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外,巍泽山中。
赫秋平正在看上京布防图,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普照下,雪化成水,润物无声,待得春日来时,被滋养的种子就会破土而出,到那时,又是一副好风光。
须臾,他收好布防图,面向着皇宫的方向说:“一直找不到谢贻寇,皇帝已死的消息也不能一直瞒着,大人的意思是……可以动手了。”
“终于可以行动了,我窝在这山坳坳里都快发霉了。”杜若乔兴奋地搓了搓手,巍泽山脚下有个小山村,村子里有几株红梅树,听说这个时节开得红火艳烈。她一直想找机会去看看,可上头下了命令,不准他们私自行动,免得泄露行踪。
杜若乔脑子里回想着那天站在山上远远地瞧着像火一样的红梅花,她心里想着,等这里的事忙完了,一定走近了去看看。还有,把尚南芸那一份的也看了。虽然她时不时犯疯病,但应该会喜欢花儿的。
当日里,巍泽山上前前后后聚集的八百来人就分散混进了上京城中。
下午,三公及林老太傅以要将皇帝死讯公诸于众的理由带着数十个法师打扮的人进了皇宫。他们没有做伪装,大摇大摆的从宫门走了进去,这样一来,一路上难免被人看到。
一行人刚踏进皇宫,就有传言称皇帝垂危,甚至可能已经驾崩,三公、太傅正带着法师去做法。
流言传到大臣们耳朵里,一些人虽然蠢蠢欲动,想进宫去探个究竟,但这么久以来,他们也明白了一件事,三公和太傅是有意清理不属于自己的党羽。如今他们进了宫去,指不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甚至……要改朝换代也未可知。
可叹皇上年纪轻轻却没有一儿半女,当年与他争位的那些凤子龙孙更是……不少人想到了当年那腥风血雨,又怕今日的皇宫也会如当年一般,于是尽皆做了缩头乌龟,对外头的风风雨雨不闻不问。
天幕低垂着。
温折桑一抬头就看到阴沉沉的云积压在一起,寒风吹进人的骨子里,好似要喧嚣大闹一场。稀碎的小雪飘飘然落下,不久消亡于天地。小翠鸟微寒,懒懒散散窝在鸟笼子里打瞌睡,要不是温折桑知道天下变幻,她都想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睡不醒了。
“好冷的天。”江未晞从屋里出来,去偏房里端了火盆,“温小姐,进屋吧,外头冷得很。”
“嗯,下雪了。”
皇宫内,郑樊领着大内侍卫守卫在殿前,与三公、太傅遥遥对峙。
“皇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郑樊脸色冷漠。
林老太傅上前一步,说道:“皇上已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此等大事必须告知天下百姓。郑将军,还请让开,好让老夫去大殿中取了皇上的秘旨。”
郑樊动也不动:“皇上身体已无大碍,诸位请回。”
司徒太公横眉立目道:“竖子小儿,皇上尸骨已寒,你却守在此处,霸占皇宫大内,若你不让,便是谋逆!”
谋逆之语可不是能乱说的。郑樊眉头一动,不情不愿地让了。
三公与太傅对视一眼,几人挥手招来侍卫护在左右,身后十数法师也都亦步亦趋跟着。
郑樊一眼就看出那些人是练家子,说不定还是个中高手。不过他们执意要进殿,便是有进无出。
“正大光明”的匾额高悬于殿上,侍卫们一进殿就分散开来,守卫在各处。等人都进去了,郑樊便抬手让人关了殿门。
“这是做什么?”景太公皱眉就要人把殿门打开。
林老太傅却道:“行了,没人看见更好。把秘旨放上去吧。”
手下人一点头,呈着个锦盒就踏上了白玉台阶。只是他还没走几步,就被破空而来的箭矢一箭穿心。
“保护大人!”侍卫们“呼啦啦”守卫在一起,将三公与太傅围在中间。
“是郑将军吗?”林老太傅阴鸷的目光扫过大殿,却不见一人。
“林老太傅猜对了一半。”慕胤的声音从殿后传来,密室开启,露出他修长的身影。
大白天的竟见了鬼!
几人的脸色都很难看,他们明明亲眼所见皇帝的尸身正在冰室里放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林老太傅想到了前因后果,他阴狠地盯着慕胤,心里却不得不赞叹,“皇上这一计使得妙啊,却不知皇上为何如此有底气,莫非皇上还有后手?”
