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有个人

第31章 再探虚实

    
    李常在在牢中关了已有数日,因为替上代家主做过那件事所以有些积蓄,这些年过得不错。但他本就是苦出身,进来后也谈不上有哪里不习惯。
    他刚进来那两天生怕被人发现什么,担惊受怕地窝在墙根里,后来发现没人管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心来,觉得已瞒天过海,心里正想着出去后就离开宿州。
    这时候,展隋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年轻公子一袭白衣,深红的轻纱丝织薄衫,带着坏坏的笑意踏进幽暗的牢房里,他对李常在说让他别紧张,俊秀的浓眉锐而不利,与他那双桃花眼极为相配。他一进来,连牢房里都仿佛亮堂了不少。
    若是第一次见展隋玉,他这说话,李常在或许会信。可这是第二次,他深知对方不好糊弄。无事不登三宝殿,八成是知道了什么。
    他假装怯懦地低下头,稳了稳心神,对自己道:“不会的,当年那件事没人敢往外说,该死的都死绝了,他不可能会知道!”
    李常在伪装的极好,若不是展隋玉办过几件大案,见过比他还会装的惯犯,估计也要被他蒙混过关。不对,上次他还真就看走了眼,被他混过去了。
    不管他说什么,只要自己打死了不认,他不能把自己怎么样。李常在存着这个心等了又等,始终没等到展隋玉先开口。他抬眸往上瞥了一眼,只见展隋玉含笑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心里没来由就是一凉,重新把头坑了下去。手脚发凉,渐渐冒出些冷汗来。
    “呦,紧张了哈?”展隋玉慢悠悠朝他晃荡过去,提起前摆在李常在面前蹲了下来。
    “公子,要不给您拿把椅子来?”狱卒小哥体贴道。
    “不用,我——问完了就走。花不了多少时间。”展隋玉看着李常在头顶的发旋沉默了会儿,每一次的欲言又止都让李常在的心提到嗓子眼,紧绷的神经在片刻间便受了不少折磨。
    “李常在。”
    “小人在...”
    他的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喉头紧张的上下动了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展隋玉低笑了声,朝这间牢房的斜对角望过去。“哎,看见没?王氏,昨儿被送进来了。”
    李常在摸不准展隋玉这话什么意思,抬眸往那方向匆匆看了一眼。“看...看见了。”
    “知道她为什么进来的吗?”
    “不,不知道。”
    展隋玉嘶了一声,奇怪道:“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她是你以前的主子啊,你不是还听她的命令行事嘛。她杀了人你都不知道啊!”展隋玉啪地一下按上他的肩膀把人吓得不轻,李常在一听杀人两个字魂都吓飞了,手脚一软,瞳孔骤缩。
    展隋玉将他惊恐的神情一丝不落地收进眼底,包括惊恐后迟钝反应过来的一丝侥幸。
    “大人,大人,小人不知道,小人真不知道是老夫人杀的人啊。我原来是老爷手下的人,老爷死后就给老夫人办事,小人只负责埋尸,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老爷——臧叔平吧。展隋玉心里冷笑了声,面上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拉倒吧,辛辛苦苦帮她埋那么多尸结果成了共犯,我说你图什么啊?现在还想隐瞒,她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李常在不知该怎么说,展隋玉在旁提醒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本公子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王氏虽然入狱了,作案动机上却不甚明朗...”
    展隋玉站起身,替李常在拈去肩头上粘着的稻草,意味深长道:“你小妹是你父母的老来子,你待她如兄如父,如今她怀孕,外甥还没见着舅舅就成了牢犯,你妹妹、妹夫脸上无光吧?
