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有个人

第89章 狭路

    
    离那日见过贾轩,又过去了三日。
    这三日,季然闭门不出,吃食都是章栖宁吩咐人给他送进房里的。
    “按时辰给他送饭,不吃就算。”
    客栈的伙计应了。好在季然想事情归想事情,每天端进去的饭菜都是吃的。
    展隋玉看着小二端出来的空碗,不禁笑了声,“虽然还是想不通,倒是比开始好些了。知道照顾好自己。”
    章栖宁:“做人不吃饭,想上天不成?郁闷也能吃得下饭的人,才能好好活着。”
    第三日,季然“出关”了,那时展隋玉和章栖宁正在吃林肃买回来的甜食。展隋玉不喜欢吃甜,陪章栖宁而已,看见他便把自己那一份朝他递了过去。
    “...”
    季然摇了摇头,“不用。”他看向章栖宁,道:“章姑娘,其实你知道雪戚在哪,对吧。”
    雪戚。听到他这个称呼,章栖宁放下手里的吃食点了下头。傻子都能看得出季然喜欢陶雪戚,之前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愿再提起。那时候章栖宁觉得,相见还不如不见。
    陶雪戚对季然了解的还蛮透彻的,想必是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才转身毫不犹豫地消失了吧。
    “现在方便告诉我,她在哪了吗?”
    “城西走到底,绕过一排老房子,北环山,南邻水。只有陶家一户烧掉的废宅,你一去就能看见。”
    “好。”
    季然走后,展隋玉问:“我们,不去?”
    “嗯...”章栖宁吃完手上最后一块糕点,用帕子将手指一一擦干净。深吸了一口起,轻砸了下舌,忽然撑着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说,陶家有没有密室?”
    “这个...说不准。”想到贾轩说陶雪戚的父亲可能有问题,展隋玉也不能把话说满。
    最终两人还是跟了上去,他们找到地方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背靠连绵青山,有人腰高的草长了一片又一片,将半榻的焦黑色老宅遮挡住,需要用手拨开才能看见前方更深处隐约露出的宅子轮廓。
    走近了,宅子也渐渐露出全貌来。周围野草杂乱无章地长着,大门还剩一半,烧焦的黑色木料上长着绿藓,穿过天井到大堂,大堂屋顶上不剩一片砖瓦,穿过勉强支撑的房梁能直接看到天空,后面的小房间基本都倒了,大房的状况跟大堂差不多。
    “陶雪戚的体质能住这里?她的身体没事吧?”章栖宁心里不禁道。印象中她身体好像弱不禁风,并不怎么样。“林肃说最后一次见她是在这,没有见人离开过。散开找吧。”
    “她,就一直在这儿?”季然看着满目的颓然,和章栖宁的想法一样——陶雪戚的身体受得了吗?
    季然看了一眼章栖宁和展隋玉。
    章栖宁:“季公子你随意,我们也帮忙找找。林肃,让人回去再准备一间房、热水、女孩子家用得上的东西,不懂的找后厨的厨娘问问。陶姑娘找到后总得有地方落脚。”
    “是。”
    章栖宁:“林昭,季然上那边,我们去那边找。”
    “嗯,好。”
    “章姑娘,请等一下。”季然喊住她。
    章栖宁回头看向他,“怎么?”
    季然顿了顿,抱拳立身,朝她施了一礼。
    章栖宁受宠若惊,挑了挑眉,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季公子,你这是…?”
    “此番给姑娘添了诸多麻烦,大恩——”
    “打住。”章栖宁打断他,双手环在身前,抬起右手屈指轻抵着自己的下巴。“有些话说出来其实挺难为情的,就不必说了。一定程度上是我多管闲事,也没什么谢不谢的。若是…”
    她看向展隋玉,忽然莞尔一笑,道:“若是季公子有些闲钱,不如在我和林昭的成亲时送一份厚礼,红包我也是收的。”
    季然愣了愣,慢慢看向展隋玉,笑得有些无奈。他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个活宝的?