随慕胤一同现身的还有乌泱泱一片大内侍卫,众人拥护着他走上白玉阶,坐上金龙椅。他脸上含笑,语气森冷:“太傅想到了什么,朕就准备了什么。西北义军,宫外接应的叛徒,以及……此处逼宫的……”
刀剑出鞘,原本被三公、太傅带来的人竟有一半临时反水。本来是瓮中捉鳖的人,没想到竟变成了鳖。
林老太傅眼中志在必得的光芒没有了,他颓丧得如同一个普通老人,“皇上神机妙算,老朽佩服。”
慕胤却只是笑笑,“说实话,要不是谢贻寇与朕合作,朕恐怕还真不知道你才是背后主谋。林老太傅,你是历经两朝、三君,朕自以为待你不薄,一直宽厚待你,你为何要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的是你们!”林老太傅愤怒着,三公却沉默不语。
“老朽自入仕之初,便心存大志要为瑾盛培养明君贤圣,当年皇帝昏聩无能,他却还有诸位皇子,总能培养出一位明君!可你们,谋朝篡位,赶尽杀绝,老夫独独保下了十七皇子,可恨他胸无大志,半途而废!”
“瑾盛不亡,江山不定。”慕胤默然地看着他,“后来你们找到了谢贻寇,发现他是十七皇子的遗孤,便又卷土重来,可你们没想到,谢贻寇并无称帝之心。”
“是。”林老太傅长叹一声,虽然皇帝昏庸无能,但他还有皇子皇孙,偌大皇家,总有能当明君的人。
十七皇子在时,他想着要为十七皇子谋夺皇位。可惜十七皇子死了。后来他又知道了谢贻寇的存在,他虽然老了,但却更想实现当年的理想,他想要一位明君,一位瑾盛王朝的明君——或者只是位君王也可以。
他看着慕胤,这也是一位明君,可惜,与他所忠的王朝不同。
慕胤站起身,踢开已死护卫落下的锦盒,“今年的宫里,风景太素了些。”
郑樊推开殿门,门外,是血染就的千里江山。
皇宫外,谢贻寇牵着偷来的良驹悠哉悠哉踏过满地鲜血。
“谢……”尸体中传来哼声。谢贻寇驻足一看,居然是赫秋平。
他好心道:“你主子已经死了,还好,死相没有你这么难看。”
赫秋平眼中倔强的光一下子灰暗了。谢贻寇便蹲下身帮他合上眼,远处皇宫的侍卫出来撵他,他就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山村里,梅花林中风景旖旎。温折桑折了两只红梅,一低头看到血水蜿蜒了一路。她绕过石头,拨开枯草丛,发现了一个女子。
“是你,温折桑?”杜若乔奄奄一息,“我见过你。逼宫失败了,我见势不妙就逃了,可我失血过多,没法给自己修坟立碑。”
温折桑静静地听着。
“你能不能,把我葬在这里?”其实她从来就不想当什么乱臣贼子,也不想谋朝篡位,她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悄悄睡着,一睡,就睡到了家还在,父母还在的时光。
不管哪个王朝兴亡交替,苦了的,都只是平凡百姓。
当日傍晚,温折桑回了尚书府,把藏在别处的冬月也一块带了回去。等温尚书闻言找来时,她却又没了影。
“大小姐呢?”温尚书急切问道。
冬月说:“大小姐方才离开,她说了,让您好好待庄姨娘与小公子,只是莫再提续弦之事,好让先夫人的付出不被践踏。”
“她走了?去了何处?她是为此走的?不行,外头那么危险,她一个女儿家,不知要受多少苦!”
温尚书一连串的问题把冬月弄糊涂了,她说:“大小姐回清丰县上任去了呀!”又添了一句,“姑爷同大小姐一块儿去的!”
清冷的山道上,谢贻寇神采飞扬,因为他拐到了温折桑。
“任期在四月,我们可以一路游玩过去。”温折桑看着路线图,从脑子里搜罗着哪里有好玩有趣的地方。
“那个……”谢贻寇凑近了她,嗅到一阵冷香,“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什么?”温折桑不由失笑,“大约是因为在山村的那段日子里江未晞总在我耳边说你有多好,有多厉害,我这一路上带着你绝对安全无虞。”
谢贻寇的心都要碎了:“只是这样?我就是个、就是个侍卫?”
“你若是不愿意……”
“愿意愿意,怎么着都愿意!”谢贻寇又笑起来,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清丰县离上京远得很,等慕胤里里外外把叛军、贼子收拾了,他肯定也追就到温折桑了!
他策马扬鞭,却没看到温折桑眼里一晃而过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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