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茹菓是2004年春节认识的。”苏瑶侧身坐在凉亭的石凳上,看着特诊住院楼的方向,回忆道。她穿了件湖蓝色的薄外套,整个人包裹在里面,显得格外的明亮和纤细,今天头发挽着,带了些利落的气息。
我没有插话,我连着三天下班就去咖啡馆找她,但连着三天,余淮都坐在那里,我也只好佯装无事,喝瓶啤酒就走。今天倒是稀奇了,苏瑶忽然间在中午下班时跑来,说要为我解惑,我只好放弃午休,在这个湖心小岛上听她讲故事。选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办公室里人多眼杂,大家又都在休息,不好讲话;另一方面这个岛四面环水,我只要守住廊桥,就不会再被余淮给窃听了,而且这里景色和氛围都好,比较适合约会。
“那时候深海咖啡馆刚开业不久,又赶上除夕,没有什么人气,却在除夕晚上还营业。我刚回到深圳,没有找到接受短期驻唱的工作,就想到以前认识的酒吧坐坐,看有没有机会,结果到了才发现已经变成深海咖啡馆了。可能是因为春节,店里就一个女服务员,人长得很漂亮,就是不爱讲话。”
“那个女服务员就是茹菓吧?”
“嗯,是她,那时候她还真是冷漠啊!”苏瑶边说边笑笑,好像想起了什么。
“因为没有工作,所以我整天无所事事的,日上三竿才起床,起来背着吉他找个广场或者街角去练摊,累了,就跑深海去坐着发呆,坐到打烊就回酒店睡觉。一连一个星期都这样过的”
“那个咖啡馆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那么喜欢那里?”我敏感的嗅到这其中的潜在线索。
“嗯,之前在那里认识了一个男人,他陪我去了很多地方,后来不小心死掉了。”苏瑶轻描淡写的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死掉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客套的安慰两句。
“啊,是的,非典那年不小心死了。”
“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么伤心的事。”我终于回过神来,但是身为医生,面对生老病死的抱歉,说起来总有点不那么真诚。
“没什么,伤心的不是他死了,而是他死前竟然睡了别的女人。”苏瑶的目光闪过一丝凛冽,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撞见了,当时年轻,还有些接受不了,伤心的要死掉的感觉,结果没过多久他就死掉了。”苏瑶扭过头来看我,一双大眼睛灼灼生辉的样子,看不出是伤心还是欣喜。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心底邪恶的想着恶毒的画面。
“那能怎么办呢,这下就不知道是该伤心还是该高兴了。你说呢?我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回忆他,但是又忍不住不去回忆。所以我回到最初的地方,想尽可能的记住些美好吧。”
“嗯,总要相信美好!”我勉强跟着说到。
“但是千万不要相信男人!”苏瑶笑嘻嘻的看着我,那眼神就好像是一台核磁共振的扫描仪,连你骨头缝里的积液都不放过。
“不不,男人还是有可靠的。”我自觉底气不是很足。
“我本不是这个城市长大的,只是几年前学着别人做起了流浪歌手,背着一把吉他,拖着行李箱,靠卖唱赚些口粮和车票,赚够了就去往下一个地方。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那样晃荡了有1年了,虽然辛苦,却觉得欢喜。因为一年里,我确实去了不少城市,见了不少的故事,也写了不少歌。”
“所以你之前算是居无定所了?”
“算是吧,深海原来是个很古老的小酒吧,因为有个朋友认识原来的老板,就把我推荐过去做了驻唱,那时候想着修整三个月,再出发。毕竟这城市比较年轻,对于了流浪歌手的包容度也很高。我第一次上台唱歌,那个人就坐在台下。可能是缘分使然,我就是在人群里注意到了他,不过他那个时候还没留意我这个新来的歌手。”
“他是做什么的?”
“翻译,一种国外专利认证的英文翻译。他自己有个工作室,其实就是他一个人。靠接一些熟客的单子运营,好像收入还不错。他几乎每天都坐在酒吧里,别人喝酒聊天,他就拿着几页纸在那里工作。我有一次心血来潮,就送了半打啤酒过去,他从那时候才开始注意到我。”
“他很帅么?”
“嗯,不算吧,就是很普通的一个人,看着有点颓废,头发总是乱蓬蓬的,我开始还以为他是个作家呢。”苏瑶说到这里不禁笑了笑,原来作家的形象和设计师这么的接近。
“再后来,他慢慢就不带着工作来酒吧了,而是专心的听我唱歌,偶尔还会带两个朋友来。我们慢慢就认识了。他是个很体贴的人,让人觉得温暖。认识以后,每次他来都会给我带润喉茶,有时候还会自己做一些吃的给我带来。我下班比较晚,他都会等着我,送我回公寓。我开始有种恋爱的感觉了,就为他写了一首歌,唱给他,他自然知道那是送给他的,他也给了我回应。我们就算正是的开始拍拖了。”
“他是真心的么?”
