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隋玉从牢里出来,四处转了一圈没看见章栖宁,徐浩捧着记录的案宗路过出声道:“公子,你找章姑娘?”
展隋玉找不到人,手负在身后,应了声。“你看见她了?”
徐浩将最上面一册卷宗递给他,抬肩抱好其余卷宗道:“章姑娘看完这个之后就离开了,具体去哪我也不清楚。”
卷宗?什么卷宗?
展隋玉随手翻开,从开头的叙述记录里想起些什么来。“这是二十五年前的案子。”
“是。”徐浩:“章姑娘问我宿州有没有过和之前孩童丢失案相似的案子,我找了之后发现只有这一桩是在一定时间内连续有多名孩子丢失,且至今下落不明的。看完后她就先走了。”
展隋玉复又看向手中的卷宗,心里疑惑栖宁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翻着翻着,他瞥见丢失孩子名单中的一个——杨悦,卖茶老杨家的孙子。上面写的茶摊地点是宿州城外,难道是她来宿州那天遇到的那个?这丫头该不会自己寻过去了吧?
徐浩看着展隋玉脸上变换的表情不禁感慨:章姑娘和公子不愧是一对,连看到卷宗后的反应都几乎一样。
*
宿州城外。
章栖宁找到那处用一张白布和几根竹竿简单搭成的茶摊。
茶摊上空无一人,白布和碗柜上落满了灰尘,像垃圾一样扔在路边没人收拾。可当她一靠近,那些东西就仿佛一下子有了自主意识般动了起来,焕然一新地搭出一件简陋茶摊来。
一个带瓜皮帽,一身粗布衫,肩上搭着一块抹布,半折起袖子,往腰间系上发黄的旧围裙老汉佝偻着背,慢慢显出身形来。
他一抬头就认出了这个长相过分漂亮的小姑娘,热情招手道:“小姐,今天要不要喝口茶?”
虽然明知老头是鬼,但章栖宁还是带笑像平常一样走了过去,看不出丝毫的不妥。
“大爷,天色不早了,还做生意呢?”
老头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姑娘,见她问,他就答。“快了快了,就收摊了。悦子不知跑哪玩去了,等他回来我就走。”
老杨头的孙子名叫杨悦。章栖宁想起卷宗中写的内容,心想那孩子恐怕是回不来了,垂下的目光不由暗了暗。
“悦子,您孙子吗?多大了,去玩儿是指...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吗?”章栖宁要了一碗茶,大有想和他多聊一会儿的架势。
老杨从煮好的深口大锅里要出一勺茶来,用普通的土陶碗装好递给章栖宁,一边叹道:“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平常玩个啥就乐呵呵的,到现在还不回来!都十三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白长了一身膘!”
十三岁像小孩子,和长了一身膘有什么直接联系吗?章栖宁不解。这大概是长辈数落孩子的套话吧。
嘴上是在骂,嘴角却上扬,眼里又装的是担心,看得出老杨很疼孙子。
“我帮大爷找找吧。”章栖宁道。
老杨眼角周围松弛的皮肤被他一个激动的挑眉给拎了起来,推脱这太麻烦了,又不禁抓着围裙搓手,到底还是心存希冀的。
他的记忆似乎是停留在二十五年前孙子丢失的那天,但从他还记得自己这一点来看他的记忆并不是定格不动的,孙子丢失前发生了什么,他应该也记得一些。
“嗯,您别慌,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衙门里我有认识的人,没准能帮到你。”
“真的?”
章栖宁:“骗您我有什么好处吗?”
果然,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最值得信任的还是官府。
老杨头挠了挠耳后,仔细回忆起来,慢慢开口道:“快中午的时候,我挑摊子出来卖茶,带着孙子一起。有一辆马车进城,车上有人过来说要买茶。我正招呼别的客人,就让小悦子装好了给送过去。我看他半天还没回来,站在人家马车旁抬头和车里的人说话。本来没什么事,可后来人就不见了....”
“马车?什么样的马车?”
