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有个人

第77章 安远溪独白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遇到了那个仿佛山中精怪的女孩儿,第一眼就让人沉沦,让我甘愿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还记得我初到章府,下人引我去见我要教的学生——章家的三小姐,章栖宁。
    鸟翼般的飞檐翘起,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可倚栏望月,可在亭听风,可于池垂钓,可赏花品茶,怡然自得。一花一木,一沙一石都无不精致,众商家中唯章家占了这个雅字并非没有道理的。
    领路的侍者对我说:“三小姐性子冷些,平时不爱说话,先生耐心些便是,其他的都是无妨的。”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忽然间他停下来,不由有些疑惑。只见他望着一个方向轻拧了下眉头。
    “怎么了?”我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不由一愣。
    墨发雪肤,眉眼精致,神情淡漠,宛如从天而降的小仙童,身在红尘却又摒弃凡尘,安静地坐在池边的一块假山石上,清澈无波的水面倒映出她和她上方那一树夹竹桃。她的眸子里仿佛万物俱空,将眼前的繁花、飞鸟、游鱼、静水结合,组成了一副微妙玄幻、旖旎空灵的画卷。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她那让人不能承受的寂寞却随着她抚上花的动作,从指尖悄悄流泻,将人给淹没了。
    像被什么给迷住般走进幻境,后路在一点点崩塌,而我却越陷越深。眼中除了她再看不到别的事物,耳中除了自己的心跳,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情感中,连影响到别人都没有注意到,但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被她影响,于是就产生了排斥和反抗。比如,我身边的这位侍从。虽然他脸上没表现出来,但回避的眼神却暴露了他心中的厌恶。
    “安先生,这就是三小姐了。”
    他喊了几声三小姐都没有得到回应,一时有些尴尬,但也习惯了,说:“三小姐就是如此,先生您…”
    我看着那个叫章栖宁的孩子,莫名有些心疼,不由道:“花鸟之境虽好,小姐不妨也看看别处?”看看别处,不要只呆在那个旁人都触碰不到的世界,试着接受旁人,将目光看向别人,看向…我。
    当对一个六岁的孩子萌生出这样的想法时,我半夜从床上惊醒,后背竟被冷汗浸湿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依然猛烈跳动,尚未镇定下来的心跳让我意识到那并非只是一场梦,而是我的确动了不该有的念想。
    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也自诩算个君子,怎能对一个孩子——
    我不禁握紧拳,起身到院子里用凉水醒醒脑,回来又读了一卷圣人言,心绪这才稍稍平复了些。趁天还没亮,躺回去休息。
    虽说是第一天上课,但我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只是不断的告诉自己为人师表,勿动妄念。就这样进了书房,却不想三小姐已经早一步到了,扶头坐在窗边。芭蕉,假山,远处还有一丛翠竹,她一语不发,似在欣赏窗外的清幽小景。
    我问了她许多话,她却没有一个反应。正当我有些苦恼,无意提的要求被满足时,我愣了下。然后继续尝试,发现三小姐是个很听话的人,她只是不听废话。另外上课不打闹,认真完成作业,从一个老师的角度看来她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学生。
    似乎是因为三小姐出生后不久夫人就去世了,她的父亲和姐姐、哥哥也不是很亲近她,所以章家那些下人对她的态度有些敬而远之。
    起初只是因为章栖宁不怎么说话,或者正在专心做一件事,常常会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所以他才会帮她做决定。但那些事其实也是一些不打紧的小事,他就算插手了也无妨。
    可渐渐的,他对帮她做决定这件事有些上瘾,仿佛是在向别人炫耀自己和她之间与别人有多么的不同,自己与她之间比别人要更亲近。
    我怕是病得不轻。
    连女学生添减衣物有时都要嘱咐一句,照顾到这个份上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了。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无比正直的脸?