“那个时候应该是真心地吧。但后来我开始挣扎,因为我不想停下来,想继续去旅行,但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所以关系变得很紧张。有一天我在台上唱歌,唱着唱着,酒吧的灯就全部灭了,我愣在台上等着工作人员排查故障,不一会灯就亮了,比以往都亮。
他手里捧着花,单膝跪在我面前,一副求婚的架势,当时全场的人都围过来。他就是那时候说,他想陪我一起去流浪,问我愿不愿意带上他。女人啊,可能最受不了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了。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是最幸运,最幸福的人,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以理解。”我也觉得女人多半是逃不过这种公开的示爱的,就算打心底里不喜欢,也还是会觉得幸福和感动。
“我接受了他的求婚,但没有立刻就结婚,因为我还是非常谨慎的认为,两个人能不能长相厮守,还要看能不能经得起柴米油盐的斯磨。很快我们就启程,去了西塘、然后是周庄、之后乌镇、杭州,等江南水乡转完,又去了云贵,之后又折回湘西,2003年,我们回到广州。非典的疫情忽然就爆发了,最初不是很严重的时候,我还是每天晚上去唱歌,他就在家里办公。
一切都很自然,只是忽然有一天,我注意到他换了发型,又开始到酒吧里听我唱歌了,那时候傻的以为他找回了初遇时的感觉。但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等我下班,而是先离开。
有一天晚上酒吧因为疫情的缘故,客人非常的少,老板就提前关店了,然后我扛着吉他早早的回到家,看到门口的鞋子,我以为有客人,但是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和一个女人正忙着亲热,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回来了,我甚至在卧室门口站了几分钟,他才看见我。”
“这个,有点精彩了。”故事很老套,女人忙工作,男人无聊就偷情,然后被意外早归的女人撞见,丑事败露。所以,男人为什么要在家里偷情,为什么一点偷情的礼仪都没有,我以后一定吸取教训。
“我们没有争吵,他只是送走了那个女人,然后问我是不是要分手。我其实还没想到这一步,我在酒吧里唱歌,男人偷腥的,女人劈腿的事情,见得多了,但是只要你不动心,我觉得我可以接受。但是他这么问了,我就开始犹豫,我问他是不是认真地,还是无聊排遣一下。”
这女人想的可真开,果然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
“他倒是也坦承,说只是排遣一下,不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问我如果是这样,能接受么。我问他能改么?他就不答话了。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分手了。我当晚就收了东西去酒店住了。他倒是也没有挽留,后面酒吧就歇业了,我无处去,就准备换个城市,却接到了他的电话,说他得了非典,已经被隔离,让我无论如何注意安全,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看医生。
我那时很害怕,怕他像新闻里说的那样,又怕自己也被传染了,所以躲在酒店里不敢出门。一周后,我就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说他死了。说他留了一封信和一枚戒指给我,问我愿不愿意去拿。
我当时不知道怎么了,放下电话就逃出了广州,之后在北京、天津和青岛徘徊了一年,一直不敢南下。直到2004年春节前,我收到了他母亲寄给我朋友,又由我朋友转交给我的信和戒指。我想已经过去一年了,不管是好是坏,总是爱过,于是就决定故地重游,再看看当年我动心的地方。”
“信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些道歉和回忆的话。估计写新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要死了,所以言辞稍微恳切了些。”
“那你原谅他了?”
“为什么不呢?要跟死掉的人生气么?他为了我舍弃自己的城市和家人,跟着我去流浪,难道还不够么。现在想想,爱情啊,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个瞬间过了,维系两个人之间依恋的,应该就是亲情或者友情了吧,在男人眼里,还有肉欲?”苏瑶这么说着,轻蔑的看了我一眼。
“你能原谅他,也是因为你没有那么爱他了吧,像你说的,那个瞬间过去了。不是么?”
“我想是吧,所以你看,不管男人还是女人,在爱情面前,都不可靠。因为爱情有个因人而异的保鲜期。想要长相厮守,就要培养另一种感情。”
说着,苏瑶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
“你这是准备撤了?”我也看看时间,快上班了,又没听到主题。
“你要上班了,我还有事,下次再说吧。”
“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创造我们两个见面的机会么?”我又开始调侃她。
“这么自恋,小心孤独终老了!”
“余淮最近去你那里去的很勤啊?”
“他愿意来看我,你有意见啊?”
“没有,不过据说他比你前男友好不了多少。”
“这个就不关你事了。”苏瑶转身走了。
我也赶紧往诊室走,想着苏瑶对爱情的观点,一时觉得这女人洒脱,一时觉得她悲哀。洒脱是她不苛求男人的承诺,悲哀也是她不苛求男人的忠诚。这种见得多又亲身经历过是非的女人,要么从此就把自己保护起来,不再招惹情爱,要么就会有报复性的反转,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知道苏瑶会是哪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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