇上刚才又升我的官,唉!”说着一声长叹,提过一只牛皮袋子,拔去塞子,喝了两大口酒。
大厅四周放满了盛酒的皮袋,鲁明兴到即喝,也不须人侍候。吴懿笑道:“恭喜姊夫,你又升了官啦!”
鲁明摇了摇头,说道:“皇上封我为唐王、平南大元帅,要我统兵去攻打大唐。你想,这征战一起,要杀多少官兵百姓?我不肯拜命,皇上为此着恼。”
吴懿道:“姊夫,你又来古怪啦。我听人说,你在二龙庄上曾杀了无数中原武林中的豪杰,也不见你叹一口气,中原武林那些蛮子欺侮得你这等厉害,今日好容易皇上让你吐气扬眉,叫你率领大军,将这些家伙尽数杀了,你怎么反而不喜欢啦?”
鲁明举起皮袋喝了一大口酒,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当日我和你姊姊二人受人围攻,若不奋战,便被人乱刀分尸,那是出于无奈。当日给我杀了的人中,有不少是我的好朋友,事后想来,心中难过得很。”
吴懿道:“啊。我知道啦,当年你是为了吴双,这才杀人。那么现下我请你为我去杀那些唐朝蛮子,好不好呢?”
鲁明瞪了她一眼,怫然道:“人命大事,在你口中说来,却如是宰牛杀羊一般。你爹爹虽是隋燕国人,妈妈却是唐朝汉人。”
吴懿嘟起了嘴,转过了身,道:“我早知在你心中,一千个我也及不上一个她,一万个活着的吴懿,也及不上一个不在人世的吴双。看来只有我快快死了,你才会念着我一点儿。早知如此……我……我也不用这么远路来探望你。你……你几时又把人家放在心上了?”
鲁明听她话中大有幽怨之意,不由得怦然心惊,想起她当年发射毒针暗算自己,便是为要自己长陪在她身边,说道:“吴懿,你年纪小,就只顽皮淘气,不懂大人的事……”
吴懿抢着道:“甚么大人小孩的,我早就不是小孩啦。你答应姊姊照顾我,你……你只照顾我有饭吃,有衣穿,可是……可是你几时照顾到我的心事了?你从来就不理会我心中想甚么。”
鲁明越听越惊,不敢接口。
吴懿转背了身子,续道:“那时候我遭了暗算,知道你决不会喜欢我,我也不来跟你亲近。现下我身子好了,你仍不来睬我。我……我甚么地方不及吴双了?相貌没她好看么?人没她聪明么?只不过她已经死了,你就时时刻刻惦念着她。我……我恨不得那日就给你一掌打死了,你也就会像想念吴双的一般的念着我……”
她说到伤心处,突然一转身,扑在鲁明怀里,大哭起来。鲁明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说甚么才好。
吴懿呜咽一阵,又道:“我怎么是小孩子?在那小桥边的大雷雨之夜,我见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这么伤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欢你。我心中说:‘你不用这么难受。你没了吴双,我也会像吴双这样,真心真意的待你好。’我打定了主意,我一辈子要跟着你。可是你又偏偏不许,于是我心中说:‘好罢,你不许我跟着你,那么我便将你弄得残废了,由我摆布,叫你一辈子跟着我。’”
鲁明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旧事,那也不用提了。”
吴懿叫道:“怎么是旧事?在我心里,就永远和今天的事一样新鲜。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就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鲁明轻轻抚摩吴懿的秀发,低声道:“吴懿,我年纪大了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叔、哥哥这般的照顾你。我这一生只喜欢过一个女子,那就是你的姊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代替吴双,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皇上赐给我一百多名美女,我从来正眼也不去瞧上一眼。我关怀你,全是为了吴双。”
吴懿又气又恼,突然伸起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巴掌。鲁明若要闪避,这一掌如何能击到他脸上?只是见吴懿气得脸色惨白,全身发颤,目光中流露出凄苦之色,看了好生难受,终于不忍避开她这一掌。
吴懿一掌打过,好生后悔,叫道:“姊夫,是我不好,你……你打还我,打还我!”
鲁明道:“这不是孩子气么?吴懿,世上没甚么大不了的事,用不着这么伤心!你的眼色为甚么这样悲伤?姊夫是个粗鲁汉子,你老是陪伴着我,叫你心里不痛快!”
吴懿道:“我眼光中老是现出悲伤难过的神气,是不是?唉,都是那丑八怪累了我。”
鲁明问道:“甚么那丑八怪累了你?”
吴懿道:“我这对眼睛,是那个丑八怪、铁枭怪人给我的。”
鲁明一时未能明白,问道:“丑八怪?铁枭怪人?”
吴懿道:“那个傻乎乎的假帮主孙知义,你道是谁?说出来当真教人笑破了肚皮,竟然便是那个给我套了一个铁盔子的仆役。也不知他从甚么地方学来了一些古怪武功,一直跟在我身旁,拚命讨我欢心。我可给他骗得苦了。那时我眼睛瞎了,又没旁人依靠,只好孙公子长、孙公子短的叫他。现下想来,真是羞愧得要命。”
鲁明奇道:“原来那孙帮主便是受你作弄的丑鬼,难怪他脸上伤痕累累,想是揭去面罩时弄伤了脸皮。这丑鬼便是孙知义吗?唉,你可真也太胡闹了,欺侮得人家这个样子。这人不念旧恶,好好待你,也算难得。”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