    “看来下次不能叫章姑娘了,弟妹。”
    展隋玉满意地看着他,点头道:“这个不错。”
    季然这些日子里难得轻松地笑了笑,“那么我就去这边了,一个时辰后还在这里汇合。”
    “好。”
    不紧不慢往东边找了一会儿,展隋玉侧头看着章栖宁,章栖宁推开一根木桩,让生长在下方的紫色小野花重见天日,以后想必会长得更好吧。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盯着我看。”章栖宁拍了拍手,捻了捻,将粘在指尖的脏东西给弄干净。
    “你当真只图季然这一声弟妹?”展隋玉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像亏了点啊。”
    “难得好心一次,你不适应也无妨。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适应,咱们,来日方长。”章栖宁冲他眨了眨眼,尾音故意暧昧地拖着。
    展隋玉摇头,一指头点在她额间。“你啊…”
    “咱们现在做什么?你从刚刚开始就在找什么?”想起她在客栈时问的话,展隋玉道:“你在找暗室?”
    章栖宁应了声,“林肃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别看平时多老实一人,办起事来照样有另一幅面孔。身手放在江湖上看应该也能排的上号,只要陶雪戚她是人,一般不会跟丢。”
    “可你看看这里,像是人能住的地方吗?我要是陶雪戚宁愿露宿野外,也不住这危房。照我看她是人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不然在宿州想灭我口也不至于动手推我下江——”章栖宁捂住嘴。不好,说漏嘴了!
    “灭口,动手,推你下江?”展隋玉语气一点点冷下来,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轻笑了一声,上前来按住章栖宁的后脖颈。“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章栖宁一下子就好像被捏住后脖颈的猫儿,一动不敢动。她回头干笑地看着展隋玉,咳了声,“那个…展哥哥,你听我解释。”
    “嚯?好啊,你说。本公子倒要好好听听,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章栖宁不由咽了口口水,将那次她和陶雪戚的事告诉了展隋玉,果然听完后展隋玉的脸立马黑了,沉得能滴水。
    “我这不是没事嘛,有问题的话我也不会和她出去的。”章栖宁拉着她的手撒娇,可是展隋玉不吃这一套。
    “她害过你一次,你还想帮她?”
    这些日子就算章栖宁之前没有说过,展隋玉也差不多该看出来了。与其说她在帮季然,不如说她是在帮陶雪戚。
    章栖宁松开手,垂眸叹了口气,道:“当时,说我同情她倒不至于,这么说太假清高了。我不是说过嘛,我和她有些像,我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所以想看看会发生什么罢了。”
    “不说这个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展哥哥,别生气了。”章栖宁抬眸笑了下。“总之,我觉得陶雪戚一直在这里。但你看这陶家墙基本上都塌了,也不剩什么,还完整保存的…”
    她垂眸看向脚下的土地,勾了勾唇。“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吗?”
    展隋玉看了一圈四周,这里的格局是当家的主院。“贾轩说过,陶雪戚的父亲很奇怪。所以,这里是陶父的院子。”
    “对。然后找这附近的有泥土松动过的地方就好,我相信陶雪戚虽然离开了,但一定留了后路给季然。如果他想来找她,一定有迹可寻。”
    展隋玉:“可你却想在季然之前找到她。”
    章栖宁:“没办法啊,总得一视同仁才好,季然那安抚好了,陶雪戚这自然也要公平。季然在善恶是非上有些固执,她则是不果断时瞎果断,该果断时不果断。”
    展隋玉查看四周的土地,找到一处松动的痕迹。“这里。”
    章栖宁在四周摸了摸,“阵法?”
    陶家怎么回事?专门请术士来搞的?
    这种东西季然怎么可能会懂?陶雪戚到底想不想见季然啊?还是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又不想,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呢?这两个人真是一模一样。”章栖宁想到了什么,不禁笑了声。
    展隋玉:“怎么样,书看那么多,懂阵法吗?这个能破吗?”
    “能。”章栖宁指尖按在地上,沿着什么在摸索。“这下,季公子当真要给我们包一份厚礼了。”
    从地下咯哒传来一声响,展隋玉二人脚下现出一张八卦图来,沿着八卦图中央的纹路,一道门慢慢应声打开。
    章栖宁:“喏,这不就好了。下去吧。”
    这丫头究竟读了多少书?展隋玉想,她在兰台开了一间书局,别的地方呢。真是难以想象,她这十几年究竟读了多少书,又搜罗了多少书?