老杨想了想:“挺阔气,像是大户人家。买茶的小厮一口地道的宿州话,应该是本地人。我看小悦子嘻嘻哈哈聊得挺高兴,马车里的人看不见脸,但人家也没生气。”
在淳朴善良的老杨眼里看来,大户人家不嫌弃他们,还能和烦人的小鬼聊得投机,那就不是什么坏人。
可他忘了,别有企图的人也常是满嘴的花言巧语,同时兼具不一般的耐心。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杨悦...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里要把孩子不留一丝痕迹,悄无声息地带走,那辆马车有足够的条件,因为杨悦玩的很开心,也没有人会想到他忽然就没了。谁会怀疑一个刚刚还和穷孩子相谈甚欢,且家里有钱的人会在众目睽睽下拐人呢?
但章栖宁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马车上的人带走了杨悦。
“对了,我记得马车外挂的灯笼上有个字,你说会不会是宿州哪户人家?”老杨抬头望着她。
“您写给我看看。”
老杨不识字,当年也只是抬头无意间匆匆瞥到一眼,或许是他心里也觉得这是重要线索,就算人不在了,这也成了执念的一部分一直盘桓在脑海中。
他像生怕错过了什么,急忙蘸水手指在干燥的桌面上边回忆,边画画似的描出一团来,这个字比较复杂,他写不全。
不过,章栖宁看一眼也能从他画出来大半的字里猜出来——是个臧字。
两人都静了会儿。
“你真帮我找?可我都等了好久了...”
老杨说这话的语气和刚刚不大一样,声音沉沉的,而且不大对劲。像是刚刚的回忆撕开一道口子,把那之后发生的事也从他脑子里给拽了出来。
“家里,就算不说我也晓得,儿子和媳妇都很恨我...要是没把小悦子带出来就好了。你刚刚说,要帮我找的对吧?”
老杨头抬起头,全黑的瞳孔占满了整个眼睛,看不见一点眼白。自责与悔恨让他滞留人间,更像热油煎熬着他的灵魂。仿佛树皮干裂,黑色烧焦的痕迹沿着眼角皱纹一直扩散,将最初那个善良和蔼的老人一点点吞噬。
“到极限了么。”如果再继续下去,老杨头怕是要被二十五年前的记忆逼成恶鬼了。
她摸出两枚铜钱立着敲了敲按在摊面上,抵着朝老杨头推过去。“茶水钱。”
铜钱的声音好像把老杨的执念给揪了回来,他看着章栖宁定了定神,慢慢清醒了。章栖宁朝他笑了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将茶水钱递过去。
“不收了不收了,一碗茶让小姑娘你陪我说了大半天话,耽误你功夫吧。”
章栖宁指尖离开铜钱,嘴边挂着一丝笑意。“没有。孙子回来,给他买糖吃吧。”
她这么说,老杨倒是没再推。
章栖宁转身离开了茶摊,当她远离到一定距离后,一切又都恢复成她刚来时的模样。
没有人的茶摊像没用的废品一样堆在一旁,就连她手里盛着茶水的碗也在手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了。
*
臧叔平在位时,臧家还和诱拐孩子有关。
复杂的家庭环境,混乱的男女关系,如今还要加上不堪的犯罪经历……这一桩桩,一件件没完没了的,真是让人嘘叹不已。
“要是我没把小悦子带出来就好了。”
“你刚刚说,要帮我找的对吧?”
“你真帮我找?可我都等了好久了...”
她想:就算找回来,怕也只是一具烂干净的骸骨。快的话,杨悦投胎转世都已经成家立业,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哪还知道他爷爷的魂魄在老地方等他。
想着老杨头的话,章栖宁走在回家的人群里。落日余辉照在她,照在每一个过路回家的人身上,也照在心存执念,不肯离去的亡魂身上。
不善有千百种,伤人又伤己,自己往往执迷不悟,旁人往往悔不当初。譬如王氏、臧叔平,又譬如老杨头、胡笙...
章栖宁自己又何尝不是深陷在这样的怪圈里,不知该如何抽身。
“总算找到了。”
展隋玉在街上的人群中看见她,她身旁走过的人要么成群结伴,要么收摊回家,总之各有目的,就她像只街头流浪的小猫,垂着眼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顺着人群负手走到她面前,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出声的他轻易便被走神的章栖宁给绕了过去。
“?!”