    你妹夫肯替你写匿名信,也不怕把自己栽进去,这样的亲情实属难得。得好好珍惜。
    一时犯错无妨,回头是岸才是要紧事。王氏半截入土的人了,你以后的日子却还长,为什么一定要让家人担心呢——”
    说完,展隋玉松手,指尖捻着的稻草晃晃悠悠掉落在地上,李常在的心也随着稻草掉在地上被狠狠叩了下。
    李常在眼珠盯着地上的稻草动也不动,内心正剧烈挣扎着。展隋玉知道,他是在编,不过没关系。不建立在现实上的虚假是靠不住的,反过来也是一样,对李常在这样的人更是。只有经历过的事才能成为他撒谎的基础。零散的真相也是真相。
    只要编的内容合情合理,哪怕只有半句真话,展隋玉都能把它挖出来。
    他隐约察觉到李常在知道一个大秘密,这很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当初将你送进牢,我以为你瘫在地上是吓傻了,可当我看到真正吓傻的人后我发现你那只是松了一口气。什么东西让你进大牢反而松了一口气?李常在,机会我给你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展隋玉稍稍加重了语气,表现出自己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李常在定了定神,仿佛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一般,开口道:“是因为,老太爷留下的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想那东西可能跟整个臧家有关,不然老夫人也不至于杀了那些人。”
    臧叔平留下的东西?
    “小的其实不知道人是不是老夫人杀的。只是大人非要问那些人和老夫人有什么关系的话,小人只能想到这个。”
    展隋玉:“为什么王氏一定要杀那些人,如果她是为了得到那件东西,让人活着不是更好么?”
    李常在有些犹豫起来,脸上也多了些真实的恐惧。“因为...那不是个好东西。”
    “你不是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吗?”
    李常在身子一怔,“我是听那些人说的...先前死了的那些人。”见展隋玉没有异色,他以为自己讲话圆了回来,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李常在:“我和他们原来都在老爷,额,现在该说是老太爷了。我们原来都帮老太爷做事,但我当时只有十七八,老爷嫌我年轻不稳重,但好在我力气比较大,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儿,所以才被留下了。不过也只是干些体力活,其他的事都交给那些稳重的去办。”
    他喘了喘气,好像比刚才平稳些。“我们几个原先是一起的,他们一个个都死的莫名其妙,小人实在是害怕。心想干什么都不敢在衙门造次,所以...”
    “所以你投了匿名信,将臧家的事抖出来,把自己弄进牢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牢里有当差的免费给你做保镖,官府查完没你什么事还能把你放出去。李常在,你还真是精明啊。臧叔平当年真的只看重你的力气没看中你的头脑?那还真是他的一大损失。”
    听展隋玉如此说,李常在干笑两声。“不敢当...”
    “不,你脑子转的很快,说谎话简直是信手拈来。啧啧,人才。”
    李常在心里一沉,若他还听出来展隋玉话里的问题就是真傻了。“大人,你!”
    展隋玉出了牢门让人把门锁上,回头隔着木栏对李常在道:“对了,有件事我得告诉你。王氏是杀了人,但她杀的是先夫人——胡笙。”
    李常在脸色瞬间煞白,展隋玉问他,他就自然而然以为王氏杀的是那五人,并以此为中心编造了谎话。但倘若王氏没有杀那五人,他刚刚说的又算什么?现在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他与五人之死无关!
    展隋玉又道:“还有,王氏埋尸体一定要让臧叔平手下的人去吗?以她在臧家的地位叫谁去不是去,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办岂不是更保险?特意让你们去的原因我认为只有一个——重操旧业。没有比让惯犯去干一件事更让人放心的了。”
    “李常在,趁现在好好想想下次见我要说什么。本公子,非常期待。”展隋玉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过对方现在大概是没有心思听他在说什么的了。
    *
    章栖宁同展隋玉的关系衙门里的人心知肚明,她进衙门也没人拦着,大家都仿佛默认了什么。再说,以陈秀为首的捕快们都很乐意能在男人堆里看见章栖宁这样的美人。
    至于廖子诚、徐浩、陈林之流则是知道章栖宁是来帮展隋玉办案的,人家脑子聪明的很。
    这日,徐浩将先前孩童丢失案件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册,章栖宁敲了敲半敞着的门。
    “章姑娘?你怎么来了,公子在牢里审犯人呢,不在这。”
    章栖宁笑了笑,清雅的脸上闪过一丝揶揄。“展隋玉在哪,我就在哪。这是谁规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徐浩猛地反应过来,发觉刚才说漏了嘴,连忙抱歉。
    “徐捕快这是在做什么?”