    四下无人时,我也不禁会暗嘲自己。我今年二十二岁,三小姐才六岁,抛开先生、学生这一层,她见我论年龄要喊我一声叔叔。这么看,我再怎么想恐怕都不会被世人接受,但我可以等。
    再过十年,三小姐十六岁,我三十二岁,年岁上即便也是差这么多,但到底不会让人说闲话,我心里的背德感也能减少些。以我现在的家底说要求娶章家小姐说得难听点的确是痴人说梦,可以的话我希望高中后,再来章家提亲。
    活了二十多年,我也从来没对别的孩子有过非分之想,我觉得我是认真的。就算章家不答应,我也要试一试。如今,三小姐还小,就先把这些心思藏起来吧。
    我这么考虑,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一个毽子暴露了。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还没多想身体先动了起来,将三小姐护到身前。本来也无妨,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孩子,大人紧张些也不会有人怎么想。可是却因为我的愣神,以及一瞬间感情的泄露,让三小姐察觉到了什么。
    那孩子是极聪明的,而且感官很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了我最不想让她触碰到的地方。因为对方年纪小,我并不觉得她明白什么是男女之事,所以顺着她保持距离,伸手让她慢慢靠近自己。但我想错了,三小姐比我以为的要果断、敏锐得多。
    即便不明白那是什么,她也发现我对她并非纯粹,尤其是看到她转身时我眸中不自觉地露出冷意。
    我曾经不是这样的人,但因为她我渐渐变得有些不像原来的自己。大概是她先一步发觉到了我的偏执,所以才转身转得那么快,躲我躲的那么彻底吧。
    当一丝不甘涌上心头,最初的那份惊艳和喜欢或许就变质了吧。看到她离自己越来越远,我只想伸手把她抓回来。
    三小姐的疏离我是真真切切感受了,但只要我还是别人眼中离她最近的人,现在的小性子我都可不在意。可是看着她捧着手鞠球坐在秋千上,沐浴着阳光,嘴角上扬露出我不知道的温柔笑意,沉淀已久的偏执第一次化成了恶意。
    我看到章老爷眼中的震惊,心头涌上一丝报复性的快意,身体里仿佛跑出一头凶兽,叫嚣着对三小姐做些什么,将她占为己有。
    但我是真的喜欢她,喜欢她精致的外表,喜欢她孤独的灵魂,喜欢她的无助,更想成为她的依靠。我心里并不想伤害她,随着心里渐渐燃起欲望,我一边也在抑制。我虽然想得到她,但并不想以这种方式,我并不想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可身体上的痛苦和三小姐的不配合都让我越来越难受,如果有一丝的动摇,我肯定会对她做出可怕的事来。所以我靠着她,用着祈求一般的语气道:“小姐,我不想伤害你,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你乖一点,好不好?”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什么前途、君子、世俗看法全都消失不见了,那些对我而言又还算什么呢?难道过了今天,我还指望三小姐能看的上我吗?
    就在这时候,章家二少爷踹门进来了,气势汹汹地朝我挥拳,嘴里骂着畜生。
    …畜生?可不是嘛,从我对三小姐动了那不该动的心思开始,从我想趁人之危开始,我可不就是一具披着人皮的畜生嘛。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得手…
    落在我身上的拳打脚踢渐渐让我变得麻木,一年前我明明还好好的,想不通为什么会落到这副田地。倘若没有遇到她,我要么是步入仕途,要么是归隐田园,或是娇妻在怀,子孙满堂,或是孤身一人,逍遥自在…哪一个不比现在强?
    “叫大夫,快叫大夫来!快去!阿宁?阿宁?”
    听到章廷玉的惊叫声,我慢慢睁开眼,从眼缝中看到被他抱起,已经昏过去的章栖宁。
    “…小…小姐…”我撑起一股劲朝她伸手,却被章廷玉带来的人给踢开了。内脏仿佛被打破了,只是动一动都让人痛的生不如死。可我还是没放弃,脑中最初的痴迷化成的偏执成了我的唯一,“小姐…小姐…我错了,对不起…我…”
    “你他妈的给我滚!”章廷玉冲出来,吼着把我踢到一边去。
    一年前我因为三小姐堂堂正正走进章家,一年后也因为三小姐被章家人拖出去。如此,也算有始有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起来,章家的人以为我疯了,用布堵上我的嘴,将我运到城外随手抛在了一个地方,在那守了我好几天。确定我大概是活不成了,才离开。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你的劫,她让你看到的所有美好都是来祸害你的。遇到这样的人向她也逃不掉,她就像让人上瘾的罂粟花,不知不觉就把你毁了。你逃不掉,也挣脱不得,大概只要看到那人,你就不会想要放下。这是一种恐怖的执念,身不由己,心…亦不由己。
    “先生,先生…安先生!”