展公子愣在原地脸色一沉,伸手抓住章栖宁的胳膊把人勾回身边。
“小姐,我一个大活人你都看不见?”
章栖宁抬头见是展隋玉生气的脸,先是疑惑对方怎么会在这,后知后觉到有种被人拉住的庆幸。
“有人欺负你?撞邪了?还是...累了?”
展隋玉看章栖宁一言不发,愣是看着自己,又不明白她在看什么。担心她是不是在城外遇到了什么事。
人生离合聚散无常,有个人守着或是等着都是好的,大概这就是人所谓的盼头。
章栖宁这么想着,扬唇露出一丝浅笑,一反常态地上前主动抱住展隋玉,占尽他怀里的位置,在心里给展隋玉默默打上一个她的标签。
她想试着把有限的时间都花在祸害一个人身上。
展隋玉的手不知所措的放在两边,不敢碰章栖宁,这下轮到他不淡定了。
“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你吃我豆腐!”展隋玉低头同她小声道,因为怕会错意,故意玩笑似的,深褐色的眼里还噙着紧张的笑。
“那你喊非礼喽,我不要脸没关系。”章栖宁抬头笑盈盈看着他,甚至还示好地用下巴在他身前蹭了蹭。
“你!”
一双深谷幽泉般的眼睛看着他,展隋玉心里炸出一簇烟花,大脑放空,心跳加速,嘴上但还不忘教训口无遮拦的章三小姐。
“胡说!你”
“展隋玉,你在干嘛?”
章廷玉的声音冷不丁插进来,展隋玉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错觉,两只手抬着朝他挥了挥手,章栖宁还没松手,他不禁挥得更起劲儿了。
展隋玉:我没动手动脚哦!
章廷玉看他一脸欠揍的傻样,眼角抽了抽,咬牙道:“章栖宁,还不给我滚回来!”
章栖宁挑眉:“你怕我哥?我松手啦。”
她刚松开就被展隋玉猝不及防地兜住。
“我没,谁说的?”
失去存在感的章廷玉:“...”臭不要脸的,还是把他爪子剁了吧。
收到了展公子的忠心表态,章栖宁觉得够了,欣慰地让展隋玉先松手。
在章廷玉买刀把展隋玉爪子剁了前还是收敛点好。
这碍眼的野男人,别以为几本有他爹签名的秘籍就可以把他收买!并不想看到展隋玉和阿宁粘在一起的章廷玉上手把两人撕开。
“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刚刚也说了一样的话。对吧?”章栖宁道。
“瞎起什么哄,女孩子矜持一点!这家伙一脸的桃花,一看就不是好人,小心他给你戴绿帽子!”章廷玉凶道。
“...”
章廷玉,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抹黑我真的好吗?展隋玉无语,你想说也背地里说行不?
展隋玉还没解释什么,章栖宁就表态:“没关系。”
章廷玉惊讶有余,这都没关系?是不是真爱啊?难不成阿宁其实是个渣女,和展隋玉只是玩玩儿?
一时间他看向展隋玉的目光忽然扑朔迷离起来。
栖宁这么相信自?展隋玉还没来得及感动,又听到她笑着道:“我会看着的,看不住就锁起来。锁不住,就废了他。”
啥?!
章栖宁越过章廷玉看向展隋玉,天真无邪地朝他展颜一笑。章廷玉意识卡顿了几秒,确定阿宁是认真的后不由咽了口口水,同情地看向展隋玉。
只见对方认真,甚至有点兴奋地点头,商量着怎么锁,拿什么锁。
...这样都行?章廷玉默默离他们远了点。这都能爱上?展隋玉看上去眼睛挺好,脑子也没问题啊。
还是阿宁其实早就给他下毒了?暗地里威胁他,展隋玉不敢不听。又或者说...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呵呵,章廷玉在风中凌乱。
姐,不正常的是咱妹,傻了的是男方,这生意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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