    徐浩停下手中的笔,解释道:“在将之前的孩童丢失案记录下来,做成案例,一份按年做成一册,一份和往年有关的案子放在一处。因为臧家的案子这段时间大家伙一直在忙,也只能抽出空余的时间来忙这些了。”
    “这样啊。我打扰到徐捕快了吧,抱歉。不用在意我,你继续。”
    章栖宁打完招呼刚要走,突然从徐浩刚刚说的话里想到了什么。回身道:“徐捕快,宿州府以前也有过像这样,许多孩子一起丢失的案子吗?”
    徐浩抬起头想了想,但他不是展隋玉能将看过的卷宗过目不忘,站起来走到一栏陈列案件宗册的架子前,目光从一个个垂下的吊牌上扫过去,最终找到一卷。
    “有。宿州府丢过孩子,但和前段时间一样有许多孩子一起丢失的只有二十五年前的这一件。”徐浩将卷宗抽出来递给章栖宁。
    “按理来说衙内卷宗是不能给外人看的,不过章姑娘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才会这么问的吧。看是可以给姑娘看,只不过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倒不是不相信姑娘,只不过若出了问题在下也没法负责,还请姑娘体谅。”
    徐浩做事既不墨守成规,也不过分托大出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将来定会有一番作为。章栖宁不由对他高看了一眼,卷宗接过手面上温和道:“有劳了。”
    章栖宁打开卷宗快速翻看过去。大约是在二十五年前,宿州府在一年内陆续丢失了十五名孩童,与之前的案子一样,丢失孩童的年龄在十三四左右,不同的是那批孩子没有一个找回来的。
    当年丢失孩童的名单...等等,卖茶老杨家的孙子?这个茶棚地点是在——宿州城外!
    “姑娘,要不要喝茶?我们家的茶很好喝的。”
    章栖宁想起初到宿州城时城外茶棚老汉卖茶给她的场景。
    徐浩见她皱眉,以为出了什么问题。“章姑娘,这份卷宗有哪不对吗?”
    章栖宁合上卷宗,递还回去,面色恢复如常。“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些事。这份卷宗多谢了,若展隋玉问起徐捕快照实说便是,另外转告他我有些事,先走了。”
    “...好。”徐浩:“姑娘真的无事?若在下力所能及,姑娘吩咐便是。”
    章栖宁愣了愣,眼中升起一丝狐疑。她怎么觉得徐浩话中有话,就好像他觉得自己会去做危险的事一样。
    “徐捕快,你是不是听展隋玉说了我什么?怎么一副很担心的样子。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喽。”
    徐浩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尴尬地笑了笑。
    除了上次在臧家看到章栖宁不怕尸体外,他是偶尔听展隋玉提起章栖宁胆子有时颇大,不按常理出牌。虽然展隋玉和他聊起时多带着调侃的意思,但最近属于非常时期,章栖宁又刚刚问到与案子有关的事,他不禁就上了心。
    “若是姑娘出了什么事,事后徐某作为半个知情人,一是没法向公子交代,二则自己心中也会过意不去。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徐捕快还真是温柔体贴,我哥哥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少女莞尔一笑,明眸善睐,羊脂玉一般的肌肤细腻而美好,乌黑清澈的眸子里含着笑意和精乖之气。
    徐浩也是年轻,平常在衙门待着不怎么和姑娘接触,因为展隋玉才和章栖宁接触得多了点。此时被对方这么直接看着,还说出那番言语不禁有些犯难。方才还口齿伶俐的捕快大哥瞬间有些紧张起来。
    “我小小一捕快,不敢和章二少相提并论。”
    章栖宁看出徐浩此刻的窘迫,心想衙门里的人,展隋玉身边的人脸皮都这么薄,他怎么这么油嘴滑舌?莫非,负负得正?
    章栖宁不欺负老实人。
    “谢谢徐大哥关心,但展隋玉的话你也不能全信,他肯定夸张了。放心吧,我其实是个很稳重的人。”
    “...”
    可能是先入为主,徐浩决定站在展隋玉那边。
    “我就先走了,你继续忙吧。”
    罢了罢了。章栖宁走后徐浩转身继续坐下誊写卷宗,心想还是等公子回来同他说一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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