    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慢慢睁开眼,一张有些眼熟的脸出现在眼前,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只见她穿着章家下人的衣服。
    我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力气说话。
    只见赵芊芊急哭了,“先生,安先生!安先生,先生!”
    不过好在赵芊芊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大小姐,只身扶起安远溪慢慢将他拖到附近的一个山洞。
    她远远地跟着那几个人,中途好像被他们发现将她甩开了,她也是昨天才找到安先生和他们的。找到后她也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在附近找到这个可以安身的山洞,又回去买了伤药和一些吃食放在那,心想就算只有一丝可能,等那些人走了,她也要去把先生救下。
    安远溪迷迷糊糊中被她带到山洞,他身上均是拳脚伤,看着像是和人斗殴所致,赵芊芊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以为只是外伤不致命,殊不知这些暗哨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下手的地方受的都是内伤,以安远溪这身子骨,撑到今天都算是奇迹了。不过,也活不了一时半刻,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放心走了。
    得罪三小姐,大小姐是不会放过他的。
    赵芊芊刚要帮安远溪上药,安远溪抬手制止了她。
    “先生?”
    “不用了…”他能活多久心里还是有数的,就不麻烦别人了。
    “有劳姑娘了,你是…?”
    赵芊芊:“先生不记得了吧。之前在后院,您曾借过钱,我还没有还给您,您…还记得吗?”
    啊…是为小姐挡毽子那次吗。
    “那钱姑娘就不必还了,全当感谢姑娘最后给安某一处埋骨之地,不必曝尸荒野。”
    “先生不好这么说的,钱我一定要还,还请先生好好活着。”
    我听了只是勾了勾唇,没说什么。离我离开章家应该已经过数日了,过了一会儿,我问道:“三小姐…怎么样了?”
    我记得最后离开章家时,章廷玉说的是她好像在发高烧。目睹了父亲自杀,又被他强行带走,看到那副丑态,她吓着了吧,会发烧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现在怎么样了?”
    赵芊芊愣了下,手缩在袖子里慢慢攥紧,眼中闪过怨恨和不甘。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只关心那个孩子,据府上的人说她出生后不久夫人就死了,如今老爷也死了,克母弑父…看人的眼神还冷冰冰的。如今还让安先生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没有她,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安先生喜欢的?有什么值得安先生在意的?不过是仗着有有一副好皮囊,有一个好家世。
    “…姑娘?”
    赵芊芊敛起眼中的神色,抬眸如常道:“听说烧已经退了。”
    “是吗。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错了,的确是错了。
    不过,错的不是我喜欢上小姐这件事,而是当初想将小姐占为己有的私心,对小姐父亲见死不救的恶意,对无助的小姐产生的邪念。如果保持距离,就按最初想的那样等上十年或许一切也未可知。
    我知道,即便是现在我还在妄想,小姐明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我只是一直假装没关系,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
    “先生?”眼看着安远溪眼中的光渐渐涣散,赵芊芊不由紧张地出声。只见他的嘴动了动,她俯身靠近了去听。
    “小姐,小姐,小姐…”
    直到最后咽气,安远溪嘴里念的都是章栖宁。坐在牢里的赵芊芊嗤笑了一声,后背贴着墙想起多年前的旧事,慢慢抱紧自己的身子。埋头眼睛蒙上一层湿意,低声喃喃道:“所以我才讨厌你。”
    只是不知她这个你,指的究竟是章栖宁,还是安远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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