    两人往下走,甬道里闪烁着蓝色的火光,不知是什么燃料,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章栖宁:“你猜…那里面掺了什么?”
    展隋玉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禁皱了下眉。“不知,但似乎是——”
    章栖宁笑了下,“你看这颜色像不像晚上坟堆前晃荡的鬼火,这燃料里掺了料啊。”
    展隋玉拉着人往前走,立刻离开了这里,走到一处光线更暗,但更柔和的地方,在那里的中央有一口棺材,棺材上正安静坐着一个少女模样的人。
    她捧着一颗白骨骷髅在手里,仿佛在欣赏一件陶瓷器具。
    看到他们,陶雪戚也不吃惊,扬起嘴角笑了笑,“章姑娘来了,还有展公子。呵呵,季然在上面?”
    这个陶雪戚…似乎和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
    还记得在宿州遇到那姓章的那丫头,陶雪戚一眼就看出来她和自己是同类人,不过也不完全一样就是了。
    “我俩正好相反,不如彼此当个戏看,结果如何权当是个消遣。”
    “人生在世不就是这般,没事自己找乐子,或看别人的乐子,或被别人当成乐子。”
    随身的业障深重...陶雪戚就不说什么了,竟然还敢跟自己打赌,真是勇气可嘉。也好,用她的话说全当找个乐子。
    最开始,陶雪戚的确是这么想的。但...
    镜子里映出的面色越发的苍白,仿佛血色褪尽,没有丝毫活人生气,只余下一层空洞的美人皮。陶雪戚在指尖沾了胭脂轻轻在脸颊上拍开,点在唇上,这才让气色看上去好了些。但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的肤色白的有些不正常。
    看来是恶意不够,已经开始吞噬这具身体的力量来做支撑了。得尽快想些办法才是...
    就在这时候。
    “雪戚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她和季然在宿州已经呆了不少日子了,之前又因为她身体看起来不好,季然又多停留了一段时间。许是看她这些天有些心不在焉,季然以为她在宿州呆腻了?
    不过他这话倒是提醒陶雪戚了——换个地方。要那个的话...有个地方肯定够她用的。
    陶雪戚的余光轻轻落在季然身上,章家那丫头走了也有些日子了,但有时看到季然就忍不住回想起她那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让人有些烦躁。
    不过没有问题的,除了她,这世上没有人知道陶雪戚还活着,季然这个傻瓜更是不会在意别的事。
    陶雪戚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不敢大意,像是受了章栖宁的影响。
    “青州,怎么样?途中好玩儿的好像不少,有点好奇。”她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一边又仔细观察着季然的神情。
    “青州啊,那不如去郑州,郑州比青州更有意思。”季然笑着看向陶雪戚,在确定后先一步出去准备路上要用的东西。
    陶雪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扬了扬唇,青州与郑州相邻,好玩儿的也比青州要多,季然会想到那并不是个意外。
    郑州...没有想到她竟然还会回那个地方。“人生当真是无常。”陶雪戚不禁低声慨叹了句,回房收拾自己的包裹去。
    原本陶雪戚遇到季然时,她故意落在伢人手里,挑了一家一看就不是好人的人家打发卖了。没错,她就是故意挑了个刻薄的地方把自己给卖了。毕竟那里有足够的的恶意可以给她填饱肚子,顺便可以欣赏下人们丑恶的嘴脸。
    但没想到这么美好的计划却被路过的季然给破坏了,不过当他弯身握住自己的手,脸上带着笑意掏出身上仅剩的盘缠从那户人家手里把自己赎出来时,她心里一瞬间好像察觉到了与一直以来的都不同的地方。
    这人——是不是傻?
    或许偶尔体验下人们丑恶以外的表情也不错,愚蠢似乎也是不错的调味料。
    “姑娘,要不要和我走?”
    “好啊。”
    当时身上一文钱不剩的季然和陶雪戚,还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应。
    后来季然对她是真的很好,不过他对别人也很好。
    这样看着真碍眼。
    所以,她把他对自己的感情变成了特别的。
    然后她的包袱越来越重,尤其是那对玉镯。但她还是乐意把它们收进自己的行李。
    直到,她在廖家界遇到那妇人。
    做人,话果然不能说的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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